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顏愕然抬頭,正好看見周懷軒如畫般精緻的側顏,纖長濃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樣搭在他低垂的眼眸間,還有他微微蹙起的眉頭,以及緊抿的唇角。
好像是生氣的樣子……
「怎麼啦?」盛思顏訝然問道。
自己沒做過讓他生氣的事吧?
至於小阿寶,才出生一天多的孩子,又是他親兒子,周懷軒肯定不會生小阿寶的氣的。
難道是因為那乳娘?擔心小阿寶沒有奶吃?
盛思顏便安慰周懷軒:「你也彆氣,別着急。乳娘不能喂,我會餵的。我一定好好餵奶,餵到他兩歲……」
周懷軒額頭上的青筋挑了又挑,他緩緩回頭,目光在阿寶的後背停留了一會兒,然後逐漸上移,看見阿寶的兩隻小手托在盛思顏豐潤胸乳的下方,抱着飽滿的「糧倉」,仰頭大口大口吃得正香。
周懷軒眉頭蹙得更緊,道:「他的胳臂怎麼伸出來了?」
大夏的襁褓,又叫「蠟燭包」,是把孩子緊緊地包在裏面,成長條狀,胳臂和腿應該是被固定起來的。
盛思顏低頭看了看,不在意地道:「這孩子力氣大,自己掙出來了。」
周懷軒抿了抿唇,伸手過去,將阿寶的兩隻小手從盛思顏的胸乳下方移開,塞回襁褓中去。
阿寶當然不肯,抱着「糧倉」吃多舒服,可是他人小力微,敵不過爹爹的「蠻力」,只好一邊掙扎踢腿,一邊眼淚汪汪看着盛思顏。
盛思顏這才明白周懷軒的心思,不由啼笑皆非,但又覺得要命的窩心,雙頰飛起紅暈,將身上的兜衣拉了起來,企圖蓋住在她身上吃奶的阿寶,低聲道:「……你先出去。」
周懷軒坐着不動,淡淡地道:「等他吃完我再走。」
小阿寶吮吸的動作似乎停了一停,然後便加快了小嘴蠕動的頻率。只可恨他的兩隻小手被塞回襁褓,不能抱着「糧倉」吃,只好拼命伸長脖子,去夠他的食物之源。
盛思顏看着他可憐,便自己用手託了胸乳,往前送了送。
這個動作看得周懷軒幾乎雙眼冒火,悶聲道:「……以後要一直這麼吃下去?」
盛思顏柔聲道:「他還小,等他大一些,再讓乳娘餵。」又給周懷軒普及「初乳」的概念。
周懷軒聽了半天,淡淡地道:「那就吃到滿月。」說着站了起來,負手走到屏風另一邊,看着漏窗外的景色出神。
盛思顏搖頭笑了笑,看着阿寶終於吃飽了,又尿了一把,才道:「好了。」
在藤蘿雕花地罩外頭伺候的瑞娘連忙進來,從盛思顏手裏接過阿寶,抱到屏風另一邊去換尿布。
等她換完尿布,要再把阿寶包回襁褓的時候,周懷軒走了過來,道:「我來包。」
瑞娘詫異回頭:「大公子也會?」
周懷軒看了她一眼。
瑞娘嚇得忙鬆開手,讓到一旁。
阿寶哇地一聲哭起來。
周懷軒不理他,自顧自用襁褓的布將阿寶「捆」了起來,打了個非常結實的「蠟燭包」,然後遞迴到瑞娘手裏,唇邊帶着一絲滿足的笑意,道:「以後都要包到這個程度。」
瑞娘接過來瞧了瞧,好傢夥,這個「蠟燭包」打得真夠結實,阿寶以後只能在裏面伸長腿打挺兒,那小胳膊是再也掙不出來咯!
果然是嚴父慈母……
瑞娘連忙抱着哭嚎的小阿寶一邊拍一邊哄,往外屋去了。
正是吃午飯的時分,王氏帶着幾個丫鬟婆子來到臥梅軒給盛思顏送飯。
「咦,阿寶今天怎麼這麼乖?」王氏看見阿寶老老實實待在襁褓裏面,居然沒有看見他的兩隻小爪子從襁褓裏面飛舞出來,有些驚訝。
瑞娘忍笑道:「大公子今兒親自包的襁褓,以後我們都得按這個法子包……」
王氏摸了摸襁褓,也抿嘴笑了,伸手指頭颳了刮阿寶嫩嫩的小臉蛋,道:「該!你這個小皮猴兒,就該你爹好好管你!」
阿寶委屈地癟了癟嘴,正要再次放聲大嚎,周懷軒不聲不響地走了過來,負手默默俯視他。
阿寶抖了抖,不敢再嚎,乖乖地仰頭看天吐泡泡去了
瑞娘忙將阿寶抱走。她算是看出來了,這父子倆一碰面,就是各不相讓的結局……
王氏笑着對周懷軒道:「午飯我帶來了,思顏呢?睡了嗎?」
周懷軒搖搖頭,回身讓開,道:「思顏在等您。」
王氏便知道盛思顏有話對她說,忙走了進去。
周懷軒就對木槿道:「守在門口,不讓人進來。」
木槿點點頭,但是想到小少爺阿寶,又忙問:「那若是阿寶少爺要吃奶呢?」
這會子是被瑞娘抱出去了,過不多會兒餓了肯定是要哭鬧的。
周懷軒不以為然地道:「先餓着。」才吃了奶,哪有那麼快就餓了?
周懷軒看了屋外一眼,轉身也跟着進了屋。
木槿和薏仁吐了吐舌頭,對視一笑,垂手侍立在通向內室的月洞門前。
王氏來到盛思顏床邊,見她精神頭還不錯,滿意地點點頭,道:「來,給你帶了飯過來了,還有鯽魚湯,最是下奶。」
盛思顏按住王氏的手,道:「娘,不急吃飯,我有話要問您。」
「什麼事?」王氏斜坐在盛思顏床邊。
周懷軒也走了進來,但是並沒有到跟前,而是抱着雙臂,斜靠在藤蘿雕花地罩旁邊,眼望着窗外出神。
盛思顏就說起乳娘芸娘,「……娘,這人是從哪兒找來的啊?我覺得……她真不像一個稱職的乳娘,跟瑞娘和陳娘她們很不一樣。」
王氏皺了皺眉,道:「怎麼啦?她竟然淘氣了?」
「也不算淘氣吧。」盛思顏嘆口氣,「就是阿寶不吃她的奶,她居然就往奶水裏摻蜜水,非要給孩子吃。我說她兩句,她就又是磕頭,又是眼淚汪汪,真吃不消。」
那副弱不禁風的嬌氣樣兒,胸高腰細臀豐,真不像是下人的作派。
「啊?她竟然這麼大膽子!」王氏也怒了,「我看她是不想活了!這盛家藥房的乳娘班子怎麼盡出這麼些東西!」
「乳娘班子?」盛思顏好奇,「我以前怎麼沒有聽說過?」
「這個乳娘班子是給那些富貴人家專門教習乳娘的,你以前是小姑娘,跟你說這些做什麼?」王氏哼了一聲,「再說這乳娘班子,又不是天下藥房以前有的。而是五年前才開始準備的。你知道的,我們盛家的天下藥房,以前是在誰手裏……」
盛思顏猛地想起來,在盛七爺復爵之前,盛國公府明面是被滿門抄斬了的。而盛家最大的產業天下藥房,就落在當時盛老爺子唯一一個關門弟子鄭素馨鄭大奶奶手裏。
十多年來,天下藥房的人都換成了鄭素馨的人,王氏接手以後,花了好幾年的功夫,才慢慢把天下藥房收攏,將鄭素馨以前插進來的人手都換了下來。
但是這樣大的產業,鄭素馨又經營十多年,想把她所有的勢力在短時間內都清除出去是不可能的。
「幸虧鄭大奶奶突然去世了,她若還活着,我實話跟你說,這天下藥房在我們手裏,就只是個空殼子,芯子還在她手裏。」王氏低聲說道,「只有這個乳娘班子,從上到下的人我都沒有換過,因想着都是女人,也都是家境不好的苦命人,讓她們待着,也是給她們一條生路,沒想到還是出了這檔子事。」
盛思顏倒是沒有在意,道:「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總是有良莠不齊的時候,娘也不必特別掛心,大概是這芸娘就是濫竽充數的那一個,正好被我們碰上了。」
王氏想想還是不妥,道:「還是不用了。這個班子的人我都遣散算了。以後再教習乳娘,我親自招人,不用以前的人。」說着,便叫了一個婆子進來,吩咐道:「跟吳老爺子說一聲,就說這乳娘班子要解散了,請吳老爺子準備一筆遣散費,咱們跟她們簽的本來就是活契,不是長約,好聚好散吧。」
盛思顏一怔,「吳老爺子?為什麼要跟吳老爺子說?」
周懷軒也放下胳膊,回頭看着她們這邊。
他的視線和盛思顏的視線有一瞬間的交匯,兩人相視一笑,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王氏奇道:「當然要跟吳老爺子說啊!雖然天下藥房現在回到我們盛家手裏,但是賬房啊,銀錢啊,進貨,出貨,盤點,這些都是吳老爺子那邊幫着照看的。你也知道,我和你爹都弄不來這些生意上的東西,盛家人少,不得不找人幫忙。底下那些掌柜哪一個是好惹的?也只有吳老爺子能彈壓住他們。」
王氏和盛七爺本來就是兩個醫痴……
盛思顏抿了抿唇,道:「娘,以後盛家藥房的賬目,您要是不介意,先轉到我哪裏,我幫您看着。還有小枸杞和小冬葵,您看看他們哪一個對數目字感興趣的,我可以找人來教他。」
王氏也是精明人,一聽就覺得有問題,疑惑地道:「你這是……不信吳老爺子?」
盛思顏垂眸,兩手撥弄着被子上的錦邊,道:「我當然不是不信吳老爺子,我只是信不過鄭素馨,她嫁到吳家,整出這麼多事,又突然死了,誰知道吳家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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