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看不太清楚。
陽光從那個人身後照過來,細微的灰塵在陽光與陰影交疊的地方漫漫浮動。
她直覺自己是認識這個人的,有點眼熟。
看不清臉,一時想不起來。
「喝酒了?」
那個人在她身邊坐下來。
「噯……喝了兩杯,唔,三杯。」阿青揉了揉眼,再轉頭去看。
這一次她認出來了,雖然還有些不確定:「你是……陳公子?」
雖然她一共和他沒說過幾句話,但是這個人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當然,還不到刻骨銘心那地步,可也不能輕易忘記。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阿青有些遲鈍的左右張望,在不遠處的前方看到一架很小的石橋。他大概是從河的那一邊來的?
她再轉過頭。
這個人,和當初大不一樣了。
阿青還記得小山和長根把他們背回家來的時候,他和那個小武都不成樣子了,身上又是血,又是髒污。幸好當時張伯在家,要不然她可真不知道拿這兩個**煩怎麼辦。
他離開張伯家的那時候,氣色還很難看,蒼白消瘦,整天待在屋子裏不能動彈。但是現在看起來完全不象是曾經受過重傷的人。
阿青覺得臉好象越來越熱了,呼出的氣息都象要着火。
渾身都要燒起來了一樣。
「你怎麼了?不能喝酒就不要逞強。」
阿青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沒事,大家都要喝兩杯酒應節的,今天過節啊。往年這個時候,我們還會出門去看賽龍舟,鎮上可熱鬧了,大家都會點硃砂,搽黃酒,系艾符,不象這裏,家家都關起門來,誰也不理會誰……」
「京里也有熱鬧的地方。」
阿青小聲說:「那是旁人的熱鬧,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那人靜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沒錯,那些都只是旁人的熱鬧。」
這話里好象還有些別的意思,只是阿青現在不夠清醒。
這種應該一家人一起過節的日子,這個人卻隻身孤影,一點也看不出過節的痕跡來。
「你的傷,都好了嗎?」
「算是好了,就是下雨天,傷處還會酸痛。」
「那是自然的,得好好調養才行。」
河邊成排的柳樹,枝條長長的垂下來,在風中婆娑起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來京城,過得還習慣嗎?」
「還好。」
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心中還有無數待解的謎團。比如身旁坐着的這個人,堪稱從頭到腳都是未知。
但是……他長的挺好看的。
酒精讓阿青反應遲鈍,但是也讓她有了平時沒有的膽量。
她現在覺得一點兒都不害怕這個人——或許是因為酒能壯膽,也可能是因為這個人在面對她的時候,沒有上次那樣劍拔弩張。
這人生的……還挺好看的,鼻樑挺拔,輪廓俊秀,嘴唇不薄不厚,坐在那兒的樣子象一幅畫。
阿青模糊的想,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長的好看,即使是惡棍也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那個人就那麼安靜的坐在一旁,過了一會兒,解下腰間的荷包遞給她。
「嗯?」
「裏面有丹藥,含一顆,可以解酒的。」
阿青沒有動,他拉過她的手,把荷包放在她手心裏。
荷包的料子摸起來很光滑,還很柔軟。和一般的荷包不一樣,時下人們佩的荷包上面總是會繡些圖紋,不管是花草蟲鳥還是萬字祥雲什麼的,可這個荷包竟然上面什麼也沒有,湖藍的顏色,特別純粹深沉。
解開上面的扁扣,阿青先聞到一點淡薄荷味。
荷包里裝着大概花生粒大的藥丸,用薄蠟紙一顆顆分開裹好的。
解酒丸?
這個人其實只能算是個陌生人,而且阿青還曾經覺得他很危險。
可是現在她的思緒斷斷續續的,根本不連貫,沒有一點兒條理性。
她現在察覺不到這個人的危險了。他這樣坐在她旁邊,就象一個熟人,一個鄰居……很隨和,很親近。
阿青拆開蠟紙,把藥丸放進嘴裏——
唔,薄荷的辣味一下子就竄起來,從嘴裏,到鼻孔,然後眼睛都被辣的一熱,淚差點都給激出來了。
這什麼藥啊!
阿青打個寒噤,伸手去抹眼。
「好些了嗎?」
阿青皺着眉頭苦着臉:「這什麼藥啊……」
「解酒是很有效的。」
「是有效沒錯……」臉一下子好象就沒這麼熱了,頭腦也沒有那麼昏沉沉的象灌滿了漿糊。
「多謝,」不對,現在不是多謝他的時候。
這人怎麼會突然又出現?他不是已經走了嗎?這人的身份肯定是個**煩,普通的平頭百姓哪會惹來那麼**煩?又是下毒又是追殺。當時他離開張家,也已經用真金白銀報答了救命之恩了,和他們兩家從此應該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對。
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又怎麼會知道他們家遷到了京城?
這麼一想,面前的這個人簡直從頭到腳都是謎團。甚至就連他的名姓可能都不是真的。和這樣的人扯上關係,絕不是什麼好事。
嘴裏的辣味被清涼和甘甜取代,吸氣和呼氣間都是薄荷的清香。
身旁的人站了起來,用手拂了一下袍襟:「我走了。」
嗯?
阿青也想跟着站起來,可手腳一時不聽使喚,也不知道是因為飲酒的原因,還是因為坐了這么半天沒動彈血流不暢。等她扶着石牆站起身來,那人已經走到了不遠處的橋上。
他停了下來,阿青覺得他應該還轉頭向回看了一眼。
身後傳來桃核的聲音:「小姐。」
阿青有些茫然的轉頭看,桃核端着茶碗,小聲說:「茶。」
再回過頭,石橋上已經沒有人了。河水靜靜的流淌,河面上金光點點,耀目生輝。
阿青低下頭,她竟然手裏還捏着那個荷包。
她本能的把手往回一縮,將荷包掖在袖子裏。荷包的質料是上好的絲緞,摸着涼滑柔軟,可是她覺得自己象捏着了一個燙手山芋。
真是,怎麼沒想起來把東西還他?他怎麼也沒想着要回去?
要不是有這個棘手的證據,阿青幾乎以為剛才見到那個人是自己酒後做了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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