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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鄒晨意外的則是,過了寒食節第二天,她突然得了一張貼子,鄒三姐邀請她去吃茶。
她和陳琦商量了一下,便取了些禮物,帶着杜昭和石竹石燕過去了。
鄒三姐面上依舊是淡淡的,看到鄒晨用手托着腰肢,閃過一絲晦澀難懂的表情。
「三叔把你嫁的極好!」鄒三姐微微頜首,端起了從宮中帶出的茶盞,令屋裏的小黃門和女官都退下。
鄒晨挑挑眉毛,說了一句:「好不好,不在乎嫁了什麼人,而在於自己。」
鄒三姐聽了這話,訝然,半晌沒有說話。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良久,鄒晨才問道:「三姐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我的事情,你知道嗎?」鄒三姐思忖了一下說道。
鄒晨抬起頭,看着這個幼年時便被大伯娘送到宮中的三姐,只見她看上去憨厚純樸,人畜無害,若是盯着你笑,你只會覺得她是多麼純潔天真。這是表面上的還是她真的就這樣天真?鄒晨決定不回答她的問題,「三姐要問哪方面的事?」
「哼哼……」鄒三姐聽到鄒晨反問她,突然激動了起來,揚聲道,「你們倚仗着我,才可以在家裏過着舒心的日子,我在那見不得人的去處,日日備受煎熬。這些年來,你們除了每年過去送東西給我,可有問過我一句?我有了……你們居然連問都不問我的意思就把他給了別人,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鄒晨聽到她激動的發泄完,不緊不慢的說道:「其一,家裏從來沒有倚仗過你,家裏能有現在這樣的光景,你沒有出過一點子力,甚至,你還幫了倒忙;其二,你說我們沒有想過你?我倒是想問問你,當年大伯把我往死里打的時候,大伯可有想過我沒有?我們兩房吃不飽飯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其三,你說孩子?」
「我要和你好好辯論一番,當你懷了他的時候,你可知道你一腳踏入了鬼門關。若不是張才人對你起了心思,你以為你能把孩子生下來?你有孕的那一天,便是你的死期。你在宮裏這麼久,難道就不知道,宮裏死個把人算得上什麼稀罕事?」
「你把孩子留在身邊,當然可以,」鄒晨說到這裏輕笑了一下,「當了外戚,我的五哥就必須和五嫂和離,我的六哥就必須和六嫂和離。而我,也會被夫家以各種名義趕回家門。你當然不用在乎我們的生死,因為我們不是你的親人。我們是你的仇人,是把你送到宮裏的仇人。」
「你既然沒有拿我們當親人,所以我們為你所做的一切你都視為理所當然。你當然不會知道,為了能讓你活下來,我二伯和父親付出了什麼代價?你也從來沒有關心過,你的心裏只有你自己,大伯的心裏只有他的榮華富貴。」
「我們自己努力掙下來諾大的家業,又有了自己的小勢力,可是你懷個孕,就把我們所有的計劃全部打亂了。你有沒有想過,你懷孕十個月,家裏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接到,你難道就沒有覺得這裏面很可疑嗎?你應該知道,家裏為了你,年年往宮裏送多少錢。又把一座金礦送給了王大內侍,這是為了什麼?難道咱們家需要去巴結一個內侍嗎?為什麼他們接了咱們鄒家這麼多的錢,可是當你有孕的時候,卻是上下其手死死的瞞住?那是因為,他們要把你當一個工具,生孩子的工具。生完了孩子,你的利用價值就完了,就可以隨手丟棄。」
「若不是苗太妃給我們鄒家遞了信,你現在已經是東京城外一坯黃土了。為了你,我們必須感激苗太妃一輩子,任她驅使,三姐,你說憑什麼?」
鄒三姐聽到這裏踉蹌了幾下,坐回了椅子裏。
鄒晨繼續說道:「你總認為家裏沒有為你做什麼,你總以為你是世上最悲慘的人,你總覺得我們個個都欠你的。可是我告訴你,老天爺也許欠你的,你爹娘欠你的,我二伯和我阿爹永遠不欠你的。」
「你們大房是怎麼對我們二房三房,我相信你一定沒有忘記,可是這幾年,你的親兄弟沒有出息嗎?你的父母過得是什麼日子你沒有看到嗎?僅僅因為他們是大房,我們兩房打落了牙齒和血吞,還得供養着他們。」
鄒晨的聲音又緩和了下來,「你真以為,你有能力保住那個孩子嗎?如果你不肯讓出來,別說是苗太妃,就連,就連聖人都不會讓你活在世上。」
「你胡說,」鄒三姐搖搖頭,「官家是那麼和善,是那麼溫柔,他說的每一句話,就象春天吹過的風一樣,暖到了我的心底。」
「一個男人也許會對一個女人溫柔,但是當有人威脅到了他兒子的安全時,這個男人會變得比惡鬼更可怕。」鄒晨走到她的身邊,將宮裏的形勢慢慢的講給鄒三姐聽。
鄒三姐一開始是只顧得哭泣,可是當她聽到現在兩宮一直在明里暗裏的爭鬥,皇太后和皇太妃從陵墓的規格一直爭到明堂中先皇帝畫像的如何擺放,又因為祖廟七室已經滿了,所以需要再建一室,於是兩宮就為了是再建一室好還是撤去一個沒有血脈關係的牌位,吵鬧不休之後驚愕的張大了嘴。
「你覺得如果孩子在你手中,你會怎麼辦?你有能力和皇太后一爭長短嗎?」鄒晨柔聲問道。
皇太后?鄒三姐想起就打了一個哆嗦。自己怎麼敢和她爭?她可是母儀天下之人。
鄒晨嘆了口氣,真是不知道這樣的人是怎麼在宮裏存活下去的,若不是因為王大內侍每年接了鄒家的這麼多金銀,怎肯照顧她。若不是苗太妃一心想當劉娥,她怎麼能活命?
「以後京城那裏的消息,每隔幾天我會送你一份抄本,想必你在宮裏這些年也學會讀書寫字了吧……」鄒晨說完了這句話,不等鄒三姐回話,便施了禮退出了屋子。
自此以後,每隔幾天,鄒晨都會將姑父丁啟送來的詆報抄本送給鄒三姐一份。四個小黃門看到不過是朝廷的正常詆報,也沒有阻攔,任鄒家往這裏送。
慢慢的,鄒三姐不再自怨自艾,也能和女官們說說笑笑,家裏來送吃食和瓜果還能道聲謝,只是除了鄒晨她不肯見任何人,甚至連她的親二姐也不肯相見,不僅不肯見,反而派小黃門將她給轟了出去。
鄒晨問她為什麼,鄒三姐淡淡的說道:「避禍!……」從此後,鄒晨再也不問她了,只是每次來看時,都會低聲和她分析宮中的情況。也幸好小黃門從來沒有懷疑過她什麼,只是以為姊妹倆人在談着知心話。
過了寒食節,便迎來大雪紛飛的冬天。白雪皚皚的陳府中,樓台亭閣的檐上,庭院裏樹枝上全掛吊着冰條。
鄒晨身着飛蝶嬉梅花狐狸毛領氅衣,氅衣上一圈潔白的毛髮間露出幾縷青絲,更襯得臉上的皮膚細潤如溫玉,紅唇間漾着清淡淺笑,看着院子裏的僕婦們堆雪人。
杜昭將一床錦被搭到了鄒晨的腿上,勸道:「正下着雪,小女郎好歹也得愛惜一下自己的身子,縱是不愛惜也得看顧着肚子裏的姐兒。」
鄒晨聽完了,便抿着嘴笑,時太醫隔幾天便被拉過來幫鄒晨診治。前幾日診斷出來是一個女嬰,喜得陳琦抱着鄒晨在屋裏轉了一圈,要不是被胡媽媽和杜昭呵斥還不知他怎麼鬧騰呢。
「你就這麼歡喜?」鄒晨是知道當下人重男輕女之風甚風,不僅是當下,哪怕就是後世大家也都是重男輕女的。
陳琦便呵呵地笑:「自然是歡喜!生了女兒等到下一胎再生兒子,這樣咱們的女兒便可以幫着管教兒子,就象你管教七舅兄一樣。」
鄒晨就啐他,「敢情你是為了偷懶才這麼高興?」
陳家那幾個房頭自從得知鄒晨是女胎,鬆了一口氣,想着等到她下一胎再生男嬰也不知是何時,現在生的是女子,好歹這府里的宗婦位置還輪不上她。
鄒晨嗤之以鼻。
只有玢哥是真心為二十四哥高興,他拿着自己的月例讓母親幫着裁了一件青織金麒麟六達錦袍,給陳琦送了過來,說是給未出生的小侄女。
六達錦乃是蘇州細錦,價格非常的昂貴,和燈籠錦相比不差多少,也不知玢哥是攢了幾個月的錢才湊夠了一件嬰兒的錦袍。
鄒晨自然不能讓他吃虧,便送了他一套上等的徽州文房四寶,喜得玢哥愛不釋手。
「明年翰林學士院也不知還開不開院,若是不開,也不知要等到何時?」陳琦身穿灰鼠氅衣溜達到檐廊,緊挨着鄒晨坐下。
鄒晨將暖手的喜鵲繞梅紫銅手爐塞到了陳琦的手裏,陳琦捧着呵了一會暖,急忙又塞回鄒晨的手中,順勢又往鄒晨的肚子上摸了一下。
「明年,我滿了月,咱們進京吧。」鄒晨就道。陳琦想到宮裏的一攤事,便點點頭。
「官家待鄒家不薄……」鄒晨又說道。
陳琦嘆息一聲,沒有往下接話。
京城往洛陽而去的道路上,文貽慶騎着高頭駿馬,艱難的往前行進着。
「二老爺,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吧,這雪太大了呀!」身後的護衛縱馬向前,建議道。
文貽慶看了看仿佛無數扯碎了的鵝毛從天空翻滾而下,自己一行十幾人早已經被白雪覆蓋着看不出容貌,咬咬牙,道:「早些回洛陽,免得父親被御史們彈劾,繼續前進吧……」說完一抖韁繩,又往洛陽方向而去。
文彥博被先帝奪情,從洛陽回到了東京城,來的時候一個兒子也沒有帶。文貽慶原本就該等到他的父親一到京城,他就回洛陽去守廬,可是文彥博有事安排他,再加上朝中亂紛紛的,就耽誤了半個月。
直到過完寒食節,文貽慶才收拾了行李,不帶一輛車,騎着馬冒着風雪往洛陽而去。
為的就是得到御史們對文家的讚揚……
父親是首輔,不能出一點差錯!文貽慶抬頭看了看白茫茫的天地,默默地想到。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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