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看着內侍端着水送進來,伺候你服藥。
我看着你隨身攜帶的白色粉末。
我說:「這是什麼?」
你說:「是西域新屬國進貢的藥品。」
我說:「是止痛的嗎?」
你說:「是的。」
我的心一陣抽搐。我忍住內心的疼痛和湧上來的眼淚。我問:「你每天都在服用嗎?」
你說:「是的。」
我說:「如果不用,會怎樣?」
你如實說:「如果不用,我不知道能不能進宮來。」
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出了眼眶。
我難過地說:「你就是這樣從那麼遠的地方晝夜馳行趕回來的嗎?」
我說:「我真的是太罪過了。」
你說:「琴兒,就像你不惜一切,希望我身體的疼痛得到平息一樣,我同樣也不惜一切,希望能讓你心裏的疼痛,得到平息。」
我們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如果你在疼痛里,我也不會得到安寧。」
(二)
你在昭陽宮和我敘別的時候,汪太淑妃正在上陽宮展讀劉申寫給她的密信。
劉申在信上說:「母親。兒子這次決定不回來了。請代我妥善向琴兒解釋吧。大將軍來日無多,此來就是永別。請給他們時間,不要打擾他們,讓他們兄妹,能夠單獨在一起。」
汪太淑妃的眼眶裏也有了眼淚。
她在心裏無聲地嘆息道:「我可憐的兒子啊,天下這麼多女人,為何你就偏偏不能舍下她一人呢?為何要這樣委屈自己,成全她到這樣的地步呢?」
為她自己兒子的命運嘆息過之後,她又不由得為我們倆的命運而嘆息起來。
多麼深情相愛的一對兒,卻造化弄人,偏偏只能有這樣的結局。
想到我們在昭陽宮裏轉瞬即逝的生死永訣,善良賢淑的汪太淑妃,也忍不住為我們的命運而掬了一把同情之淚。
(三)
你強忍着頭部越來越兇猛的鈍痛,在嶺南王府書房的燈下,提筆給劉申寫奏摺。
「漢王,君夫人的情況已經好多了,臣會替漢王守護她,直到她身心康復,能讓太淑妃和漢王放心。臣想護送君夫人離宮數日,去寶鏡峰的圓覺寺參拜,為國家祈福,為陣亡的漢軍將士超度,為漢王求子嗣,讓君夫人離開痛失愛子的傷心之地,去外面透透空氣,散散心,不知道漢王意下如何?」
看到你的奏摺後,劉申提筆回復道:「大將軍建議甚合我心。劉申也正有此意,使者會隨信宣旨,着琴兒奉詔出宮,前往圓覺寺,代表劉申,代表王室,供奉寺院,為國家祈福。還請大將軍辛苦,親自護衛她去。結束此處的戰事之後,我先往北線去,在黃龍要塞等着你。待琴兒的情況穩定之後,我們君臣黃龍一會。」
劉申的使者隨信宣詔之後,我也提筆給劉申回信。
「漢王的信,琴兒拜讀了。琴兒沒有小心照顧好自己,致使漢王子嗣受損,自責甚深,悲不自勝,累太淑妃慮,漢王擔心,累大將軍抱病千里奔波,萬分慚愧。琴兒身心漸漸康復,願奉旨前往圓覺寺參拜供養,為亡兒追薦,為陣亡漢軍將士超度,為國家祈福,為太妃漢王祈求平安,為新朝祈求子嗣綿延繁盛。」
(四)
一番書信往來之後,圓覺寺之行就這樣確定了下來。
臨行之前,你到上陽宮向太淑妃辭行,請太淑妃的懿旨。
汪太淑妃客氣地說:「有大將軍護衛君夫人前往,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也沒有什麼要吩咐的。這些年,我們母子第一要感謝的,就是大將軍。若沒有大將軍幫着漢王,我們母子不會有今天。漢王父子的種種理想,想要實現,也沒有這樣順利和容易。大將軍是我母子的恩人。老身我,要替先王,替漢王,深深地敬謝大將軍。」
汪太淑妃歉疚地說:「琴兒嫁到運京來後,一直身體不好,接連生病,如今又不幸小產,總是我這個做婆婆的,沒有悉心照顧她周全,老身覺得,真的很對不起她為國捐軀的父親和忠貞不渝的母親,也很對不起大將軍的託付。這是老身的真心話。」
汪太淑妃對你說:「老身一生只有漢王這個兒子,並沒有女兒。大將軍放心,我會把琴兒當做自己的女兒來疼愛顧惜。在這裏,老身給大將軍一句話:不論將來如何,她都永遠是漢王的結髮妻子,是這後宮的女主人。我母子決不做涼薄小人,令大將軍痛心,令漢軍將士寒心。漢王會永遠記得有功於社稷的人,永不會辜負他們的犧牲與奉獻。」
你看着汪太淑妃。你完全明白,她在表達什麼,在承諾什麼。
她知道你已經決心為國家而死,你已經決心在新朝建立前死在戰場,這是她對你的承諾。若你為國家、為新朝、為劉申而死,劉申將承諾,確保我的王后地位,確保世子成為未來的儲君。這是劉申母子對於整個軍隊的承諾。他們確保未來的儲君,是兩代漢軍創立者的親近血脈,與漢軍血肉一體,榮辱與共。這一點,絕不會因為你的陣亡而改變。
你恭敬行禮,拜謝汪太淑妃一言九鼎的這個承諾。
你說:「臣領會,臣感恩,臣拜謝太淑妃及漢王對漢軍的倚重與信任。」
(五)
以奏稟參拜圓覺寺之行程安排為由,吳順到昭陽宮來覲見我。
金風寨一別之後,我終於又能和吳順在一起談話了。
我渴望着和他的見面,只有他,能夠告訴我很多你不願意告訴我的事情。
我太渴望知道,彼此分別,不通音訊的這些年,你到底過着什麼樣的生活了。
「拜見王妃。」吳順進得門來,納頭便拜。
我急忙親自下座,令人相扶看座。
我說:「順子。一家人何用如此客套。你快起來吧。」
我看着吳順同樣黑瘦且滄桑的臉,心裏一陣難過。
我問:「你臉上這道深深的這刀痕是什麼時候有的?」
吳順說:「恩圖會戰時留下的。已經都好了。」
我忍不住眼淚雙流。
我聲音顫抖地說:「該跪拜的,是我,是我啊!謝謝你,在刀光劍影中,一直護衛他,照料他,陪伴他。是我,應該替父親,替夫人,深深拜謝你!」
吳順聽了,便也雙眼流淚。
他哽咽道:「有些傷痕是能夠看得到的,有些,則在心裏,沒有人能看得見。小姐這些年,也變化很大,久別重逢,讓人忍不住心裏難過。」
彼此相對難過了一陣子之後,我說:「順子,和我說說這些年你們的事情吧。我在深宮之中,差不多什麼都不知道。關於漢軍,關於你們,關於他,我知道得不惟太遲,而且太少了。」
於是,吳順就開始了他的長篇講述。今天你們所聽到的這個很長的故事當中,很大一部分,就都來自於他那天的長篇敘述。
聽完吳順對你這些年艱苦卓絕戰鬥生活的講述,我早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我說:「順子,我的心好痛。快要痛成了粉末。」
「小姐.....」吳順的眼淚也再次湧上來了。
他說:「我嘴笨,不懂得怎樣安慰一個人。」
我說:「這樣的心痛,是沒有辦法安慰的。只能自己,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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