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橋 第137章結

    三月末,從波士頓飛紐約的班機,擱在簡廖面前的報紙上有數張唐雨萱和美國棒球新星一起看電影的照片,照片上的兩個人舉止極為親密,看了一眼和他隔着一個位置坐着的霍蓮煾,那些圖片似乎沒有干擾到他,他正閉着眼睛做閉目養神狀。

    在簡廖的印象中霍蓮煾是那種把事業看得比女人更重要的男人,起碼他從來就不會讓女人影響到他的工作效率,霍蓮煾也有一股狠勁,這兩者結合起來讓他囤積財富速度驚人,上個禮拜,一些財經媒體人還紛紛表達出看好霍蓮煾在明年可以擠進五十億會員俱樂部。

    一下飛機,霍蓮煾就出席了他朋友的慶功會,慶祝他朋友公司在紐約證交所掛牌,霍蓮煾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出席類似這樣的慶功會,那些人在慶功會上分享資源,擴展人脈。

    十一點半,簡廖開車送霍蓮煾回家,遠遠的簡廖就看到霍蓮煾家門口停着數十輛黑色轎車,幾輛車豎着一字並開停在放在圍牆外。

    這樣的狀況看着有些詭異,簡廖放慢了車速。

    在霍蓮煾的要求下簡廖沒有把車子直接開進車庫裏,剛剛停好車。

    一直並開的車隊中間的車車門打開了,陸續有身材魁梧的男人打開車門,最後從車裏出來的人赫然是霍正楷。

    霍蓮煾的要求下簡廖沒有把車子直接開進車庫裏,剛剛停好車。

    一直並開的車隊中間的車車門打開了,陸續有身材魁梧的男人打開車門,最後從車裏出來的人赫然是霍正楷。

    怪不得這麼大的陣仗,不久前,一些小道消息傳出霍正楷因為私人上的事情和黑道組織結下恩怨,從現場車輛數字看這些小道消息並不是空**來風。

    對於霍正楷的到來霍蓮煾沒有做出任何表示,他徑直打開車門,甚至於連看也沒有看停在一邊,一副想和他做深談樣子的霍正楷,就這樣保持着以往的腳步頻率從霍正楷面前走過。

    抱着一大堆出差文件的簡廖跟在霍蓮煾身後走着,霍正楷語氣難堪的叫了聲「蓮煾」,霍蓮煾狀若沒有聽見一樣,本來想打招呼的簡廖也只能低着頭緊跟着霍蓮煾的腳步。

    後面傳來了腳步身,三串腳步聲踩在通往主宅大門的小徑上,然後……

    後面那道聲音不是很大,但在這幽深的住宅區,以及這樣一個美國人習慣早眠的周一夜晚顯得尤為清晰:

    「蓮煾,韓棕死了。」

    霍蓮煾住的房子面積連同花園網球場還有游泳池加起來有近千坪,這近千坪面積被圍在圍牆裏,圍牆周遭種滿橡樹和梧桐,圍牆和樹木使得這裏看起來幽閉森然,在這樣氛圍下那句「蓮煾,韓棕死了」達到了讓人汗毛豎立的效果。

    簡廖感覺到那個瞬間自己的觸覺似乎特別靈敏:走在最前面的一隻腳剛剛踩在地上,另外一隻腳正在抬起間,那句話使得剛剛抬起的那隻腳在空中逗留了片刻,再之後,緩緩落下,腳踩在用碎石鋪成的小徑上,從碎石縫隙偷偷鑽出來的小草被壓在腳板下,窸窸窣窣的。

    走在前面的霍蓮煾停下了腳步,走在中間的簡廖也停下了腳步。

    而走在後面的霍正楷移動着腳步來到霍蓮煾面前,那腳步又沉又重和他的聲音一樣:

    「韓棕死了,昨天晚上在東京出的車禍,今天中午院方宣佈搶救無效。」

    霍蓮煾還是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周頌安訂到了晚間八點半的航班,從上海到新加坡有差不多五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介於事情的嚴重性以及康橋的狀態周頌安訂了兩張機票。

    行程近半,萬米高空上康橋問一直都坐在她身邊,幫忙她處理行李託運手續,還有登機牌的他這樣一句話:周頌安,你怎麼在這裏?

    這話聽得周頌安心裏泛起一陣陣苦澀,那個瞬間他仿佛看到屬於她的少女時代,少女時代的康橋是木訥的,木木的,崩崩的,很少說話,有時候說出來的也是不經思考,用康橋媽媽的話來說就是「我總有一天會被你氣死。」

    康橋呢,丑的東西不會賦予讚美,即使那個很醜的東西所擁有者是至高無上的人。

    也是源於這樣康橋很不得人喜歡,每次康橋一得罪人就會惹來她媽媽的一陣罵,話罵得很難聽,久而久之,康橋開始了用沉默的態度對待這個世界,大部分時間裏那個女孩都是安靜的,安靜得……

    安靜得就像是一塊木頭啊。

    偶爾,周頌安還曾經聽見過霍蓮煾管康橋叫做「木頭」。

    說完話的人也許是意識到她說的話不妥,低下頭,說了一句「頌安,對不起。」

    「沒事。」摸了摸她的頭髮,這是周頌安在康橋少女時代最喜歡做的事情,做這樣動作最初的意義是想傳達類似於我們是很親昵的朋友這樣的訊息,久而久之,這樣的動作變成了骨子裏很偏執的一種習慣,而對於那位木訥女孩的憐憫也慢慢的轉變成愛。

    現在的康橋呢?

    現在的康橋也早已經不見了少女時代的那種木訥呆然,也只有在偶爾間極度放鬆,心不在焉的狀況下才會不經意流露出她的木頭屬性。

    康橋的成長仿佛只是一個夏天,也仿佛是一個眨眼之間的事情,周頌安還記得那年夏天他在澳洲接到康橋打給他的一通電話,在電話里康橋和他說:周頌安,我結婚了。

    周頌安接那通電話時正是深夜時間,正是睡意正濃的時刻,「嗯」了一聲掛斷電話繼續睡覺,次日醒來,周頌安才知道他接的那通電話不是一個夢,也不是惡作劇電話,康橋真的結婚了!

    康橋嫁給了大她七歲的韓棕,霍家和韓家是世交,韓棕為韓家次子。

    確認康橋結婚消息之後,周頌安從澳洲飛到文萊,那天正是康橋結婚回門的日子,烈日炎炎盛夏,在以前他們常常會聊天分享音樂那方小小的天地里,他問她「為什麼?」

    一切來得毫無徵兆,周頌安也只不過是初夏離開,一個夏天還沒有完全過去,他發誓娶的女孩變成了別人的妻子。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的回答,她說話的聲音,還有她當時的臉部表情無一呈現着玩世不恭的姿態。

    在她面前,他第一次做出屬於男女間的那種告白。

    「康橋,我喜歡你。」

    「我知道。」

    他艱難的從喉嚨里擠出:知道了還……

    「你喜歡我不代表我就要嫁給你,周頌安,其實在你心裏也知道你配不上我,起碼在財富這方面的比重上,所以,你遲遲不敢告訴我你喜歡我,我理解你,也謝謝你的喜歡,畢竟,得到一個男人的喜歡對於女人來說是錦上添花的事情。」那刻的康橋是那般的伶牙俐齒:「介於你對我的這份喜歡,我就給你一個忠告,忘了我吧,去找適合你的女孩子,可以和你一起存錢買房買車的女孩子。」

    離開時周頌安發誓會好好的記住康橋給他的那個忠告,找一個適合他的女孩子。

    然,幾個小時之後,周頌安就知道了這個夏天發生在康橋身上的事情。

    屬於康橋那根一直緊繃着的發條呵,終於撐不下去了,「蹦」的一聲,靈魂出竅逃出升天,有多痛苦有多壓抑靈魂就要有多自由,有多劍拔弩張。

    之後,周頌安辭掉了澳洲的工作,在一個月色極為柔美的夜晚給康橋打了一通電話,溫柔的告訴她:康橋,如果覺得命運委屈了你想找人發點牢騷的話我會一直在。

    她什麼也沒說就掛斷電話。

    周頌安在文萊找了一份工作,幾個月過去,在一個禮拜天夜晚,周頌安終於聽到了他所熟悉的腳步聲出現來他宿舍的走廊上,停在他門前。

    時間宛如大浪淘沙,最終,昔日木訥的少女變成了現在這個閉着眼睛坐在他身邊的女人。

    閉着眼睛的康橋睫毛淡淡的,眉形秀麗,白皙的皮膚,配上屬於她眉宇間散發出來的那種淡然使得她就像是男孩子們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又遠又近,在水一方。

    但睜開眼睛的康橋又是另外一番樣子,凝望着她的眼眸,透過她的眸光:嗯,那是一雙寫滿故事的眼睛。

    而現在,那雙眼睛裏又要新添上一樁故事:我的丈夫,不在了。

    抵達新加坡時差不多凌晨兩點左右時間,叫了一輛計程車周頌安陪着康橋回到韓家。

    康橋很少會和周頌安說起她在韓家的事情,周頌安心裏也隱隱約約猜到康橋在韓家的狀況,事實證明了周頌安的猜想,康橋在韓家並不受歡迎,對於康橋的到來從韓家人乃至那些親戚們,甚至於傭人都表示出了極為冷淡的態度。

    而那位康橋稱之為「嫂嫂」的女人似乎對陪着康橋出現在韓家的他更有興趣。

    大家族間為了利益勾心鬥角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情了,面對着那個女人的觀察目光周頌安在心裏苦笑。

    而康橋似乎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了,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擱放在一邊那張被放大的黑白照片上,臉色越發蒼白如鬼,那是韓棕的照片,鼻樑上架着眼鏡帶着濃濃的書卷味,一點也不像個商人。

    往着那張照片靠近過去,緩緩伸手,眼看手指就要觸到照片上的人,照片迅速被拿走,拿走照片的人正是韓棕的妹妹,三十多歲年紀,眉目凌厲,冷冷說着:康橋,你還是去休息一會,我們還要到日本接我哥哥回來。

    一個小時之後,康橋前往東京。

    周頌安住進韓家管家給他安排的房間,之前周頌安曾經提到自己已經讓朋友給他訂好酒店,被康橋稱作為嫂嫂的女人難得說出了客氣話「周先生,你住在這裏吧,你是康橋的朋友,她現在需要有一個人在她身邊照顧。」

    次日中午,韓棕的屍體被運回新加坡,韓家是新加坡望族之一,新加坡當地電視台對韓棕屍體抵達新加坡機場進行了轉播報道:最先走出機艙的是韓佑,韓棕的父親去世之後作為韓家的長子韓佑成為了韓家的當家人,在韓棕發生車禍的第一時間,韓佑就趕到東京。

    走在韓佑身後的是作為韓棕妻子的康橋,康橋穿着喪服,左邊髮鬢別小小的白花,呈現在電視鏡頭的那張臉極為的木然。

    在看這些畫面時,周頌安聽到坐在他身邊兩位的竊竊私語聲,那兩位是前來參加葬禮的中年女人,這兩個中年女人在低聲討論康橋有沒有哭?

    她們從康橋和韓棕的妹妹嫂嫂的狀態可以得出結論:康橋沒有哭,倒是韓棕的嫂嫂和妹妹哭得眼睛紅紅的,那兩雙紅紅的眼睛就這樣呈現在新加坡電視觀眾面前。

    接下來的一個下午是忙碌的,韓家所有人都在為明天上午韓棕的哀悼會做準備:xx會長那邊通知了沒有?xx部長告知了沒有?給xx董事會打電話了沒有?韓家的當家人親自給xx總理辦公室打了電話,對方已經明確答覆明天會派代表參加追悼儀式。

    ……

    最後,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問題:霍正楷明天會不會出現?

    在院方宣佈韓棕搶救無效時,韓佑第一通電話不是打給康橋,而是打給了霍正楷,沉默了數十秒時間之後霍正楷給出了這樣的回應「知道了」之後就沒有再做出任何表態。

    霍正楷一生叱咤風雲,他唯一的污點也就是那個挺着大肚子住進霍家,叫做倪海棠的女人。

    這個女人還為霍家帶來了一個拖油瓶,這個拖油瓶就是康橋。

    關於康橋,坊間存在兩種版本:其中一個版本為霍正楷早已經和倪海棠勾搭上了,康橋是他們的孩子,另一個版本是康橋是倪海棠和別的男人生的,倪海棠被迫無奈間只能把康橋帶回霍家。

    在人們對這兩個版本爭論不休期間,霍正楷宣告他部分不動產以及他名下百分之五公司股份將會劃分到康橋名下,這樣一來就等同於他用另外一種方式向外界承認康橋是他的孩子。

    之後,爭論才逐漸平息。

    但顯然,霍正楷對於他的那個污點還耿耿於懷,康橋不受霍正楷待見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韓家在經過幾輪推敲之後更傾向於霍正楷不會出席悼念儀式,但肯定會派出若干代表。

    韓棕的屍體運回新加坡二十個小時之後,追悼儀式正式開始,追悼會現場莊嚴肅穆,來參加追悼儀式的人很多,韓家大門口車輛絡繹不絕,長長的走道擺滿了花圈輓聯。

    追悼儀式舉行了約兩個小時時間,周頌安作為康橋的朋友進入追悼會現場,和他進入現場的就寥寥幾人,想必這樣的寒酸場面看在那些人眼裏就變成了:死者妻子的親屬用五根手指數綽綽有餘,想必平日裏頭必然是一位寡淡的人。

    那一刻,周頌安心裏特別的心酸,應該把周頌玉也叫來,讓周頌玉把她的那群朋友們也叫來,周頌玉可是朋友滿天下,個個古道熱腸。

    行完禮,周頌安走到站在家屬位置的康橋面前,抵達韓家之後,康橋唯一和他說的那句話是「我去接他回家了。」那句話還是當着管家的面說出來。

    之後,他和她無任何接觸,倒是偶爾從韓家親戚口中聽到類似於「那女人真的是鐵石心腸,丈夫死了沒有滴一滴眼淚。」這樣的話。

    此時此刻,周頌安唯一能和康橋說出的也只能是那句「節哀順變」。

    她低頭回禮,低頭間,周頌安看到了別在她鬢角的那朵小小的白花。


    從追悼會現場離開之後周頌安被安排到賓客房間,慶幸的是從這裏可以看到追悼會的部分角落,康橋站的位置正好處於他能看得見的地方。

    追悼會臨近結束,周頌安見到霍蓮煾。

    在黑暗森林裏行走了很久的孩子完成了第一千次虔誠的祈禱之後,騎着馬的年輕騎士從天而降,他用手中的寶劍劃開了重重的霾和晝,光從寶劍劃開的裂口中滲透了出來。

    他背着光,光把他剪成了黑色的剪影,剪影修長聲音溫暖。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的黑騎士離開了。

    那一刻,霍蓮煾的出現就像是許久以前康橋口中描繪的那個騎着馬用寶劍劈開黑暗的黑騎士。

    透過玻璃窗看着霍蓮煾一步步的走向康橋,莫名的,周頌安的心突了一下。

    霍蓮煾的出現從身邊的幾聲「那是誰家的車隊,排場可真大」開始,當時,周頌安和數十人被安排在同一個房間裏,順着那幾個人的聲音、目光、周頌安看到數十輛黑色轎車停在了韓家門口,開在最前面的是插着新加坡國旗的行政車,很顯然行政車是用來給後面的車隊開道的。

    然後,周頌安就看到了霍蓮煾,白色襯衫配黑色西裝的霍蓮煾從排場,到姿態都像是紅毯秀最後壓場的嘉賓。

    他一副不急着進去的樣子,直到韓佑出現在大門口,扣上西裝紐扣,面對着來人淡淡點頭致意,沉肩微微欠腰,伸出左手。

    韓家當家人伸出雙手,身體做四十五度彎腰傾斜。

    誰強誰弱,一眼分明。

    韓佑親自把他從門口迎了進來。

    那一刻,霍蓮煾的出現讓周頌安心裏感覺到欣慰的,起碼,他讓康橋看起來沒有那麼勢單力薄。

    周頌安知道韓家已經把他們的律師請來了,一旦葬禮結束就是財產分割,有錢人向來忌諱夜長夢多,他們自然不會讓那個叫做康橋的女人分走韓家的三分之一財產,可以想像到的是,關起門來從那些人口中說出來的話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霍蓮煾向來不是那種好惹的人,這一點很早以前周頌安就深有體會。

    新加坡是那種典型的熱帶氣候,驟雨說來就來,約七八分鐘的豪雨過後,陽光就迫不及待的探出雲層。

    韓家院落有不少年齡在十幾年以上的熱帶樹木,高大,翠綠,正午,日光穿過樹木縫隙落在樹下的那兩個人身上。

    垂直通往韓家主宅的棕油路上,韓佑走在前面,霍蓮煾走在後面,從樹木縫隙滲透下來的鋪在霍蓮煾身上,那日光把那人白色襯衫領口折射得又亮又透,像流着光的影像。

    吸引得很多人都忍不住把目光膠在他身上,看着他沿着綠蔭下的道路,台階,一步步走向追悼會,看着他鞠躬,看着他在鞠躬之後側過臉去。

    當霍蓮煾站在康橋面前時,莫名的,周頌安心突了一下,就好像有誰輕輕拍了他一下後腦勺一樣。

    然後,從中樞神經開始傳達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安。

    那個中午,康橋接到一通電話,在那通電話里有人叫着她的名字,說康橋,韓棕死了。

    聽完那句話之後她的腦子就開始渾渾噩噩了起來,之後她就像是一具提線木偶,沒有思想身體跟隨着那些人,那些聲音,往東就往東,往西就往西。

    很多人來到她面前和她說「節哀順變」她對每一個和她說節哀順變的人回禮。

    又有人來到她面前低聲和她說「節哀順變」,那是一個年輕的男聲,聽着有點熟悉的樣子。

    低頭間她看到筆直的黑色西褲褲管蓋在藍灰色的皮鞋上,這個人沒有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樣說完就離開,他停在她面前,為什麼還不走呢?

    頭稍稍往上移動一點,康橋看到被包在黑色西褲下的那雙腿又直又長。

    她懶得再去抬頭看這個人,這個人想必也和那些人一樣,臉上的表情要麼同情,要麼默然,要麼臉譜化。

    她的眼皮又重又沉的,讓她想想她都有多久時間沒有睡覺了,她最近老是失眠,也不知道為什麼的。

    在思索間她的身體被動往前傾,她以為她是要昏倒了,其實不是,是有人把手擱在她後腰上,擱在她後腰的手就那麼輕輕的一壓。

    身體被動往前傾,康橋的頭擱在一個肩膀上,又厚又沉的眼皮就像是那種拉閘式的大門。

    緩緩的,緩緩的,康橋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承載着她的頭顱的肩膀是那麼的舒服,舒服到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觸碰到那個天鵝毛枕頭。

    睡慣了硬邦邦的木頭枕頭的她一聽到那個軟得就像是棉絮的一樣的漂亮寶貝是收集天鵝羽毛製作而成時心裏高興得不得了,就恨不得天快一點黑,那樣她就可以把頭親密的靠在她的漂亮寶貝上了。

    後來,康橋換了很多枕頭,質量絕佳,價格不菲,可在她的心裏最為柔軟,最得她喜歡的是最初那個粉紫色的天鵝毛枕頭。

    外婆老是和年幼的她嘮叨「我們的康橋和外婆一樣是個死腦筋的人。」看來,老婆的嘮叨是有些道理的。

    此時此刻,她仿佛找回許久以前的那個粉紫色枕頭,她的身體仿佛縮回了彼時間十來歲出頭的那個軀殼,那個時候啊,煩惱也很多,可睡一覺之後煩惱就會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見,就像是那昨夜裏頭輕敲她窗的長風,渺無蹤跡。

    說不定……

    說不定所有一切一切只是在一個夏日午後做的一個長夢,這個念想讓她思想混沌,混沌間有人輕輕的咳了一聲。

    眼皮掀開,整個世界只有黑白兩色,站直身體,倒退一步,那張面孔就這樣猝不及防間落入眼帘。

    眼前的這張面孔和昔日的那張面孔交叉重疊,精緻到極致的眉和目,悅人到讓人在心裏忍不住懷疑着:這世界居然有如此好看的一張臉。

    就那樣呆呆的瞅着那張臉。

    在這一刻歷史被複製,康橋第一次見到霍蓮煾時是捨不得把眼睛移開的,她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居然還真的有這麼漂亮的男孩。

    貪戀美麗的事物據說是一種天性,一秒過去還想再看一秒。

    然後,媽媽伸出手狠狠的擰了她一把,說出類似於「臉都給你丟盡了」這樣的話,她趕緊低下頭,看着那個漂亮男孩穿的外國皮鞋從面前經過。

    男孩後面跟着一大堆人,那些人手上提着是漂亮男孩的行李箱,他帶回來的東西可真多,有差不多十箱左右。

    穿金戴銀的媽媽拉着小豆丁的手蹭蹭上前,用聽起來就像是良家婦女的溫柔聲音叫了一聲「蓮煾。」

    那聲之後媽媽又說了一句話,當時日頭黃黃的。

    從久遠的記憶裏頭飄過來的聲音一下子撕開了那個黃黃的世界。

    眼前世界一片清明,在那個黑白世界裏韓棕正在看着她,戴着眼鏡,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商人。

    從十二歲到現在的二十九歲間,康橋一共參加了了四場葬禮,排名依次是:外婆、媽媽、弟弟、現在是——

    丈夫。

    目光從韓棕的照片拉回到眼前的這個人身上。

    霍蓮煾!

    康橋有很多個年頭沒有見到霍蓮煾了。

    手垂落前面,說了一句「你來了。」

    「嗯。」淡淡回應着,聲音倒是和她配合得天衣無縫,不見得多親近但也不疏離。

    藍灰色皮鞋移動到了韓佑那裏,康橋垂下頭,目不斜視,幾分鐘過去,又有新的人進來。

    被打在窗戶上的雨聲驚醒之後康橋就再也睡不着了,呆坐在床前看着她和韓棕結婚時的婚紗照。

    照片上他們都穿白色禮服,她整張臉都被白色頭紗覆蓋住看不清表情,他緊緊挨着她站着,臉上表情無喜無憂,怎麼看她和他都不像是夫妻。

    整個房間裏除了這張婚紗照再無其他照片,這是康橋和韓棕的臥室,由於女主人長期不在的關係,這裏看起來更像是單身男人住的房間。

    康橋和韓棕的結合與愛情無關,遭遇了背叛她在某一個時刻需要一個避風的港灣躲起來舔傷,多年沉浸在失去女友的傷痛中已經到了談婚論嫁年紀的他需要一個不愛他的妻子,也就幾分鐘時間他們就決定走在一起了。

    籌集婚禮,宣佈婚訊到完成婚禮也只不過是三天時間,那些人用「零售業巨頭千金和物流世家次子閃婚」來形容那段婚姻。

    韓家在上海有分公司,康橋和韓棕結婚的第三年韓棕被分配到上海分公司,她也跟着韓棕離開新加坡前往上海,康橋在上海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一年之後,韓棕回到新加坡上班,而她以工作室為由一直留在上海,最初幾年她還配合他每年農曆春節時回新加坡,最近兩年她連回新加坡都懶了,對於她的懶病韓棕也沒有說什麼。

    落在凌晨時分的雨下了有差不多十分鐘左右,雨停之後周遭更為安靜了,是那種毫無生氣的靜寂。

    韓家祖籍是福建,韓棕的葬禮也依照福建的習俗,明天韓棕的屍體將會被進行火化處理,處理完之後就是下葬,也就是習俗中的「入土為安。」

    從此,這個世界上再無此人,從此之後,這個世界上再無此人。

    穿上外套,康橋離開房間。

    守靈的是韓家老傭人,康橋進來時他正在打瞌睡,老傭人離開之後整個靈堂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康橋在韓棕的照片前站了一會之後拉來一把椅子,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照片裏的人,很親近但也很陌生。

    康橋最後一次見韓棕是在上海,晚上八點來次日八點離開,那天她給他做了早餐,他把她給他做的早餐吃得乾乾淨淨的。

    他開口和她說「康橋,送我到機場」。

    康橋開車把韓棕送到機場,還沒有到登機時間,他又和她說「康橋,陪我一會」,在她陪着他的小會時間裏他就一直在瞅着她,瞅完了又用手來觸摸她的臉,在「避開」和「不避開」間她選擇了前者。

    他的手指從她頭髮滑落到她臉頰上,指尖輕輕的刮擦着,聲音聽着就像是在嘆息,嘆息着說着「你都不會想把我臭罵一頓嗎?」

    韓棕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可她瞞着他做的那些事情也好不到那裏去,所以,她覺得沒有把他臭罵一頓的資格。

    那天,她回給他的話是「韓棕,我們都是成年人。」

    她話裏頭所傳達的再明確不過,他聽完了之後還是嘆息,那縷嘆息又悠又遠,此時此刻,那嘆息的氣息仿佛穿越過了時空,她的手指佔到那縷嘆息氣息,溫溫的暖暖的,宛如慈愛的長兄。

    那一滴淚水就這樣滑落了下來,這是康橋第一次為韓棕落下的淚水,隔着一層浮光她看到照片裏那個人的目光透過鏡片安靜的注視着她,就像那天在機場時他瞅着她的模樣。

    這個人沒有了,就像另外的三個人一樣沒有了,不再了。

    那一刻,淚水傾盆。

    離開時天邊透露出微弱的亮光,那些亮光和着庭院深處幽幽的燈光鋪設在用白色水泥切成的小徑上。

    康橋走在小徑上,即將拐過那個彎道時,一個聲音來自於左側:

    「你還真的把一位痛失另外一半悲痛欲絕的女人形象扮演得惟妙惟,不知道真相的人一定在心裏想着,嗯,他們一定是一對恩愛夫妻。」



第137章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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