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上都是各種樣子,要不是阿青已經事先說過這是什麼,大妞準會以為這是繡花樣子。
「擺個點心還有這麼多的樣子,怪不得都說有錢人家食不厭精,又什麼不厭細的呢。」
「也不光是有錢人家講究,你忘了以前咱們還在鄉下的時候,過年蒸了年糕,好些都要找模子把糕給扣成元寶樣的,上面還要剪個紅簾兒蓋着。」
「咱們家的模子那時候又多又好,旁人老是來借。」大妞雖然不小氣,可是不喜歡那些總來家裏借東借西的婦人。她們借了去就不肯還,佔便宜占的理直氣壯,不去討還不要指望她們主動來歸還。好心借給她們用,最後連個謝字都落不下,還被抱怨小氣。那意思說,他們兩家有錢,還為了一點點小事跟人斤斤計較。
到了京城之後,鄰里之間互相往來就少了,象以前那樣端着飯碗就去串門,或是一起在村口樹下擇菜談笑的情形是再也不可能了。
給孫穎送了一盒梅花糕,回來的人還帶了一封孫穎孫佩兩人寫的短柬,前面是孫穎寫的,說那梅花糕讓她費心了,擺的那叫一個精緻,害得人都不捨得動手吃了。後現幾句是孫佩添上的,說她已經把樣子記下來了,打算回來給旁人送禮的時候,把花糕都擺得好看些。
阿青一邊看短柬一邊笑。
孫穎和孫佩都是很好的朋友,孫穎溫柔體貼,孫佩雖然冒失一點,可是很活潑可愛。
孫佩還在信末說,過年孫夫人給她們姐妹一人做了一條新裙子,新年的時候見面她就穿來給阿青看看。
過年的時候大家熱熱鬧鬧歡聚一堂,小石頭身上穿着一身兒新做的大紅錦緞衣裳,扎花虎頭鞋,帽子上還繫着兩個鈴鐺,只要他自己一動。鈴鐺就會叮叮的響。小石頭對聲響很敏感,聲音一響,他就左顧右盼的想找出到底是哪裏在響的。他越動,聲響越大。可是他自己偏偏又看不見,把個孩子急的都出了一頭的汗。
阿青在旁邊偷笑。大妞跟她咬耳朵,小聲說:「青姐你還記不記得,以前隔壁姜家養了只貓,他們把紅布條系在貓尾巴上……」
咳。那隻貓一進在追尾巴上的布條卻怎麼都追不上,就和現在的小石頭一樣。他是一直在找聲響的來源,卻也一直找不到在什麼地方。
小孩子這麼大的時候真是有意思,再大一些,這種把戲就騙不着他了。
外面要放鞭炮的時候,吳嬸想給小石頭捂耳朵,吳叔搖頭不讓:「男孩子膽大,不會怕這個。」
吳嬸雖然也知道兒子膽大,可是就怕孩子還小,真被嚇着了可是非同小可。雖然耳朵不捂。還是把小石頭抱到裏屋去。
小山在外頭領着揚威和振武他們把一掛鞭炮挑起,親手點了引線。鞭炮噼里啪啦的炸響,小石頭在裏屋聽見這聲音,先是一怔,然後馬上想往外探身。
哪裏有一點怕的樣子?簡直是迫不及待。
吳嬸一面放下心事,抱着他到門口看放炮,一面又在心裏暗嘆,這孩子也是個不安生的,將來要操心的地方多了去了。
放完了鞭炮,全家人圍着一張大圓桌。桌上的菜擺得滿滿當當的。阿青左右看看,吳叔吳嬸,張伯,然後就是他們幾個。和往前不同的是。又多了個小石頭。
明年這個時候,自己就不會再坐在這張桌子邊了。不過要不了兩年,小山可能就會娶妻,大妞可能也會招贅個女婿,小石頭也一天一天的長大,家裏不會變得冷清。只會越來越興旺熱鬧。
「來來來,今天是過年,高興高興,酒都滿上。」
每人面前都擺了一大杯,連阿青和大妞也不例外。
一大杯酒一仰頭都咽了下去,一股辣辣的熱氣泛上來,阿青眼眶一熱,差點兒淚就湧出來,趕緊借着吃菜,把這股勁兒給壓回去。
她的酒量不行,陪了三杯之後,吳嬸就不讓她喝了,給她和大妞都換上了玫瑰露。
屋裏頭熱,吃了酒之後更熱,反正也沒有外人,阿青把外頭的罩衣和厚襖都脫了,穿着一件薄薄的小襖。
小石頭跟着吃了幾口菜,他年紀還小,白天又玩兒了整個白天,守不住歲,已經在吳嬸懷裏頭睡着了。
阿青把他接過來抱到裏屋去放下。
可能是酒勁兒上來了,把小石頭放下,給他蓋上被子,再抬起頭來的時候,覺得頭暈的很。
阿青扶着床柱,一斜身坐了下來,想緩一緩再起。
吳嬸不大放心,掀開帘子跟了進來。
「你沒事兒吧?」吳嬸伸手試了一下阿青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熱,就是喝了酒之後臉紅的厲害。
「是不是剛才的酒勁兒太大了?你也先歇一會兒吧。」
「沒事。」阿青不想掃興,喝了兩口茶緩了緩,還跟吳嬸一起回去入席。
小山也不敢再多喝了,上次喝醉一回,之後他就沒有再饞過酒。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要什麼東西得不到,那就跟着了魔似的,還非它不可了,一門心思就琢磨怎麼弄到手。可是一旦真放到手心裏,那又不稀罕了。就跟現在小山似的,以前吳叔不給他酒喝時,他總是為這事兒跟吳叔歪纏,一見大人喝酒,他就跟着旁邊說好話——其實他饞的也不是酒,而是嚮往着酒所代表的另一層意思。
能喝酒,就說明他是個大人了。他是想通過喝酒來證明自己已經不是個孩子,以期得到成年人世界的認同和接納。
當然,現在他已經不再覺得喝酒有什麼神秘了,更不會覺得喝醉了這件事有什麼了不起。
吳叔喝的微醺,張伯走起路來也有些打晃,兩人搖搖晃晃的起來,說去書房下棋去。
吳嬸趕緊喊人拿燈籠、取他們的斗篷過來。
掀開帘子出了門,北風吹在臉上,皮膚一下子冷的發緊。
張伯感喟的說了句:「又下雪了。」
可不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又開始落雪了。雪並不大,風也不大。靜靜飄落的雪片就象春日裏飄落的花瓣。
吳叔接過燈籠,和張伯兩個互相攙扶着往前走。張伯興致上來了,還哼起了曲兒。他剛哼一一句吳叔就跟他打岔:「不對,你唱錯了。」
「我哪有錯?就是這麼唱的。」
「詞沒錯。你的調不對。」說完,吳叔也哼了一句。
其實這兩人唱的都不叫跑調,而是根本就沒在調上。反正阿青記得以前在鄉下聽人唱的,跟他倆完全不一樣。
可是只要唱的高興,其他的事情也不用計較。
快走出院門了。張伯忽然轉頭說:「小山呢?小山?」
小山趕緊應了一聲,他剛才想扶吳叔,吳叔不叫他扶,說自己沒喝多。
「你也過來,咱們去前頭說話,讓他們娘幾個在後頭吧。」
小山愣了一下,轉頭看吳叔。
「走吧。」吳叔招了一下手,小山趕緊把心頭的激動壓下去,快步趕上長輩,同他倆一起走了。
吳嬸哼了一聲:「讓他們走。咱們回屋去烤火說話。」
席面撤了下去,窗子也開了條縫,好讓酒菜的味道散去。桃葉挑了一塊香料放進熏爐里,蓋上爐蓋,青色的煙氣順着煙孔裊裊散逸。
吳嬸和阿青大妞索性上炕坐着了,玉玲端了茶上來,玉紋將一隻八寶填漆描金的攢盒放下,掀開盒蓋,裏面各式果子蜜餞零嘴一樣一樣的整齊碼在盒裏,大妞先挑了一塊桃脯。桃脯肉肥厚香甜。外面的鹽霜又止渴生津。剛才喝了酒,她也老覺得喉嚨乾渴,跟有火在燒似的。
吳嬸端起茶來抿了一口:「又是一年了,這過一年老一歲。以前盼着過年。現在一想到過年就有點兒害怕。」
「您哪裏老了,」大妞嚼着桃脯滿口生津,她一張嘴說話,口水差點滴下來,她趕緊使勁兒的往回吸:「您看着可不顯老,出去說您是剛成親的小媳婦也有人信啊。」
「你就會說好聽的哄我。」吳嬸一邊剝松子一邊說:「還不老?等你青姐一嫁了。轉過年沒準兒我就有外孫抱了,都做外婆的人了還能不老?」
可吳嬸也就三十來歲啊,一枝花的年紀,說起話來這樣老氣橫秋的。
大妞笑着拍了阿青一下:「青姐,你聽見了沒?我嬸兒等着當外婆呢,你可得上點兒心,早點兒讓她如願才是。」
阿青才不會因為這麼兩句打趣就難為情,反過來咯吱大妞:「你別說我,你自己呢?」
吳嬸跟着幫腔:「沒錯。大妞你也不小了,我正想着過了年和你爹說呢,替你張羅終身大事了。」
「我不嫁人。」大妞笑得厲害,眼淚都要笑出來了,她特別怕癢,阿青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對她的弱點也特別的了解:「我就守着家過了。」
吳嬸搖頭:「哪有不嫁人的理?你別淨說瞎話蒙我。」
「我真不嫁人。」大妞認真的說:「要是我嫁了人,我爹怎麼辦呢?嫁了人婆家還能讓我照顧孝順我爹嗎?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也太讓人心寒了。我爹說起來,也是一把年紀了。他又沒有續弦的打算,可能這輩子就我這麼一個閨女了,我不孝順他誰孝順他?」
以前大妞就說過不嫁的話,甚至對阿青還說過要招個上門女婿。但是以前都可以算做年紀還小,開玩笑。
但這一回,連吳嬸帶阿青都能看出她是拿定主意了。
「你是真這麼想的?」
「沒錯。」大妞氣定神閒,象說家常話一樣平淡的說:「過兩年,看有合適的就招個女婿唄,和我一起打理藥鋪,照顧我爹。雖然我沒有親兄弟,可是我有叔、嬸兒,還有青姐和阿青,咱們這麼一大家子人呢,我總不會怕一個外人能反過來做了我的主,欺負了我去。」
可是但凡有點出息的男人,哪能答應做上門女婿呢?以前也曾經聽說過,誰誰家招了個上門女婿,原是和那家講好的,都簽了文書,還一次性給了女婿家裏幾畝地一些錢財做補償。那家原是好幾個兒子養不起,也沒那個錢給他們都娶上媳婦成家,想着反正兒子多,舍一個出去給人家做女婿也沒什麼。先前挺好,過了二年生了孩子,女婿卻還是想讓孩子跟自己的姓——
這先前文書上都是講好的,孩子生下來跟女家的姓,人家就是為了這個才招婿上門的,當然不能夠同意。可是夫妻間有了感情,小夫妻為了這件事情鬧脾氣吵鬧是有,但總不能不過日子了就此拆夥吧?
最後孩子跟的還是女家的姓,但這並不代表從此以後事情一切太平了。為了安撫女婿,不得不再給他原來的家人一些好處。
有時候的人的胃口就是這麼慢慢餵大的。
女婿家來走動的太勤快了,每每都打着看孫子的藉口來。沒錯,這也算是他家孫子,總不能不讓人來看吧?可是總哄着、總想挑撥女婿和孩子跟這邊家裏不親算怎麼回事兒?還想把自家其他兒子也送到女家的鋪子裏來掙錢管事……
吳嬸想,這招女婿是萬不得已的下策。因為肯做上門女婿的,要麼人窮志短,要麼窩囊糊塗。當時就算招到一個算合心的,以後日子長着呢,磕磕絆絆的事情多了去了,一輩子還有幾十年,不能總將就着過下去吧?
「這事兒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吳嬸沒有一口反對:「你爹的意思呢?」
「我爹不會多管的。」大妞說:「要是問他怎麼樣,他肯定說,我自己願意就行。」
沒錯,吳叔可能還真會這樣說。
這當爹的跟個甩手掌柜似的,對女兒確實不夠關心。
「好了,別說我了。」大妞趕緊把話岔開:「往年小山都跟咱們一塊兒守歲,今年我叔居然把他叫到前頭去了。」
「他也不小了,哪能老跟小孩兒一樣,同咱們混在一塊兒?你叔也得多教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未完待續。)
PS: 卡文~~~感冒又碰上了每個月的那幾天,感覺只剩半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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