周懷軒回到神將府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一夜奔波,再加上在東山最後為了引發山崩,他費了太多的精力,整個人疲累不堪。
周懷軒回來之後,沒有先回清遠堂,而是先去了周老爺子住的院子。
「祖父。」
周老爺子看着他,「東山那邊出了什麼事?剛才那邊地動山搖,整個京城都在晃悠。很多人說是『地龍翻身』。」
周懷軒將那裝着黑灰的布囊拿出來,放到周老爺子的棋桌上,「祖父,這裏面,有父親的遺骨。」
其實是遺灰。
周老爺子驚地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你說什麼?!」
「祖父,這是父親的……遺骨。」周懷軒又一次說道,給周老爺子跪了下來,「東山那邊是那些吸血怪物的老巢。父親在那裏,將他們全數殲滅!」
「那你父親呢?」雖然知道希望渺茫,周老爺子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去晚一步。」周懷軒閉了閉眼,忍住想要噴薄而出的淚水。
他已經為父親的過世流過一次淚,不用再流第二次了。
流淚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他要的是親自為父親報仇,手刃仇敵!
周老爺子走回棋桌邊上,伸出顫抖的手,撫摸着那布囊,喃喃地道:「承宗,你終於做了選擇……」說完老淚縱橫,難過得不能自已。
周懷軒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氣,道:「祖父節哀。父親的喪事已經辦了,這些遺骨,您想如何處置?」
「……在家裏供奉三十五天,然後送到祖墳歸葬吧。」周老爺子哽咽着吩咐道,用手捂着臉,靠坐在棋桌旁。
周懷軒應了,悄然起身,拿着布囊走了,去祠堂那邊找了個白瓷壇,將布囊裏面的黑灰放了進去,然後封好,放到供桌上,又上了一支香。
「去請我娘過來。」周懷軒直起腰吩咐道。
周顯白忙去馮氏的院子請她過來。
馮氏一夜未睡,心神不寧地跟過來,問周懷軒道:「怎麼了?」
周懷軒指着那白瓷壇,低聲道:「娘,這是爹的……遺骨。」
馮氏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也被這消息打得不輕。
她的身子晃了晃,扶着供桌的桌角站定,慘然道:「……他終於還是走了。」
周懷軒悄然退了出去,將這祠堂留給馮氏。
馮氏在周承宗的牌位前站了一會兒,才伸出手,輕撫上那個裝着周承宗遺灰的白瓷壇。
從祠堂出來,馮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在裏屋靜靜坐了一會兒,才站起來,走到屋角放箱子的地方,彎腰打開箱子。
那裏放的都是周承宗的東西。
從那一天周承宗假死離府之後,馮氏就把周承宗的東西收拾起來,放到了這個箱子裏。
說起來,周承宗活了這麼大歲數,身外物卻是少的可憐。
幾件衣袍,大氅,幾雙還沒有穿過的新鞋,都是馮氏給他做的。箱子裏還有一把短劍,是周承宗小時候,周老爺子送給他的。
另外還有幾本被翻得邊上起了角的兵書,整整齊齊堆在箱子裏面,是周承宗在神將府的時候常看的。
馮氏彎下腰,將那幾本兵書取了出來,在手裏摩挲着,似乎還能感受到周承宗手撫的溫度。
她隨手翻看着這幾本書,看着書眉間的批註,那些熟悉的筆跡,讓她心裏酸澀不堪,心痛不已。
啪!
一封書信居然從書頁間掉了出來。
馮氏怔了怔,彎腰撿起信封。
信封上寫着:周馮氏秋嫻親啟。
信封上正是周承宗的字跡。
馮氏打開信封,看見裏面有兩張信箋。
她取了出來,展信讀了起來。
第一頁信箋。
「秋嫻吾妻:
汝看信時,吾已離世。吾雖遠離,汝在吾心,不敢稍忘。吾念汝之心,與汝念吾之心一般無二。吾去後,汝當全力持家,待阿寶長大,可接掌神將府。
夫:承宗。」
短短的一行字,跟周承宗平時的情形差不多。
他對着她,總是沒有話說吧……
馮氏嘆口氣,展開第二頁紙。
她又是一怔。
這信上的字跡好熟悉。
這明明是她當年剛剛嫁到神將府的時候,給周承宗寫的情信!
「你儂我儂,忒煞多情。
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與你生同衾,死同槨。」
信的下方,多了一行周承宗的字跡:「吾妻之信,吾藏之身二十八載。吾行千里,與汝同心。」
馮氏的手激烈地顫抖起來,她將那兩封書信捂在胸口,嘴唇翕合着,死死咬住牙關,沒有哭出來。
當年新婚的時候,她給他寫情信,他無動於衷,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收到沒有,看過沒有!
這麼多年,她不敢問,擔心問了只會讓自己更難堪!
沒想到,周承宗居然把這封情信一直帶在身邊!
馮氏終於流下眼淚。
她撫着那封書信,輕聲道:「沒關係。你不在了,我會好好守護神將府,守護軒兒,守護阿寶……」
因為這是周承宗的意思,所以她一定要完成他的遺願。
這是她對他的承諾。
馮氏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重新將那疊兵書放回箱子裏,親手鎖了起來。
而那兩封書信,就被她放入妝奩匣子的最底層。
……
周懷軒回到清遠堂的時候,盛思顏剛給阿寶餵完奶。
「懷軒,你回來了!」盛思顏抱着阿寶走了出來。
周懷軒攬住她的肩,帶着她和阿寶一起又往裏屋走去。
盛思顏忙回頭囑咐薏仁:「看着門……」
周懷軒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一家三口來到裏屋,阿寶撲到周懷軒懷裏,讓他抱。
周懷軒緊繃着臉,從盛思顏懷裏抱過阿寶,靠在自己肩頭。
盛思顏坐在他身邊,專注地看着他,靜靜地等他說話。
周懷軒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剛從東山回來……把我爹接回來了……」
盛思顏一愣,繼而馬上反應過來:上一次死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周承宗!
難怪周懷軒、馮氏和周老爺子對那場葬禮無動於衷!
難怪周懷軒不讓她和阿寶在靈柩前磕頭!
盛思顏抓緊了周懷軒的胳膊,壓低聲音道:「你別急,彆氣,慢慢說,我聽着呢……」
她看得出來,周懷軒現在的情緒有些激動,他需要的是一雙傾聽的耳朵。
她願意做這雙耳朵。
阿寶坐在周懷軒臂彎,探出頭用自己胖胖的小臉蛋貼了貼周懷軒的面頰,以示安撫。
周懷軒拍拍阿寶的後背,看着盛思顏道:「你不會怪我向你隱瞞吧?」
上一次的事,在神將府的幾個主子當中,周懷軒知道、馮氏知道、周老爺子也知道,只有盛思顏不知道。
盛思顏搖搖頭:「當然不。你有你的理由。」頓了頓,又問:「那這一次呢?」
周懷軒仰起頭,看着屋頂的藻井,緩緩說道:「我爹是赤一,守護者裏面的赤一。這一次,他追蹤守護者裏面的叛徒,去了東山,那裏就是那些吸血怪物的老巢……」
在周懷軒低沉的嗓音里,盛思顏漸漸聽出了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她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周懷軒的胳膊,緊張地喘不過氣來。
「……後來,我實在氣不過,就動了些手腳,將那整座山都弄塌了……」周懷軒垂頭,將腦袋埋在阿寶幼小的肩膀上。
阿寶學着周懷軒的樣子,兩隻小手抱着周懷軒的脖頸,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盛思顏深吁一口氣,道:「原來早上這城裏的晃動,是這樣來的。我還以為……」
以為地震了,都抱着阿寶跑到屋外庭院中央去了。
「你沒事吧?」盛思顏撫了撫周懷軒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隻手輕輕搭在周懷軒的脈間,給他診脈。
他的脈搏跳動得很激烈,比常人要快得多,這應該是他心情太激動了,
還好,他的身體有些疲累,但是沒有大礙。
「你太累了,歇一歇吧。」盛思顏伸手,將阿寶又從他臂彎抱了過來,「什麼都別想,先去睡一覺。」
周懷軒在她的照看下沉沉睡去。
盛思顏坐在他床邊,看着他沉靜的睡顏。默默想着心事。
這些天周懷軒不在,京城的事情都是她和周顯白暗中打理。
聽了周懷軒的話,再把這些天她派人盯着京城各府邸的情形聯繫起來,盛思顏有了個結論。
這個青五不管是誰,好像跟吳國公府,都脫不了干係!
那天她請另外三大國公府,還有蔣侯府、尹家和叔王府的人來吃飯,跟他們當面說了周懷軒離京的事,其實是要敲打他們,同時也是迷惑他們,讓他們不要趁周懷軒不在京城的時候,再打神將府的主意。
她既然主動對這些人說周懷軒離京的事,這些人也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那就是,神將府在盯着他們這些人家。
如果你們不信邪,就儘管動一動,看看神將府能不能抓住你們的小辮子!
如她預計的一樣,這些府邸在最近這段日子裏,都很循規蹈矩。——除了吳國公府。
昨夜那些人翻入吳國公府的圍牆,就是最大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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