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的把一位痛失另外一半悲痛欲絕的女人形象扮演得惟妙惟,不知道真相的人一定在心裏想着,嗯,他們一定是一對恩愛夫妻。」冷冷的聲音從她的左側響起。
順着那道聲音,康橋第一時間看到的是那點猩紅,一閃一閃的,微光中霍蓮煾靠在高大的香樟樹下,手指夾着煙臉隱在斑駁的樹影中。
在康橋轉過頭去時庭院燈正好落在她臉上,即使光線不強可也是刺到她的眼睛,眼睛下意識眯起。
「看來哭得挺凶的,都把眼睛哭腫了。」他笑出聲音,笑聲淺淺的:「新加坡這種鬼天氣真讓人頭疼,我睡不着,就出來抽根煙,結果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喂,康橋,你知不知道你哭鼻子的樣子有多可笑嗎?剛剛我還在懷疑自己的眼睛,那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人是康橋嗎?」
「很可笑嗎?」側着臉,康橋問。
他點頭,點完頭之後又搖頭:「也不是很可笑,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大約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可笑,可發生在你身上的話……」
說着話忽然停了下來,好像又想起什麼來似的,懊惱的「噢」了一聲,說:「我都忘了現在發生在你身上的是一件不幸的事情,那就把我剛剛說的那些話當成是想緩衝一下一位沉浸在失去丈夫的妻子的悲傷吧,只是詞不達意而已,你也知道,那些哄人開心的事情我不在行。」
周遭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到凝結在枝頭上雨珠滾動的聲響,微風吹過,雨珠從樹枝上滑落,些許落下康橋的頭髮外套上,捂緊外套康橋問:「那麼,現在我可以回去了嗎?」
「當然!」不置可否的樣子。
康橋移動着腳步往自己房間走去,剛剛走了幾步,背後傳來了霍蓮煾的聲音,稔熟隨意,宛如沒有長長的八年離別時光。
「你還真還和以前一樣硬邦邦的,就像一塊木頭,一點禮貌也沒有。」
背後的那個男人,康橋曾經為他死過一次,身體沒有死成倒是心死了,所以,她現在不生氣。
腳步聲慢悠悠的跟在她背後,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聲音還在繼續着:「我現在都想不明白那個時候怎麼會被你迷住?年少輕狂?好像就這剩下這個解釋了,康橋,你覺得呢?」
抬頭望了一眼天色,天光呈現出魚肚白,天很快就亮了,今天是韓棕出殯的日子。
「怎麼不回答呢?嗯?」
回答他因為年少輕狂被她迷住這個問題嗎?
可遺憾的是康橋從來就沒有覺得自己有那個本事迷住霍蓮煾,倒是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他被另外一個女孩子迷住的模樣,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叫做文秀清,人如其名。
霍蓮煾曾經為了文秀清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那個巴掌讓她疼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手不由自主的去摸自己左邊臉頰,現在已經不疼了。
不過,現在康橋也懶得和他去爭論這些問題了,腳步聲還在跟着她,就仿佛今天非得弄出個水落石出不可。
於是她順着他的話回答:「也許吧,誰都會在年少輕狂時做出那麼一兩件傻事。」
背後腳步聲停頓了下來,走上台階,幾米長的迴廊走完拐了個彎,就到了她的房間。
上午十點,韓棕的靈柩被送到了殯儀館,在韓佑簽完字和殯儀館工作人員進行交接儀式時,康橋下意識手想去拉住,冰冷的稜角擦過指尖轉瞬即逝,身體晃了晃,一隻手扯住了她。
康橋沒有再動,就這樣目送放着韓棕的那個長方形盒子輾轉在幽深的走廊上,這是她的最後一眼,她只能送韓棕到這裏了,按照閩南習俗,妻子是不允許參加自己丈夫的葬禮。
等出了殯儀館康橋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霍蓮煾手裏,身體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變成了半依靠在他懷裏,那個瞬間康橋第一時間目光去找尋周頌安,她知道周頌安也在出行人員名單上,很快的康橋找到了周頌安,他就站在距離她十幾步的地方看着她。
站直身體,身體和霍蓮煾拉出距離,手想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剛剛一動就被更緊的握住。
強握住她手的人嗓音壓得很低「我得警告你,眼睛最好不要東張西望,我都不知道該是把你讓周頌安出現在這裏的行為形容為蠢還是天真。」
十個小時之後,康橋總算明白了霍蓮煾和她說的那句話。
葬禮結束在下午三點左右時間,韓家的一些朋友親戚也在參加完葬禮之後回國的回國,回家的回家。
參加完葬禮之後周頌安就開始收拾行李,康橋以為他收拾行李是回上海,可他的回答卻讓她覺得意外「我已經訂好酒店,明天就搬到酒店去。」
還沒有等康橋做出任何反應周頌安就直接說出「我等你,我們一起回上海,你要在這裏呆十天我就呆十天,一個月就一個月,一年就一年,即使一輩子也可以。」
「不……別……」即使知道周頌安這樣做不妥,但她能擠出來也就只能是這乾巴巴的這兩個發音。
不,別!
和她形成反差的是周頌安的坦然:「每一個人都是獨立性質的,我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也會為我所做一切事情、乃至事情產生的後果負責,這是我和我學生們說的第一句話。」
「頌安……」
「你會在這裏呆一輩子嗎?」
被動的搖頭。
他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門口:「好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而你,現在所要做的是回自己房間好好睡一覺,你的臉色看起來糟糕透了。」
被動的被周頌安推出房間,背後的門關上,康橋站在門口。
周頌安住的地方是韓家客房,房間就在第二層,客房是採用方形複方銜接式的,一間連着一間,中間是四方形的露天花園,隔着那個四方形露天花園,康橋看到站在她對面的霍蓮煾,他看着就像是在欣賞花園裏的花,目光再往下,康橋看到另外的兩個人,韓棕的大嫂和妹妹,她們也正在看着她。
晚間八點,管家敲開康橋的房間,跟隨着管家康橋到了大廳,大廳外四角還掛着白燈,大廳里一派燈火通明,韓家人都在,韓棕的大哥大嫂坐在一邊,韓棕的妹妹和妹夫坐在另外一邊,而……
而霍蓮煾也在場。
看到韓家的律師之後,康橋大約也猜到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這樣也好,那些煩心事早點解決也好,只要不動她在上海的工作室,其他的都無所謂。
所有人都在看她,想了想,康橋選擇坐在霍蓮煾身邊,這次霍蓮煾是代表霍正楷的名義出席,在公共場合上那點禮儀還是要顧忌的。
韓佑的開場白不痛不癢,盡說一些門面話,這些門面話大致是講給霍蓮煾聽的,類似於我們這樣做也是逼於無奈這樣的。
霍蓮煾倒也配合的很,不時用「嗯。」「嗯哼。」「我明白。」這樣的話來回應韓棕。
結束了長番無聊的開場白之後,在韓佑的示意下韓家律師把一個文件袋交到康橋手上。
打開文件袋,康橋赫然看到她和周頌安在一起的照片,幾十張照片清一色紀錄的是屬於她和周頌安較為親昵的舉止,更有數張照片利用了借位技巧,於是,原本只是要好朋友間不經意的舉動變成了類似於擁抱接吻這樣只屬於情侶間的互動,更有幾張照片背景為深夜周頌安的公寓,門口,以及從窗戶印出來的依偎影像。
指尖在發抖,康橋很想把手中的照片狠狠的朝着那些人臉上砸去,那些人在窺探完了別人的生活之後居然還能如此的堂而皇之!
但不能,韓棕才離開這個家也不過是數十個小時時間。
把照片放回文件袋裏,剛剛收好文件袋就被坐在身邊的霍蓮煾拿走。
手擱在膝蓋上,把脊樑挺得直直的,目光一一從那些人臉上越過,最後停在了韓佑臉上,問:「把那些照片給我想要達到什麼?」
韓佑目光往着她左邊那一側,霍蓮煾就坐在那裏,也許韓佑覺得需要觀察一下霍蓮煾,以此來衡量他接下去的語氣拿捏,還有說話內容。
顯然,韓佑得到他所想要的,就像是外界的傳言那樣:康橋於霍家是那種可有可無的角色。
「康橋,我不想讓韓家的遺產糾紛長期佔據報紙版面,你也知道,人們喜歡看那些。」
原來是這樣啊,這樣還不容易。
可就是有那麼一些人做了婊.子還想要立牌坊,如眼前的這位韓家長子:
「但我也不想讓一些和韓家有過結的人來對我們的家事說三道四,所以,希望你能對外發表一份簡短說明,以妻子的名義闡明放棄丈夫遺產的繼承權,當然,也不是要你放棄全部。」
韓家律師把那份早就擬好的財產分割名單交給她,康橋上海的工作室被規劃在了必須放棄的這一塊上,而且排位靠前,就在公司股票下面。
「別的我可以不要,但工作室不行。」一字一句說着。
工作室真的不行,那裏有很多美好的回憶,以後,康橋要把它當成禮物送給一個人。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那個工作室的前身是我們早期要提供給員工的娛樂休閒場所,也是我們公司未來重點擴建的項目之一,所以由不得你說不行。」韓佑慢悠悠說着。
「那我只能打電話給我的律師,讓我的律師和你談了。」康橋想站起來。
「先別急着走。」韓家長媳大有夫唱婦隨之勢:「康橋,剛剛那些照片你也看過了,不用我提醒你為什麼會給你看那些照片吧?」
這時康橋才想起那些照片,皺眉:「你們喜歡處理那些照片就怎麼處理吧,我無所謂。」
「無所謂?康橋你都不好好看照片的日期嗎?就在幾個月前,那時你的身份還是韓太太,而你的好友是單身身份,」這次插嘴的是韓家三小姐韓默,她特意加重那個好友稱謂的語音:「聽說他還是一位學生喜歡的哲學系老師,一旦那些照片流進公眾視線範圍內,你們就變成了人.妻和有前途的年輕老師這樣的組合,你要讓他陷入這樣一場倫理醜聞嗎?」
「不要亂說。」康橋聲音在發抖,但凡涉及到周頌安的都會讓她方寸大亂,她對他的虧欠已經夠多了,多到無以為報。
「你的意思是我們在無中生有了?可即使我們相信了,別人也不會相信,這世界就那樣,人們就只會嫌不夠熱鬧,在我看來問題很簡單,二嫂現在還年輕,那位也不是沒有女朋友嗎?以後……」
「姐姐。」好聽的嗓音打斷了韓默的話。
韓家三小姐一臉茫然的找尋聲音源頭,數秒之後她朝着霍蓮煾試探性的問:「剛剛,你是在叫我?」
「是的,monica,聽說你的英文名字就叫做monica?」
漂亮異性總是會惹人好感,也不顧及坐在一邊的丈夫,點頭,韓默直勾勾盯着霍蓮煾:「請問……」
「果然就像他們告訴我的一樣,叫做monica的姑娘一般都長得很漂亮,」霍蓮煾說着,看也沒有看康橋一眼手繞過她肩膀,一壓:「monica,我想我和她得暫時失陪一下,可以嗎?」
似乎忘了一邊韓家的當家人,連串「可以,當然可以」就從韓默口中溜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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