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的預後治療費用像深不見底的黑洞,就算加上之前寄去給母親做手術的錢,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喬葉抿了口茶,問念眉:「之前我聽說有解散劇團的打算,賣了劇團那塊地,大家還能得筆不錯的安置費?」
念眉心頭苦澀,「現在就有人出價,名為投資整編劇團,實際上最後也就是個就地解散的命運。我不想解散,從小就在那大院兒里長大的,實在捨不得。」
&你是打算接手,然後想辦法把劇團盤活?」
&念眉堅定地點點頭,但眉眼間的愁緒仍在,「所以我現在全國各地的跑,聯繫演出項目。可是剩餘的時間也不多了,總得為大家的生計着想,還有老師的病也需要錢。」
跟念眉一聚,讓喬葉心口像壓上了千斤巨石。
念眉的話反覆在她耳邊迴響——你們始終是母女。
華燈初上,她抄近路回家,途中要穿過海城的話劇藝術中心。那是城中首屈一指的演出場地,瓊樓玉宇,綠樹成蔭,燈光璀璨,連草地間鋪就的青石板都被一場雨滌盪得纖塵不染。
有演出正好結束,散場的人群三三兩兩走出來,潮水般擁着喬葉往前走,言談歡笑有說不出的熱鬧。
與之相比,母親的那個小小崑劇團甚至根本都不能稱之為劇團:只剩下十幾個人的班底、陳舊又不齊全的演出行當、永遠稀稀拉拉的觀眾席……不是沒有熱鬧輝煌過的,然而正是因為曾經也紅極一時,更凸顯出當下的冷清寂靜。
那個現如今都不能稱之為「大」的大院,承載了她和念眉的童年。那是難得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儘管也生活得十分辛苦,但跟成年之後經歷的一切相比,童年還真是值得懷念的。
她問過念眉,眼下保住劇團大概需要多少錢,還有母親治病的費用,再加上她自己需要的那一筆……七七八八合起來,大概是三百萬的樣子。
有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更不要說是三百萬,對現在的她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有錢人可以拿三百萬買輛法拉利,普通家庭七拼八湊再負擔幾十年貸款勉強可以在一線城市買套房,而喬葉需要這筆錢來留住一些東西。
她本就擁有的不多,實在經不起再失去。
連續值班,外加夜間輾轉反側睡眠不佳,缺失的睡眠只能趁中午休息的時候補回來。
說也奇怪,睡在值班室粗糙的藍色床單上,嗅着醫院裏才會有的消毒水氣味,喬葉反而睡得比在家裏踏實。
夢裏有篤篤聲響,像小時候看母親演出時舞台上那種打更的道具,一下一下,仿佛敲打在腦仁兒上。
她蹙着眉頭,緩緩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對面牆上掛鐘的鐘面,已經指向下午兩點半,早就超過了午休的時間。
&於醒了?醫生睡過頭算不算擅離職守?我真好奇,憑你這樣的表現,就算不寫辭職信,也應該有很多人找茬想讓你走人吧?」
喬葉這才發現賀維庭就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她趕緊坐起來,下意識地攏了攏頭髮和衣襟。她早上上手術台,中午十二點多才下來,胡亂吃了點東西就睡了,貼身衣物下連內/衣都沒穿,大v領又非常寬鬆,睡覺的時候無意識,不知露出多少春>
賀維庭臉上露出不耐和嫌惡,「別遮了,又不是沒看過。你以為現在我還會對你有興趣?」
說着卻別轉頭去,喉嚨微微發緊。
喬葉用最快的速度抓過外衣套上,簡單將頭髮在腦後綰成髻,「這是醫生的休息室,你怎麼進來的?」
他冷哼一聲,「想進來總有辦法進來。休息室是休息時間用的,這個時間我在醫生辦公室找不到我的主診醫生,難道還不能來把她叫醒?」
他是醫院大股東,說得不好聽點兒,這裏所有的一切他都有份,所有醫護人員都是他的員工。
&我有什麼事嗎?」
賀維庭用手中的手杖敲了敲她的床頭,「我要幾片安定,需要處方才能拿藥,不找你找誰?」
桃木的手杖,銀質的手柄,敲打在床頭的木板上發出篤篤聲,原來剛才睡夢中聽到的聲音就是這個。
&什麼要加安定,睡眠不好?還有,怎麼又開始用手杖了,是腿又疼了嗎?」
五年前,賀維庭出過一場嚴重的車禍,渾身是傷。所有的病根,都是那時候落下的,而她與他的相識也正是在那個節骨眼上。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要藉助輪椅,雙腿的肌肉都萎縮了。他又是那麼要強的一個人,能站起來的時候又不願意借用那種又大又笨的拐杖,都是喬葉攙扶着他,做康復治療的時候也是她陪在身旁。
後來外傷都好得差不多,陰天下雨卻還是受疼痛折磨,由內而外的蔓延,尤其雙腿邁不開步是最痛苦的,只能躺在房間裏,哪也去不了。
手杖是喬葉為他請人訂做的,杖身全用的桃木,輕便實用,最重要是設計得優雅復古,握在風度翩翩的賀維庭手裏,更像是一種裝飾,而不是傷殘的證明。
後來他康復得不錯,除了連綿陰雨的日子,已經很少見他用手杖了。這些年的病歷中也沒有提及他的骨痛,她以為這一點上來說,他已經痊癒。
他卻不領情,「你問這麼多幹什麼?是關心我,還是想要掩飾你瀆職的過失?」
喬葉耐心道:「要給你開新的處方,我總得充分了解你的病症,才好對症下藥,不是嗎?」
&有什麼特別的病症,就是晚上睡不好而已。」睡眠酣甜的人永遠都無法體會失眠是怎樣的惡魘。
他已經儘量輕描淡寫,掩飾心裏說不出的複雜感受。他飽受失眠困擾,可她卻睡得那麼熟,連午休的時間過了都渾然不覺。她睡相一向都不太好,那麼精緻漂亮的人一沉入睡眠就有些大大咧咧,頭髮亂了,衣服散了,整個人像只小熊般慵懶,懷裏還一定要抱着東西,不是被子就是枕頭,要不就是抱着他。
如今是再也不能了,就算在她床邊看着她,兩人之間的也像遙不可及,說咫尺天涯也不為過。
喬葉沉吟半晌,「你之前就有服用安定或其他鎮定類藥物的習慣嗎?」
賀維庭顯出不耐,「這很重要嗎?我只是現在有睡眠問題需要服藥,你如果不開,我可以找別人。」
&照醫院的規矩,我是你的主診醫師,我不開處方的話,其他人也不能開給你。」
賀維庭冷笑,「拿醫院的規矩壓我?好,就說規矩,且不論你今天這樣的疏忽,就是那天跟病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事也足夠讓你離開這家醫院了。怎麼樣,是你自己遞辭職信,還是要我來想辦法?」
喬葉深深地看着他,「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趕我走嗎?看不到我就省去萬千煩惱,不用吃安眠藥也不會失眠,吃得香,睡得好,病就自動痊癒了,是這樣嗎?」
&會為你煩惱?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喬葉笑笑,「那你這次為什麼會進醫院?我問過護士,她們說你是在公司暈倒後送來的,你為什麼暈倒?又怎麼知道我在這醫院裏,容昭並不了解我們過去的事,他為什麼會找我來……」
&口!」賀維庭終於惱羞成怒,「你知道什麼,不要太自以為是了!我的事跟你無關,也不會再為你動一分一毫的心思,你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毫無保留愛着你的傻瓜嗎?」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話一出口,想再收回已是不可能了。
賀維庭收拾起自己的狼狽,拄着手杖要走。反正處方不是非她不可,主診不是非她不可,他賀維庭再也不是非她不可了。
喬葉站在原地苦澀地搖頭,其實她什麼都不知道,所有都只是揣測,是賭博。她聽容昭說他知道她回來在醫院任職的時候有十足失態的反應,所以她只是猜,也許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讓本就搖搖欲墜的身體不堪負荷才會送進醫院裏來。
她賭他還有一點點在意她,還能聽得進她的隻言片語,就像以前那樣。
可能猜對了,也可能就像他說的那樣,是她自作多情,一廂情願。他早就不愛她了,怎麼還會為她這樣一個女人傷神?
&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加安定,如果有了藥物依賴,以後會更加麻煩。」她在他身後開口,「如果你信不過我的判斷,可以換主診醫師我沒意見。但任何一位負責任的、為你着想的醫生應該都不會同意你的要求。失眠有很多方法可以試試,不是只有服用安定這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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