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於是,有一天在路上,密勒日巴尊者尊者看到路上有個牛角的骨頭,他就讓弟子去把那個牛角骨撿起來帶着走。
弟子雖然去撿了這件髒兮兮的不值錢的東西,但心裏卻想着:「師父現在真是老了。那麼珍貴的資料他一把火就燒了,而這種不值錢的東西卻這樣看重。」
兩人沒走多久,突然天上下起了一陣密集的冰雹。冰雹砸得兩個人無處可躲。
這時,密勒日巴尊者尊者對弟子說:「快把那個牛角放下來,我們躲到裏面去吧。」
於是,密勒日巴尊者尊者就爬進牛角去了。
弟子聽到密勒日巴尊者尊者在裏面呼叫他的聲音,就朝牛角裏面看去,結果發現密勒日巴尊者怡然自得地坐在裏面,裏面的地方還很寬綽。
密勒日巴尊者的身體也沒有縮小,而牛角也沒有變大。
密勒日巴尊者在裏面向弟子招手。但弟子就是站在外面不能進入。
這時,密勒日巴尊者開始在牛角裏面唱起歌來。
歌聲中,弟子恍然大悟,從此明白老師為什麼要燒掉那些筆記和資料了,過了一陣子,弟子也終於爬進牛角去了。
當天,你念到這裏就停住了。
你感到被什麼所觸動。你在這種被打動的感覺里沉浸了一會兒,然後你想起我好像很久沒有動靜了。
於是,你從書里抬起眼光來看着我。
你看了我一會兒,輕輕地叫了我一聲。
我怔怔地看着某處,沒有聽到。
你放下書,再次叫了我一聲,才把我驚醒了。
你說:「怎麼了?」
我說:「我覺得有點震動。」
(二)
關於這個故事,後來我們還討論過很多次。
你問我對這個故事怎麼看。
你問我,我覺得它都是在說什麼。
我說:「我覺得這個故事的表意非常豐富,它告訴我們很多的事情。」
「比如說,第一,我們以為有的身體,其實也許是虛幻的。」
「第二,我們以為不存在或者不可能進入的空間,其實也許是存在的,並且完全可以進入。」
「第三,我們以為有的障礙,其實也許是沒有的。」
「第四,我們以為沒有的自由,其實也許是一直有的。」
「第五,我們……」
我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你看着我。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我們認為很珍貴的東西,其實也許是多餘的。」
我說:「凡是不能帶進牛角的東西,應該都是多餘的。身體、金錢、那些筆記代表的知識積累,諸如此類。」
我說完這些就看着你,沒有再說了。
你看着我。
我們陷入了一會兒豐富的沉默。
最後,還是你說話打破了沉默。
你對我說:「心心,你領悟得很快。不過,真正的領悟不是解悟,是行證。也就是說,不光是從道理上知道,而且,要落實到具體的行為上。面對具體的情境,在言行上,把道理做出來。」
你說:「既然道理我們已經知道,屆時,遇到需要處理的情況時,就要把那些多餘的東西,全都扔掉。」
你說:「心心,把那些不能帶進牛角的過去,全都扔掉吧。」
你說:「就像你剛才所說的,它們是多餘的。」
你說:「要總帶着它們,有很多奇妙的地方,我們,就永遠也去不了。」
(三)
我們一起讀那本書的時候,你已經知道了你的命運。然而我還不知道。
所以我以為你是在說過去的事情。但後來我才明白,你是在說將來的事情。
我以為你是在說讓我忘記前生的過去。
但你其實也是在說讓我忘記今生的現在。
那段正在變成過去的現在。
無論是前生有關你的過去,還是今生有關你的時刻,你都在勸說我忘記。
那是你在這一生中,第一次要求我忘記你。
(四)
在那本尊者傳記中,我們還讀了許多密勒日巴尊者的故事。
那就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密宗和它系統化的修學方法。
有個故事,我印象特別深刻。
密勒日巴尊者年輕時,跟從師父學習佛法,他的師父常常「虐待」他。
有一次,師父讓密勒日巴尊者造一套很大的房子。
密勒日巴尊者千辛萬苦地在高原上背石頭、木頭造成了這套房子,肩背上的皮膚都磨爛了,連師母看了都忍不住流淚。
可當他把房子造好之後,師父卻看都不看一眼,就說這個房子不好,讓他拆了重新建。
於是,密勒日巴尊者就又開始千辛萬苦地拆掉他建好的房子。
為什麼師父要這麼折磨他呢?師父想要讓他習慣的是什麼呢?
你對我說:「師父想讓尊者習慣的就是:人生任何千辛萬苦的成就,都隨時可能毫無理由地毀於一旦,沒有任何結果,毫無所得。辛苦最後都是白費的。」
你說:「師父想要教會尊者的是什麼呢?師父想要教會尊者的就是:要對這一切保持泰然。讓它起,讓它滅,讓它來,讓它走,泰然順隨。」
你說:「順其自然,這就是布施,就是供養,就是出離,就是精進,就是忍辱,就是持戒,就是禪定,就是般若。」
你說:「不管遇到什麼,不管發生什麼,不迎不懼,不喜不憂,不為所動,不為所擾。」
你說:「就像我們平時射擊訓練的那樣。」
(五)
我這一生,很喜歡蜜蠟。
蜜蠟,是佛教七寶之一,世界上最輕的天然寶石。色澤溫暖,質地細膩,有的還帶有松脂的清香。
但我喜歡蜜蠟的原因並不在此。
有一天,我在給你讀尊者傳記的一段時,感覺到你一直在側面出神地看着我。
你看得那麼入神,以致於我感覺那一側的身體都被你看熱了。
我產生同時身處盛夏和嚴冬的感覺。
我在這種感覺的襲擾下,只能停止了下來。
我停止念書已經有一分鐘了,可你一點也沒發覺。
我看着你的不能覺察,我想了想要不要喚醒你。
然後我輕聲說:「在看什麼呢?」
我以為你需要我問第二次才能聽懂。可你馬上就回答了。
你說:「心心,你耳朵的輪廓真美啊。」
我心裏一跳,然後低下頭去。
我說:「原來你一直沒在聽我念書啊。」
你說:「我也在聽。不信,我可以複述剛才你念的段落給你聽。」
你說:「心心,幾天前,我去了一趟附近的集鎮。給你買了個小禮物,不知道你將來會不會還喜歡。」
你說着,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我打開盒子,看到一對小小的白銀鑲邊的蜜蠟耳環。
明黃色的蜜蠟珠子在銀色的鏤花邊框裏微微地搖盪。
我說:「好美麗的首飾。」
我說:「為什麼當天回來沒有對我說,現在才送我?」
你說:「因為它是送給未來的你的。遲點也沒關係。現在你也不能戴飾品到學校。」
我說:「真漂亮啊。顏色和款式都是我最喜歡的。」
你說:「真想看看你戴上它的樣子。」
我說:「等我畢業了,就去穿了耳洞。那時候就可以真的戴上了。」
你聽了,就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然後你說:「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我說:「因為是你送的。」
我看到你眼裏有些東西在閃動。是眼淚嗎?
我說:「指導?你怎麼了?」
你把眼光從我身上移開,你看向別處。
你說:「把它收起來,以後再戴吧。」
(六)
你果然沒有看到我的畢業。
後來,我畢業工作了。
我終於去穿了那個耳洞。
我終於帶上了你送我的耳環。
經過很多年的心理掙扎,我終於戴着它,去你的墓地看望了你。
你見到我戴着它的樣子了嗎?
它,算是我們在博桑的定情物嗎?
(七)
夜晚,我們沿着基地的小路一起返回木屋。
我說:「指導。你喜歡博桑嗎?」
你說:「喜歡。」
我感慨說:「這兒真美。就像天堂。」
你說:「是的。這兒的風景,能喚醒我們內心的美,讓它綻放出來。」
我抬頭仰望着夜空。
我說:「這兒夜空中的星星真大,而且這麼多,光華燦爛,蔚為壯觀。」
你說:「其實,城市裏的星星也有這麼大,這麼多,這麼光華燦爛。只是我們看不到而已。我們內心喧囂塵上的**太濃密了,遮蔽掉了它。」
你說:「不過,就算我們看不見它,它也依然在天上照耀着我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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