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維庭趕回嘉苑已經日薄西山,不過三四個小時的時間,卻像經歷了三四十天的一場旅程,令他精疲力盡。
下機之後司機已經在外恭候,江姜一直囑託司機路上開慢一點,畢竟曾經一場車禍差點要了他的命,誰都經不起再來一次。可她的關切和悵然若失永遠都被拋在身後,他只拼命地想要快一點,再快一點,最好在他重新睜開眼睛的剎那就已經回到嘉苑,不用路上還耽誤這許多時間。
可他又怕錯過喬葉,如果她執意要走而吉叔他們又攔不住她,她會不會已經上了機場高速?兩個人會不會在這半途就再次擦肩而過?
還好,他一進嘉苑吉叔就迎上來,告訴他喬葉還在房間裏沒有走。
賀維庭也想三步並作兩步地闖進去質問,可無奈腰背都又僵又疼,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吉叔想上前扶他,被他擋開了,這種時候他連一絲一毫的示弱都不肯,反正他已經是這樣了,她有本事就直接推開他。
他步履艱難地走到喬葉住的房間門口,重重敲了幾下門,喬葉看到他還有些吃驚,「怎麼這麼早回來,不是八點的飛機?」
賀維庭看着地上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犀利的目光緊緊鎖住她,「連我幾點鐘起飛都了解的這麼清楚,看來是早有預謀了?你要去哪裏,我要是八點才往回趕的話,你是不是就只打算留這麼一間空屋子給我作交代?你想一走了之是吧,喬葉,我告訴你世上沒這麼便宜的事!」
喬葉試圖跟他解釋,「不是,你誤會了……」
&沒誤會。你心不在這裏,我知道你遲早是要走的,這回我用合約絆住你,你覺得是我強迫了你才不得以留下來,你有一千一萬個不甘心!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身體成了什麼樣子,還有欠我的錢,原原本本是三百萬,如果違約一轉眼就是六百萬,很多人終其一生也賺不到這個數,這些都是你欠下的債!你不該還清了再走麼?收拾好東西想不告而別算什麼意思?你喬葉連最後這點臉面都不要了麼>
他一口氣說完,兩個人都安靜極了,空氣像凝固了似的。
喬葉不說話,就像是默認了他說的一切。賀維庭覺得難受,還有說不出的灰心,他都已經妥協到這個程度,連最後那點卑微的掙扎都放下,她卻始終不肯往前邁近一步,甚至能想到的解決之道就是不告而別。
不告而別……多麼熟悉的情形,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又是這樣,放不下的人卻是他,始終是他,然而人生有多少個三年可以蹉跎呢?
他揪緊了領口,胸臆大概真的是燃了火吧,竟然一下子就把氧氣給耗光了。他心臟劇烈地收縮絞疼,無法呼吸,身體撞倒了一旁的木頭架子,上頭的陶土花瓶和泥偶嘩啦啦全都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喬葉撲過來抱住他,不讓他順勢倒在地方,否則怕是要被一地的陶土碎片劃得皮開肉綻。
&呢,你的藥呢……有沒有隨身帶,在哪裏?」她急的像要哭出來,手在他身上亂摸,終於在他外套的口袋裏找到他隨身攜帶的藥瓶。
他是有多焦急,進門連外套都沒脫就趕過來攔住她,也幸虧他沒脫,否則她再跑出去找藥,一來一回的,她大概也要嚇得心臟停擺了。
賀維庭沒有闔眼,一直睜眼看着她。她力氣那麼大,抱住他就直接扶到她的床上躺下,抖着手倒水,餵他吃藥,然後解開他的襯衫、皮帶,脫掉他的鞋子。
於是風塵都卸去,連日的操勞辛苦和牽腸掛肚好像一下子都遠了,只要她在身邊就好……原來只要她在身邊就好。
賀維庭偏過頭,臉埋入枕被,嗅到她的發香,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還在喬葉的房間裏,四周全是她的氣息。她也哪裏都沒去,就坐在床邊拉着他的手。
&醒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胸口疼不疼?」她說着手背就又覆上他的額頭,像對待一個生病發燒的小孩子。
他搖頭,「我睡了多久?」
&昨天傍晚到現在,一整夜了。我就在這裏守着你,哪兒都沒去。」她總算等到機會讓他聽她說兩句話,「我昨天也沒打算一去不回,可我打你電話一直都不通,所以我定了晚上十點多的航班,就是想着說不定能在機場遇見你,或者那時至少你能聽我電話。我是要回家去,我媽媽和念眉那裏出了事。」
他像是聽進去了,又好似沒有聽明白,狹長銳利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氣般怔怔看着她,隔了幾秒鐘才問,「天亮了是不是?為什麼不開燈?」
喬葉如遭雷擊,「你……看不到光亮?」
天光早已大亮,透過半掩的窗簾透進屋裏,房間裏也還亮着燈,可他卻看不見。
賀維庭頓了頓,似乎已經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人也完全清醒了,有些來不及出口的話就像石塊一樣堵在了喉嚨里。
他強撐着坐起來,垂眸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道:「不是要趕回家去的麼?現在還早,你打電話給吳奕,讓他幫你改機票。」
喬葉已經死死捂住嘴巴不讓哭聲泄露出來,明知他看不見她的狼狽和傷感,連聲音也都不想讓他聽去。
他的視力已經糟糕成這樣,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有數,可偏還強忍着,要強成這樣,不是很辛苦嗎?
&哪裏也不去。」她好不容易把眼淚咽下去,哽聲道,「你說的對,我欠了那麼多債,總是要還的。前段時間我生病你都那麼不遺餘力地照顧我,這回不管怎麼說都輪到我了。」
賀維庭不響,他聽得出喬葉在哭。他最恨別人在他跟前表現出同情憐憫,可現在明知她可能就是可憐他而已,他竟然也覺得沒有關係。
他闖進這房間的那一刻就已經看清,原來只要她留在他身邊就好,不管是因為愛情,或是同情,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哪怕就只是可憐他,也沒有關係。
就是這麼可悲。
&沒有瞎,不過大概也快了。」他仍舊平靜,有點自嘲,「現在就是睡覺醒過來視線越來越模糊,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整天都只看得到個光亮和影子,連對方是誰都分辨不出,男女都分辨不出。或者乾脆就像今天這樣,醒來黑茫茫一片,以後也就待在黑暗裏了。」
還能認得出誰呢,大概也就只有她了。她的氣息,她的味道,稍稍靠近一點,他就能判斷的出來,不需要眼睛去看,甚至不需要去聽,那只是出於一種動物的本能。
他受她吸引,她是屬於他的那隻雌獸,沒有其他能夠替代。
&會的。」她又握住他的手,「我資歷淺,醫學院畢業就做的全科醫生,眼科、神經科都不是我專長。但國內國外都有好多權威專家,再多疑難雜症都看過了,你這樣的又算得了什麼?多預約幾位看看,一定能治好的。」
他不屑地冷哼,「你真不會安慰人。」
可情緒卻的確平復了不少,眼前慢慢亮起來,之前的極端和絕望都像烏雲似的一點點散去。他也沒甩開她的手,就這麼任由她握着,心裏的空洞都像漸漸被填滿,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剛剛說你家裏出了事?是什麼事,一定要你趕回去?」
喬葉搖了搖頭,「昨晚我打過電話給念眉,她今天會到海城來一趟,詳細的情況要見面聊了才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並不是非要我趕回去不可,趕回去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底什麼事?」
&不想說。」
賀維庭蹙緊眉頭,「這算什麼意思,有什麼事情不能說?你怕我又藉此要挾你?」
&怕你會誤會。」他何必總是把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說得這麼不堪呢?
&這麼藏着掖着不說,我已經誤會了。」
喬葉斟酌了一下,才道:「上回找你借的三百萬……沒有了,有人在合同里設了陷阱,我媽急於求成,被套了進去,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回來了,一切又從零開始,困境還是以前的困境。」
賀維庭手仍握在她手裏,臉色卻已經變了,「你願意留下來,是因為這筆錢沒了想再找我預支一次?」
而不是因為他需要她,或者她真心想要陪伴?
喬葉嘲弄地笑了笑,「我說了你一定會誤會,所以才不想告訴你。既然你這樣認定了,我再怎麼解釋也沒有用。」
她站起來,鬆開他的手,他的五指卻緊纏上來不放;她執拗地掙脫,他急了,身體前傾來抓她的手,因為視線不清,整個人差點就從床沿摔下來。
喬葉趕緊回身抱住他傾倒下來的身軀,又氣又難過,「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非得這麼折騰!」
作者有話要說:傲嬌賀大概是被經濟艙給擠瞎了。。。╮(>
最近更新都會比較晚哈,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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