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重臨 月桂遐想

    小時候，我是很相信月亮和地球一樣，是生命的，既有房又有人，只不過房子只有廣寒宮一座，生命有四個——嫦娥、吳剛、玉兔、月桂。

    常常會對着月亮好奇，特別是對於吳剛砍樹的好奇，我那時經常想，吳剛這樣天天砍樹，那樹怎麼老不掉下來呢？如果哪一天真的掉下來了，砸到我了，會不會被砸破頭？特別在中秋夜的時候，我常常久久地遙望着月亮，希冀能找出吳剛伐樹的輪廓，看着看着，覺得越來越像，嗯，這是吳剛，那是桂樹，嗯，這是斧子，那是高高舉起的手臂。心中生出一份小小的竊喜，覺得自己有點了不起，那麼厲害地找到了吳剛伐桂圖。

    我的小夥伴中有一個我們稱之為阿如的，懂得的比我們多，她告訴我們，人的手指甲可以入藥，我們剪下來後可以賣給廢品回收站；還告訴我們頭髮可以製造地雷，我們應該留長髮，將來也賣給廢品回收站；還有，這世界上有一種魔棒，點一下，人就死了，再點一下，人就活過來了……有一個夏天的晚上，我們一起在外面乘涼，阿如說：「吳剛這樣在月亮上砍樹，平時是砍不下什麼來的，這棵樹砍了之後合攏，砍了之後合攏。但是等到每年的中秋節，那棵桂樹會掉下一塊木片，落在一家人家的自留地里，如果撿到了，用它做成量米的碗，那麼米桶的米就永遠舀不完；如果用它做飯勺的柄，那麼，鍋里的飯就永遠盛不完；如果用它做成一個木碗，那麼，碗裏的飯就永遠吃不完……

    那時，我對她的話是深信不疑的。試想，這句話對一個飯量漸長而常常吃不飽的人來說有多大的吸引力？於是，我天天盼中秋節，中秋節到了，桂樹片也就掉下來了，如果真的掉到了我家的地上，我的母親就不會為糧食不夠而發愁了，我們可以天天飽餐了！

    盼啊盼，中秋節終於到了！那天晚上，我跑到了自己的地里，借着月光，仔細地搜尋起來，我是多麼希望那塊木片能掉在我家的地里，我甚至想好了要拿它做什麼，做成一隻碗麼，那只有一人的飯吃不完；做成飯勺吧，吃不完的飯壞掉了怎麼辦？還是做成量米的碗最好。那時的地里大概長着毛豆之類的植物，我一顆一顆撥開來找，小小的心咚咚地跳，好像下一刻那塊木片就會出現在我眼前。找了一遍不甘心，總覺得自己遺留了某個地方。

    一遍又一遍，地毯式地找，自然是找不到，於是我就安慰自己，不要緊不要緊，可能是天黑看不見，明天再來看。

    晚上做夢，木片果真掉到了我家的地里，掉在什麼位置都清清楚楚的。我心中一陣狂喜，笑醒時天也亮了。一骨碌爬起來撒腿就往地里跑，哪有什麼木片啊？我想，一定是被別人撿走了。

    於是，我下決心，下一年的中秋節我一定要做一個木片的守候者。眼睛要看着月亮，看見木塊掉下來，馬上去追。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我始終沒有看到桂樹木片的影子，人倒是在半飢半飽中長高了，也漸漸知道了月亮上既沒有嫦娥，也沒有吳剛，有的只是死一樣的寂靜。就這樣，我終於終止了對月亮的幻想，但心裏終究是感到遺憾的，一種夢想擊碎真相突兀在你眼前的那種遺憾。

    在衣食無憂的今天，面對那一輪皓月，我仍是執拗地排斥那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球體，總覺得有嫦娥、有吳剛、有桂樹的月亮才能叫做月亮，雖然我已不需去追尋那桂樹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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