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裏?
野狼抱着嬰兒,茫然四顧。
視野範圍內全是蒼天大樹,連綿不斷,延伸遠去,直到視覺的盡頭。
空氣中混雜着苔蘚和松針的味道,泥土潮濕且陰冷。與之前的石洞相比,此處氣溫驟然降了起碼有十度。況且剛下過一場雨,茫茫白霧從泥土緩緩升騰而起,將一切都籠罩在朦朧之中。
野狼抬頭,高聳入雲的松樹尖的盡頭,看不到太陽,只有滾滾濃黑烏雲漫無邊際,顯然這雨估計待會兒還得繼續下。
嬰兒似乎格外怕冷,剛被魔法捲軸傳送至此,就立刻凍得打了個噴嚏,哆哆嗦嗦地發起抖來。而且非常奇怪的是,他竟然忍不住地開始犯困,就連動作都緩慢了起來。
野狼正忙着環視周圍找尋出去的道路,驀地胸口被一隻小冰手襲擊,凍得他瞬間從腳跟兒顫到頭髮絲兒,表情都扭曲了。
野狼猛的低頭,繼而被氣笑了。
嘿,這小傢伙可不客氣,自己覺得冷,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直接扒開野狼的衣服領子,將小手按在他胸前取暖。
並且,他還不滿足於此,此刻正鼓足了勁兒試圖鑽進野狼溫暖的衣服里。只可惜四肢短胖靈活有限,使勁兒掰了半天的結果,就是往野狼身體灌了不少寒風。
野狼不由生氣。這孩子來路不明,野狼尚且自顧不暇,帶他離開已是難得的好心,可沒想到他竟然是個不知感恩,得寸進尺不知好歹的傢伙。早知道就該把他留在那個石洞裏。
可是,當嬰兒牙齒噠噠噠地磕碰在一起,朝他揚起凍得唇色盡失的慘白小臉,並用急得快哭的表情看着他時,野狼那顆一貫冷硬無情的心竟然沒招架住,軟了。
哎……算了。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呢。
野狼無聲嘆息,拽着衣擺往上撩起。一陣冷颼颼的寒風掛過,凍得他瞬間就起了滿身雞皮疙瘩。嬰兒一臉問號地看着他,野狼猛地將嬰兒套頭兜進自己衣服里。
二人同穿一件衣服,嬰兒的後背貼着野狼的前胸,小腦袋從他的衣領里鑽出來。冰冷的小身體瞬間就奪走了野狼的所有熱量,野狼覺得自己完全是在用體溫去融化一坨寒冰。
野狼張嘴呼出一口白氣,趕緊重新將衣服塞進褲子。他一手摟緊嬰兒,同時快速行動起來,試圖在下一場雨之前找到躲避的地方。嬰兒緊緊地抱着他。
嬰兒注意力轉移地很快,等過了一會兒暖和過來後,倦意散去,鬧騰勁兒也跟着甦醒了。他忽然發現自己變得更高了,速度也變得更快了,實在太好玩兒了。
一個棕影嗖地從樹上閃過,嬰兒簡直就是天生的捕獵者,迅猛扭頭,敏捷的用眼睛捕捉到對方--那是一隻長尾巴的小松鼠。左側傳來樹葉騷動的輕微聲響,嬰兒啪地轉臉,第一時間就看到飛撲捕蟲的小鳥。
周圍的樹木飛快的向着身後跑去,嬰兒仿佛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世界似得,野狼眼中森冷枯燥的叢林,在他看來,卻是充滿着稀奇有趣。他興奮地「啊啊啊」嚷了起來。
然而他的觀察很快被野狼破壞了,野狼迅速往前的步伐將小鳥拋在身後。
小嬰兒四肢都被束縛在衣服里沒法兒動彈,於是像毛毛蟲一樣扭動起來,同時還努力伸長脖子去看身後的小鳥。
毛絨絨的紅捲髮正抵着野狼的下巴,隨着他的動作,而搖來晃去。癢倒不太癢,就是容易分神,而且還總擔心嬰兒會掉下去。野狼忍了又忍,終於生氣地訓斥了一句:「別動!坐好!」
按道理來說,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可能聽得懂他的意思。就算是聽懂了,也不會乖乖聽話。可偏偏野狼說完之後,嬰兒若有所知地仰頭,凝視着野狼的下巴,野狼的嘴角緊繃成一條長線。
嬰兒竟然真的就不再扭動了,乖乖地任由野狼抱着。只不過那雙靈動的殷紅大眼睛依舊滴溜溜的四下轉動,神色中充滿了好奇。
雖然土地泥濘,但總體而言,他們還算是走得比較順利。直到野狼爬上一個嶙峋的小丘陵,他們才碰到第一個障礙。
前路被倒塌的一株大樹擋住了。估摸着是被雷劈斷了,木頭邊緣焦黑一片,缺口參差不齊。
也不知這樹究竟活了多少年,樹幹的橫截面竟然接近七八米高,都快和平房差不多高度了,把視線給擋得嚴嚴實實。
野狼皺眉,四下觀察,試圖繞路而行。
然而這樹幹的位置實在是太糟糕,剛好橫亘在中央,把整段路都給堵死了。除非繞道而行,否則,野狼就必須要翻越過去。
他有些猶豫,畢竟山里並不止這一條路走。只是眼看天色漸晚,等回到原點重新選擇第二條路,恐怕已是深更半夜。獨自在深山老林中過夜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倘若只是野狼一個人,他還無所謂,可是他如今卻還帶着一個嬰兒。
野狼不由低頭,嬰兒感覺到他的視線,仰頭朝他裂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真是笑得又天真又單純,笑得根本不知道現實的殘酷。野狼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被笑容所感染,漸漸溫和起來。
蒼穹之上,一道閃電驟然劈過,將整個昏暗的森林照得亮如白晝。下一刻,世界又重新恢復到了昏暗之中。遠處傳來轟隆雷響,這是暴雨將至的跡象。
野狼以仰望的姿勢觀察攔路巨樹。沒別的辦法了,他已經沒有時間也不可能回到原點換條路再來。他淋雨無所謂,但孩子淋雨,那可是要生病的。
野狼倒退幾步,腦海中模擬着待會兒的行動。
他看不到樹後面的情況,樹幹實在是太高了,這讓他有些擔心,一想到如果失敗,他很可能會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折斷腿,他的右手心就溢出了汗。野狼不由摟緊嬰兒,同時用力在褲腿上擦了擦。
嬰兒似乎也知道這時候不能打擾他,不吵不鬧地乖乖不動,好奇地睜着眼睛看他這裏摸一下斷木樹皮,那裏踹一踹旁邊的樹枝,最後又退回原地。
放鬆,沒問題的,放鬆。
野狼緩慢悠長地吸了一口氣,緊闔雙目,迅速跳動的心臟漸漸平息下來,再接着長長的呼氣,將雜念隨着空氣而呼出去。
好!野狼猛地睜開眼睛,雙目迸發出驚人光芒。
他一個箭步狂衝上前,繼而膝蓋彎曲,雙足用力,竟然平地拔起約莫有三米之高。
這彈跳力,實在是有些驚人。若放在其他地方,必能引來一片驚呼。可對現在的情況來講,想要越過樹幹,他還差了那麼一大截。
野狼跳至最高處,空中凝滯片刻,眼看就要掉下來。說時遲那時快,他竟在上下沒有着力之處,硬生生的扭轉身體,一腳狠狠蹬在旁邊一棵松樹上。
樹枝咔嚓而斷,而他也再一次斜着往上彈起一米多高。
可即使這樣,也還差上最後那麼一小截兒。而且糟糕的是,由於樹枝已斷,如果這一次他跳不過去,那麼下一次,就再也沒有旁的輔助樹枝提供空中接力。也就是說,他只有這一次機會。
野狼猛地咬牙,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竟然好似一隻暴走的猛虎,竟然赤手去抓原木。
手指柔軟,以手抓木,無疑乃以卵擊石之舉。更何況他只有一隻手可以用力,另一隻還需要抱緊嬰兒。
然而,只聽咔嚓一聲巨響,萬年古木上竟留下五個深深的爪印!就連野狼自己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不由愣住。
但此時情況不容多思,他的手已經用力一撐,整個身體輕盈的飛了起來。野狼縱身一躍,竟然真的躍過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四野實現頓時一片開闊,仿佛連空氣都變得輕快起來。野狼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喜悅。嬰兒也被他的情緒所感染,開心地「啊」了起來。
然而他們的喜悅並未能持續多久,在看清腳底的深淵後,野狼的笑容瞬間就僵硬了。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在那顆大樹的後面,竟然是個深不見底的懸崖!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野狼只來得及像蝦子一樣的弓起身子,以一個保護的姿勢抱緊嬰兒,然後他的身體就重重地砸落在斜坡上,緊接着加速度飛快向下滾落。
嬰兒恐懼地發出一聲尖叫,然後聲音就悶住了。野狼用自己的胳膊護住他的頭,手臂恰巧捂在了嬰兒嘴上。
但嬰兒短促發出的聲波,已經激起滿林鳥獸,無數的飛鳥撲驚慌失措地翅而起,小動物從洞穴里震了出來,整座林子都劇烈騷動起來。
不過野狼不可能注意到這些。天地旋轉,亂石雜草樹枝劈頭蓋臉地朝他打去,並屢次撞在嶙峋樹枝上,改變方向。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無處不疼,完全像被狠狠砸在尖刺板上的牛皮囊,渾身上下都漏了破洞,鮮血臟器都要摔出去了。
野狼根本就不知道滾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的時間都過去了,然後一個小型的城鎮出現在了他的視野範圍內。只可惜野狼根本就無暇看清,視覺上下顛倒,一切都混亂得不行。
落地時的最後那一下撞擊最是嚴重,野狼噗地噴出一口血,失去意識。
等到野狼再次甦醒,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五感都被殘酷剝奪,完全無法得知究竟現在是什麼個情況。
野狼面朝下趴在地板上。他想要坐起來,結果大腦中樞的命令是發送出去了,可是手指卻老半天都沒個反應。
快動!野狼兇狠地命令手指,然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快看!野狼焦急地命令眼睛,然而……什麼都沒有看到。
快聽!野狼絕望地命令耳朵,只是……依舊是毫無反應。
有那麼一剎那,野狼幾乎是崩潰的。
這種情況,他以前從來都沒有遇到過,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是活。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徹底密封的棺材裏,然後又被殘酷埋進地底三萬米,完全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繫。
野狼意識渙散開來。
茫茫然然,渾渾噩噩,無知無覺。
恍惚之中,他覺得此時的自己,就跟童年時聽到的一個神話故事中的人一樣。
那個故事是什麼樣的呢?野狼想了一會兒,哦,想起來了。
據傳很久以前,有個戰無不勝的人類想要挑戰光明之神。經過一番艱難困苦,他終於找到了光明之神。光明之神笑着說好,然後在挑戰之前,收回了賜予他的光明。
結果那個愚蠢的人類根本就沒能和光明之神比武。他被困在了永遠的黑暗中,既不算生,也不算死。他很傷心很絕望,所以只好整天不停地哭啊哭啊。最後他就自己把自己給哭成了一灘黑水,然後和黑暗合為一體。
一想到身體融化成水被黑暗吞噬的樣子,書房裏聽故事的那群孩子都被嚇得哆哆嗦嗦。
唯獨小西蒙一臉認真地問:「為什麼被奪走光明後,那個人會被困在黑暗裏永遠都出不去?」
大學士笑着回答他:「因為沒有了光明,那肯定就只剩黑暗了呀,所以他肯定就出不去了呀。」
「可是,」小西蒙依舊十分困惑,「光明與黑暗難道不是相互對立的關係嗎?也就是說,如果不存在光明這個概念的話,那黑暗也就不應該存在呀。那麼,既然沒有黑暗的話,那為什麼他還出不去?」
大學士被他的荒謬理論說得瞠目結舌。而充滿求知慾的小西蒙並不打算就此停下,本着探究學術問題的嚴肅精神,他接着說:
「而且,光明之神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嗎,面對挑戰,難道不是應該感化對方,或者不接受挑戰,再不濟也應該提供一個公平的決鬥機會啊。為什麼他要一邊說好,一邊提前出手。贏了對方不說,還要永遠的折磨他呢?光明之神這樣做,不是有點卑鄙嗎?」
當時大學士的表情,野狼一輩子都記得清清楚楚。那表情,仿佛喉嚨梗着食物無法呼吸,整張臉都噎得通紅通紅,手指還氣憤的指着他顫抖個不停。
小西蒙是真的不懂,他即聽不懂這個神話故事,也不懂為何大學士要握着十字架對上蒼告罪。他想要和大學士討論清楚,只可惜,頭頂突然遭到的重重一拳,打掉了他的念頭。
當時是誰邊笑邊給了他一拳?
小西蒙雙手捂住腦袋仰起頭來,拼命地想要看清這個面目模糊之人的樣子。
是誰?究竟是誰?
對方笑着將小西蒙從椅子上抱起來。她的懷抱是那麼的柔軟,又是那麼的溫暖,讓小西蒙捨不得離開。
一隻小奶狗從她的衣襟里鑽了出來,撲倒小西蒙身上,濕漉漉的大舌頭不停地舔他,弄得他癢得不行,咯咯咯地直笑。
「艾芙!我的神吶!你怎麼能把這種髒東西帶進來!?風度,風度!屬於貴族的風度,你們難道都忘記了嗎?」
說話的人是大學士。他氣急敗壞地想要分開兩人,但他們根本就不在乎這個老古董的想法,繼續開心地嬉鬧在一起。
艾芙……
對!艾芙!
野狼終於想起來了!
那個無視禮儀規矩,抱着他笑得特別開心的人,正是艾芙--他的女僕母親!
不能!我不能死在這裏!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1s 3.964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