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上頭吳嬸喝了兩杯酒,不算多,但是臉都紅了。等她們從孫家告辭出來上了車,阿青趕忙替她鬆開領口,倒了一杯茶。大妞則抄起扇子,虎虎生風的開始替吳嬸扇涼。
「娘,你好受些了嗎?」
吳嬸點點頭,眼睛微眯着:「剛才孫夫人讓人傳話的時候,你們兩個跑哪兒去了?」
大妞嘴快的說:「我們跟孫二姑娘一起去賞桂花了,她說要學着蒸花露。」
吳嬸看了一眼阿青,又閉上眼。
大妞不會多想,但是吳嬸明白阿青的意思。
她怕給家裏招惹麻煩,所以她是有意想避開的。
吳嬸想起今天孫夫人暗示她的事情。
孫大人和孫夫人兩個早已經有了看中的女婿人選,甚至兩家大人也早就有了默契,今天這場生辰宴,固然是可以讓兩個年輕的孩子有機會見一面說兩句話,為將來相處鋪墊一下。
孫夫人剛才對吳嬸說,有個姓秦的年輕人,人品很不錯。
吳嬸當然聽得懂這句暗示。
但是當孫大人的幾位門生過來拜壽的那會兒,叫秦暉的那個少年並不在其中。
而阿青這丫頭也沒有過來,孫夫人安排的這一次會面落了空,因為不管她們準備的多麼精心,主角沒有登台,那麼這戲是沒法兒唱的。
孫夫人十分不安,剛才還向吳嬸再三道歉,說她安排的不妥。
吳嬸倒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這是他們沒有緣分,不能強求的。」她反過來安慰孫夫人:「今天是好日子,何必多想那些,自尋煩惱。」
那個秦姓少年一定很出眾,孫大人和孫夫人都不是輕率的人,他們既然都說好,那麼那少年一定是很好。
吳嬸卻覺得,自家的姑娘更好,滿京城再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了。沒了一個秦秀才,以後肯定還有更好的。
但是現在離開了孫家,看着阿青和大妞,吳嬸忍不住要想,那個姓秦的少年不肯露面,是不是因為知道了內情從而有所嫌棄。吳叔現在不過有個小小的八品武官職銜,家裏無權無勢。讀書人要上進,自然要尋個岳家得力的。
可是,阿青的真實身分明明不止如此。
吳嬸難免心酸。
如果於夫人沒出事……不不,不要再去想那些已經過去的無益的事。於夫人就算沒出事,也未必會盡心盡力的幫助提攜這個娘家遠親。吳嬸現在也想明白了,於夫人的日子過得富貴安逸,與阿青扯上關係對她來說得不到好處,反而可能因此遭殃,就算當年她和阿青的母親有姐妹情份那又如何?那點淡薄的情分能抵幾兩銀子?
於夫人的死到現在還不明不白,今天又遇着這樣的事,吳嬸真有些心灰意冷——可是又有一絲竊喜從心底里不可遏制的冒出頭來。
不要再想過去的事情了,阿青就是她親生的孩子。她餵奶餵飯,教她說話走路,一手把她拉扯大。就算生了小山之後,阿青在她心裏也頭一位的。
吳嬸的精神不好,大妞也安靜下來,阿青要和她換着打扇,她還不樂意,非得要自己扇。
晚上阿青燉了梨湯。上好的雪花梨,個兒大飽滿。阿青坐在廊沿前,一個個給梨削皮去核。雪白的梨肉被削成均勻的小塊,梨肉脆嫩多汁,沾了阿青一手。
燉梨湯不是燒菜,不用非得在灶房裏做,小泥爐上支一個砂鍋,放進川貝和梨肉同煮,再加冰糖,一直燉到天黑時分。
甜湯燉好,阿青先盛了一碗端給吳嬸。
「我沒放多少糖,不太甜,娘你嘗嘗。」
吳嬸笑着接過碗:「好……聞着就饞人。」
甜湯熱熱的有些燙,吳嬸喝了半碗,汗都出來了。
但是出了汗,人倒是輕鬆舒服多了。
中午在孫家,人多,其實連吳嬸在內,他們都沒吃飽。這會兒喝一碗熱熱的梨湯,那種熨貼的感覺一直暖遍全身。
梨肉已經全煮化在湯里了,湯汁稠稠的,甜而不膩。
晚上一家人分喝了這一砂鍋的甜香湯。當然,他們一起喝的時候,梨湯已經涼了,可是喝起來涼冰冰的,感覺更解暑,更美味。
毫不意外,小山和大妞又為了最後一口湯打起來了。
小山皮糙肉厚胳膊長,用背硬抗着大妞的暴擊,伸長脖子把剩下的半碗湯全倒進了嘴裏,不但如此,他喝完之後還把空碗反過來,對着大妞晃晃,再晃晃。
大妞對着那隻空碗發出一聲尖叫,巴掌噼里啪啦的落在小山身上。
「你倆別爭了,想喝咱們明天再煮。」阿青笑着拉開大妞:「不過家裏的梨沒有了,記得等下跟唐媽媽說,讓她記得買回來。」
「明兒燒的不給小山喝!」
小山笑嘻嘻的說:「湯又不是你燒的,你說了不算。」
眼看這倆又要打起來,阿青趕緊想轍把他們拆開。
「你們倆,今天的字寫了嗎?」
一提這話,頓時兩個人都蔫巴了。
「姐,今天咱們出門了,這麼累……這會兒天也不早了……」這是大妞。
「下午想寫來着,張伯喊我幫忙,就沒來及,我明天再寫唄。」這是小山。
這倆孩子都不是愛學習的料,對寫字也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按大妞的想法,她認識字,也會寫,寫的好看不好看的不重要。小山呢,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學武的材料,在念書寫字上面根本沒天分,他又不想將來考秀才考進士,這字也不用天天寫。
阿青也不想天天扮黑臉逼他們,但是她生在一個全民普通義務教育的時代,習慣了身邊人都接受九年義務教育。大妞和小山的年紀放在她那時代可是妥妥的中學生,這年紀就應該好好學習打好基礎,將來……
呃……
阿青狂奔的思路卡住了。
將來如何呢?
學以致用找個好工作?
小山和大妞一人面前放着一張紙,一人手裏握着一支筆,同樣愁眉苦臉。
小山抬頭看了一眼他姐,意外發現本來虎視眈眈盯着他們寫字的阿青竟然在發呆。
這一刻兩人的腦波神同步了:
——我姐怎麼了?
但是下一刻阿青就回過神來,手裏的尺子在案上啪的一敲,小山和大妞頓時如兩隻可憐的小鵪鶉一樣,夾着頭縮着尾巴,開始艱難的一筆一划寫起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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