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衣着普通的男女坐在一間外形極普通的民宅裏面。
每個人面前都擺着一個造型古樸的六瓣蓮華杯。
杯子裏蕩漾着鮮紅色的液體。
「自從我們的先祖離開神殿,來到大夏隱藏定居,到現在已經快一千年了。」盛國公府的魯郎中感慨說道。
他端起六瓣蓮華杯,啜飲了一口杯子裏的液體,閉目沉吟。
「本來以為已經無望了。」鄭國公府的范廚娘也端起六瓣蓮華杯抿了抿。
他們出自墮民中的精英八姓,魯、羅、范、樊、龐、瑞、遲、孫,是墮民中極少數能跟大夏普通民眾結合,繁衍後代的族群。
但是他們和他們的後代依然擺脫不了短命和子嗣稀少的結局。
八大姓氏當年在墮民神殿,得到天啟,離開神殿,隱藏在大夏普通民眾中的時候,每一姓都有上百人。
可是繁衍到現在,每一姓都只剩下一個人。
而他們這八個人,還沒有一個人能繁衍出後代。
而且他們已經逼近了三十歲這個大關。
如果在三十歲之前還沒有出現天命人,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那麼墮民隱藏在大夏普通民眾中的精英八姓,就要全數死光了。
「昨天的雷聲,大家都聽見了。上千年來,這樣的召喚第一次出現。」神將府的遲馬伕重重一捶桌子,眼裏露出陰狠的目光。
這八個人都一派默然。
他們不僅聽見了雷聲,喚醒了深藏在靈魂深處的記憶,而且,看見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天命人向我們展示,墮民曾經真的被滅絕過。所以這一世,我們一定不能失敗,一定不能讓大祭司白白送了性命。」
這些人說着,一起起身,對着西北的方向,躬身行禮。
抬頭之時,鄭國公府的樊廚娘低聲道:「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除去一個人。」
另外七個人一起看向她。
「你是說……攫取了紫琉璃的鄭素馨?」范廚娘若有所思地道。
樊廚娘點點頭,「她欠我們的太多,這一次不能饒了她!」
她們倆在鄭國公府隱藏多年,但是連彼此的身份都不知曉。
直到昨天晚上,她們陡然清醒過來。
「害得天命人差一點不能來到這個世上,害得我們墮民差一點滅絕……不,是真的滅絕過一次。這樣的血海深仇不報,我們還有什麼顏面停留在天地之間?我們又有什麼顏面去見天命人?!」
另外七個人一起點頭。
「也好。做完這件事,我們正好脫身,去神將府。」說着,不在神將府的六個人一起看着已經在神將府駟馬院做馬伕的遲馬伕和孫馬伕。
遲馬伕和孫馬伕嘻嘻一笑,道:「你們看我們做什麼?我們是在駟馬院養馬的,難道你們都要跟着我們去養馬?」
「魯郎中和羅郎中,你們會給馬醫病嗎?范廚娘和樊廚娘,你們是給馬做飯食的嗎?龐賬房和瑞賬房,你們需要給馬做賬嗎?」遲馬伕將這六個人一一點到,末了,搖頭晃腦地道:「好了,我知道你們個個有大本事,哪裏需要我們兄弟插手?總之做完這件事,咱們在神將府碰頭就是了。」
另外六個人一齊瞪了他們倆一眼,但是倒沒有出言反駁,便把話題轉到別處。
「……鄭素馨現在住在吳國公府別院。兩位賬房,你們有法子弄到具體消息嗎?」魯郎中壓低聲音問道。
龐賬房和瑞賬房對視一眼,扔出一個賬本在桌上。
「看看這本帳。這是那個別院這一個月的用度。從這個賬本上,能分析出來那裏有多少人,都是吳國公府什麼級別的人,還有,那裏有沒有什麼暗中的埋伏。」瑞賬房拍了拍自己面前的賬簿說道。
「那有還是沒有呢?我說暗中的埋伏?」羅郎中皺眉問道。
「當然有。」瑞賬房一副「沒有暗衛就是傻子」的樣子看着羅郎中。
「不過沒關係。他們對別人來說,是暗中的埋伏。但是對於我們這些做賬的人來說,可是明明白白擺在那裏的。」龐賬房不以為然地道。
就算是最厲害的殺手侍衛,也是要俸祿,要吃飯,要養家餬口。
只要是吳國公府麾下的人,他們這兩個賬房就能從賬簿上查出蛛絲馬跡。
而且以吳國公錙銖必較的習氣,他是不可能養一些不在賬簿上的人的。
「那好。一共有多少人,我們八個人先分一下,每人負責幾個。」魯郎中隱隱是這八個人的頭兒。
「根據天啟,我們能動手殺鄭素馨的日子,是五天後的子夜時分。——只有五天時間,來不來得及準備?」
「別說有五天,就算今晚就要動手,也沒問題。」樊廚娘傲然說道,將一把菜刀啪得一下拍在桌上。
眾人盯着她的菜刀,古怪地道:「……你不是要拿着這把菜刀去殺鄭素馨吧?」
「當然……正是!怎麼啦?你們別看不起這把菜刀。」樊廚娘舉起菜刀,驕傲地道,「這可是跟大祭司那把彎刀一起鍛造出來的。威力非同小可。」
眾人看了看還沾着一片蔬菜末子的菜刀,再想一想記憶中曾經有過的墮民大祭司那把神光離合的彎刀,默然半晌,有些不自在地轉了話題。
「……如果沒有異議,大家都散了吧。吳家別院這些暗衛的名字,和他們的住址,你們都記住了吧?」魯郎中咳嗽一聲,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記住了。」眾人一起起身,對着魯郎中拱了拱手。
……
昭王府。
昭王坐在書房裏,看着面前的卷宗出神。
「王爺,您打算如何出手?」王毅興在旁邊低聲問道。
昭王闔上卷宗,凝神半晌,沉聲道:「我讓你辦的事,都辦了嗎?」
「辦妥了。」王毅興頷首道,筆直英挺地站在昭王的書案前頭,「吳長閣的外室琴姨娘,還有十五歲的兒子吳兆官,會在五日後回到吳國公府認祖歸宗。吳國公為此已經大發請帖,邀請各方親朋好友前來吃酒,也是做個見證。」
昭王嗤笑,點頭道:「你挺厲害啊。居然能讓吳老爺子擺下這麼大的陣仗?」
一個外室子歸宗,鬧得這樣大張旗鼓,也不怕他以後沒法續娶一個像樣兒的高門閨秀?!
本來他的條件是不錯,不管出身,家世,還是吳長閣本人的樣貌。
但是剛剛休妻,就有一個十五歲的外室子冒了出來,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吳老爺子確實有先見之明。
鄭素馨一休,就馬上蠲了吳長閣的吳國公世子的頭銜,將世子請封給他的嫡次子吳長風。
吳長風的妻子尹秀妍出自江左尹家大族,只比鄭國公府遜色一點點而已。
有她做宗婦和世子夫人,不比鄭素馨差多少。
王毅興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現今才明白,這些豪門大族裏面見不得人的心思。
就算是親如父子、夫妻,也是算計的時候多,親近的時候少。
吳老爺子明知這樣大張旗鼓地給吳長閣的外室子擺歸宗筵孫,其實是堵死了吳長閣以後再娶像樣的正妻的路。
既然吳國公府的世子都由嫡次子承襲了,還有誰願意讓吳長閣再娶一房娘家很厲害的正妻呢?——那不是要鬧得家宅不寧,兩房人斗得死去活來?!
因此吳老爺子寧願讓嫡長房徹底弱下去。
只有嫡長房一團亂糟,才能保證不給承襲世子之位的二房添堵。
這幅心思,王毅興琢磨一陣子才明白過來。
吳老爺子看上去一幅和氣生財,誰都不得罪的生意人模樣,其實該壯士斷腕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二話不說,就把吳長閣這個嫡長房嫡長子給廢了。
「那好。五日之後,吳國公府大擺筵席,你要確保吳國公府的主要人等都在席上,不要出來給我添亂。」昭王收起笑容,陰狠地說道。
王毅興欠一欠身,「王爺放心。屬下已經安排好了。王爺那邊,要不要屬下再看一看?」
「不用了。你辦好你的事就行。」昭王端茶送客。
他要親手為想容報仇,不能親手報仇,他這輩子都不得安寧!
……
神將府外院的書房。
周懷軒站在一張掛在牆上的輿圖前面,背着手打量。
周顯白站在他身邊,指着那輿圖上的幾個地方,道:「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有暗衛。我們的人已經開始挖地道,要繞過這些暗衛,直接挖到吳家別院下方。」
周懷軒點點頭,「去查一查,能料理就料理。」頓了頓,「我不希望動手的那一天,看見這些不相干的人。」
周顯白嘻嘻一笑,「大公子您放心,屬下已經派人去密查此事。」頓了頓,他臉上帶着一絲疑惑,「不過,屬下查知,有人也正在對這些暗衛做手腳。到今天為止,已經有十六個暗衛家裏突然出了事。不約而同請了假,不能去輪值。——吳家別院那邊的人手越發少了。」
周懷軒「嗯」了一聲,又問:「欽天監那邊問出來了嗎?近幾天的天氣都是怎樣的?」
周顯白從懷裏拿出一個卷宗,「這是從欽天監要來的東西。聽欽天監的王啟年大人說,五日之後會有一場百年不遇的雷暴雨,讓咱們小心,不要走到大樹底下,會被雷擊。」
「五日之後?那豈不是吳長閣的外室子歸宗的那一天?」周懷軒從書案上拿起一張請帖。
正是吳國公府送來的。
周顯白探頭看了看,點點頭,「正是。」說完撇了撇嘴,「這吳家大爺,腦子真是不那麼靈光。一個外室子而已,就算認了他,上族譜,也用不着大擺酒孫吧?有這樣的事,吳大爺以後還有可能娶一房像樣的妻室嗎?」
周懷軒一點都不意外,將那張請帖扔到桌上,淡淡地道:「當然是不想讓他娶。」
吳老爺子做的事,就是讓外面的人看見,他已經放棄了這個嫡長子。
所以想打吳長閣主意,跟吳家結親的人,可以偃旗息鼓了。
無論哪個世家高門,看了吳長閣外室子歸宗的盛大筵孫,都不會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再嫁給他。——這樣的吳長閣,已經毫無前途可言。
……
兩日過後,大夏京城的天氣由晴朗轉為蕭索,開始下雨。
不管五月里雨水本來就多,也沒有人多加在意。
鄭素馨靠坐在吳家別院的八角亭子裏,看着院子裏的雨景,還有池塘里盛開的綠荷,笑得很是溫柔。
她雖然還是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但是她已經比前兩天又好一些了。
她絲毫沒有意識到,已經有三股人馬,逐漸向她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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