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馬,在凜凜秋風與依依月光中,轉入了內城一條筆直的巷道。樊千陽的宅第,便在巷子最深處。
他的家正如京師最常見的建築風格,方方正正,大氣端莊。屋舍磚瓦,不奢華卻很雅淨。樊千陽徑直進了大門,便有人恭恭敬敬將白馬牽去。
樊千陽卻沒有立即回自己的屋。他仍舊有些行色匆匆,在前廳中停留了一會,便遣退了所有下人,獨自穿過幾重房舍,到了後院中。
後院很幽靜,東北角有座小小涼亭,又有一條白色石板路通往西南角的林陰深處。綠葉中隱隱現出一角瓦檐,原來有一間小屋隱於此。
樊千陽匆匆踏上石板路,他的斗篷在晚風裏發出簌簌的輕響。他快步來到小屋前,屋中似有人察覺他的來臨,門被輕輕拉開了,一名年近五旬的婦人迎着他,垂首行禮。
樊千陽停下腳步,一掃先前在神樂觀中的肆意放任,竟也朝那婦人行了一禮。他低聲問道:「寧姨,今日情況如何?」
那婦人走下石階,將屋門在身後掩上。她眉目間有不少皺紋,穿着素衣淨裙,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她肅然回話:「那位小姐昨天開始有些許動靜。今日午後,她曾發出幾記呻吟聲。就在方才,她緊咬牙關,手指也在微微抖動。依我所見,情況還在繼續好轉。」
樊千陽「嗯」了一聲,道:「寧姨,多謝你。」
那婦人道:「不必客氣。我的醫術終於能有用武之地,我心裏也高興得很。」
樊千陽道:「換我陪守吧,寧姨累了一天,可自去休息。」那婦人道了謝,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樊千陽推門而入。門內又分為里外兩個房間。外間有書桌與木椅,桌上放着寧姨行醫時常用的一些工具。通向裏間的門上有竹簾垂着。樊千陽並未在外間多停留,而是將竹簾卷了起來,閃身而入。
裏間的佈置儼然為男子的臥房。純白的牆上掛着鹿角製成的裝飾物,所有家俱線條簡潔明暢,沒有冗餘繁紋的花紋。也正因此,那寬正的臥床上躺着的纖弱少女,在四周環境的襯托下顯得有些不協調。
樊千陽來到那少女床邊。他俯身看了看她,果然如寧姨如說,她的眼皮時不時有一絲顫動,手指也偶爾輕輕抽搐。樊千陽迴轉身。在她床畔躺椅中坐下,他似乎已很習慣守夜的生活,駕輕就熟地從身旁桌上茶壺裏倒了一杯清茶,不緊不慢品了起來。
初秋的風輕輕切打在窗戶紙上,發出撲撲聲響。圓月升起來了,月色清婉,滿滿地照耀着窗牖。樊千陽伸了個懶腰,又瞧了她一眼,自言自語道:「睡了。我醒的時候。你會不會也醒來呢?」他緩緩在椅中躺下,木椅發出輕輕的「吱嘎」聲響。
他漸漸墮入夢鄉。夢中父親母親俱在,自己卻還是個孩童。父親領着他,教他如何騎上高頭大馬。那馬可真高啊,他站直身子,也只能勉強夠到馬腹。母親立在馬場一側,微微笑着。望着父子倆。
他終於跨上馬背,興奮地左顧右盼,父親也坐了上來。在身後擁住他,揮鞭驅馬而行。他在馬背上興奮地向遠處的母親招呼,兩側景物朝後飛馳,越閃越快。母親的影子漸漸瞧不見了,自己也越長越高,突然之間,他發現身後的父親也消失了,唯留下孤單的自己,在不斷執轡前行。
他有些不安。可奔馬已無法停下,長路漫漫,他只能繼續前進。他驅馬不住前行,前行,沿途卻尋不到任何同行者的身影。他的不安越來越甚,他在馬上茫然四顧,馬蹄颯杳,人如流星,可卻是那樣孤單。他牢牢執住韁繩,心中默默地道:
&人麼?隨便來個人吧!哪怕只對我說句話,能聽到半點聲音也好啊。」
昏昏沉沉間,他仿佛真的聽見了一點聲音。他微微蹙眉,想要分辨清楚,卻驟然清醒過來——那聲音竟在現實的身畔,不在夢境。
他猛地撐身而起,恰見到旁邊床中的少女正艱難地以肘支着床板,想要坐起身。可剛坐起一半,她復又跌倒,她以手覆額,低低地呻吟道:「啊……很痛……」
樊千陽振衣而起,沉聲說:「別動。」
他燃起桌上的燈盞,又將燈盞移遠了些,使光線不那麼刺眼。那少女沒有聽他的話,依舊在費力掙扎。樊千陽伸手托住她的背,輕輕一使力,助她倚靠在床欄上。
少女垂首倚了一會,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張清秀的小臉,頓時漲得通紅。樊千陽再度扶她坐正,替她從「風門」、「厥陰俞」、「天突」幾位穴道中緩緩輸送真氣。過了一會,她的咳嗽才慢慢平息。樊千陽抽回手臂,在她身後加了個枕頭,她長出一口氣,虛弱地靠在床頭,緩緩抬起雙眼,朝他一望,忽然大驚,叫道:>
她身子一記抽搐,似乎又要栽倒。樊千陽將她連人帶靠枕一扶,疾道:「我怎樣?見到救命恩人,很激動麼?」
那少女接連深呼吸幾口,才勉強坐端正了。她一瞪樊千陽,想說甚麼,卻硬生生住了嘴。樊千陽見她如此,問道:「你感覺如何了?」
那少女秀眉微蹙,沒有回答,似乎在回憶着甚麼。半晌,她突然一抖,臉上泛起恐慌的神色,不住地道:「水!……好深的水!……」
她的眼神又慢慢模糊,神情迷亂,雙手如求救般緊緊攥住床被,人也緩緩歪倒。樊千陽站起身,想幫她重新躺下。可她一觸到他的手腕,卻如溺水之人般死死握住,慌亂地叫道:「別走!……拉我……拉我一把……」
樊千陽嘆了口氣,任她攥住左腕,用右臂將她攬在懷中,輕輕拍着她的肩,低聲道:「好啦,膽小鬼,莫怕。這裏沒有水了,你不會淹死的了。」
他哄了良久,幾乎詞窮,「膽小鬼」三個字,翻來覆去倒說了十七八遍,那少女方才慢慢平靜。她伏在樊千陽懷裏,仿佛感受到他的體溫,冰冷的手指,終於有了一絲暖熱氣息。樊千陽垂首瞅了瞅她,見她長長的睫毛不住閃動,他問道:「好些了沒?」
那少女抬起頭,盯着他的臉,打量了好久,突然撤去十指,一把推開他的手腕,叫道:「你是樊千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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