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聽得舒振邦叫嚷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知道他已經被打服,方才虛張雙手,發出丹田之氣:「兄弟們且住手!」
聽到徐元佐發令,顧水生和陸大有方才上前,拉住了打人的幾個,又悄悄撤了出去。
「古人說一枝獨秀不是春。我徐元佐豈是那種自己過了好日子,便樂見別人受苦的人?」徐元佐說得正氣凜然,掃視眾人,又道:「只有大家都富裕了,朱里才能富裕,咱們才能讓子弟安心讀書,日後出了進士,也好造福鄉梓。」
「元佐哥哥有遠見!」如今大家擺明了車馬,自然有人為徐元佐捧場。
徐元佐朝他點了點頭,又道:「那五兩銀子也不是我要,東家總要個保證。這樣,我再做個主張,你們沒參加下午考試,又想去徐府做工的,便找了保人來,將家中房產屋舍、牛馬舟車做個擔保。只要子弟在徐府老實聽話,這些東西仍舊是你們各家的。只有子弟胡作非為,不聽吩咐,徐府才會上門收你們的擔保。這如何?」
「擔保不用交到徐府去?」有人小心求證。
徐元佐搖頭道:「擔保都在你們自家留着,該怎麼用怎麼用,但是不能轉賣隱匿,否則子弟當即打發回來。這也是逼着你們教育好自家子弟。他們若是乖乖學習,老實安分,東家吃些小虧也就罷了。否則你不給徐家面子,徐家就讓你過不了日子,人家可是一品宰相,比沈巷陸家還要奢遮的門戶!好好思量吧!」
眾人在短暫的安靜之後,又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只聽秦鐵匠老婆用酸不啦嘰的口吻對人說道:「這徐傻子,等那幫小兔崽子滿了徒,誰肯給他銀子?這般做事,回去不叫掌柜的剝了皮!」
秦鐵匠也趕了過來,聽到老婆又在鄉鄰面前的說怪話,衝進人群之中,舉起鐵氈子似的巴掌就打了過去:「就你精明似鬼!就你精明似鬼!」邊打邊拉着婆娘回去。秦鐵匠老婆也不怕丑,發出一聲聲哀嚎,還想賴着不走呢!
徐元佐看不慣這樣的家暴場面,盯着舒振邦:「話都說清楚了,何去何從諸位自己考慮。」他揚聲道:「好了,都別堵着我家大門了,散了吧!該歇息的歇息,該回去商議的商議。即便明日趕不上,日後自己來夏圩徐園找我也是可以的。」
眾人都鬆了口氣,紛紛散去。
徐元佐等他們散完了,朝仍舊站着沒走的陸大有、顧水生點了點頭,那兩人方才離去。他吸了口夜晚的涼氣,頭腦清晰,心中暗道:明代的小弟可比後世的職工靠譜多了!這種感覺還真是讓人上癮。
徐母走到兒子身後,半憂半恨,道:「你還不知這世道人心哩!這些人見了難處要躲,見了好處要上,絕不是本分人。就活該他們去撐船打鐵苦一輩子!何必要去提攜他們?」
徐元佐朝母親笑了笑,道:「娘,兒子豈會認不出這些小人?只是今日回絕他們,等兒子一走,他們便在鄉間折騰,到時候擾了娘的清淨,也不能讓弟弟安生讀書。」
徐母一驚,暗道:真是被氣糊塗了,這層卻是我思量淺了!
「讓他們家裏都拿些看緊的東西出來擔保,一者好讓這幫小崽子在兒子手下聽話,二者也能讓他們對咱們家裏客氣服軟。」徐元佐轉身看到弟弟良佐,笑道:「就讓良佐代表東家隔三差五去各家巡視,看他們有沒有變賣擔保。」
「好好好!」徐良佐已經蹦躂起來,高興道:「如此一來,我看誰家見了我不低頭的!」
徐元佐上前按住弟弟頭頂;「要想人人都對你低頭,皇榜有名才是正途。你可不許拿了雞毛便做令箭。」
「他懂的。」徐母替小兒子說道:「他若不懂,為娘總是會教他的。」
徐良佐連聲稱是。
徐元佐也放心不少。
徐母推着兩個兒子進屋,仍有擔憂,對徐元佐道:「你是真的長大懂事了,什麼都先想着家裏。東家那邊該不會怪你吧?」
「沒事,兒子撐得起。」徐元佐說得慷慨,心中卻道:吃飯能吃多少,這些勞動力創造的剩餘價值肯定是能撐起來的。到了那時候,徐元佐要勢力有勢力,要大義有大義,誰還敢跟他放肆?
狐假虎威的關鍵就是在別人意識到之前,先把自己的力量充實起來。
翌日一早,徐元佐被弟弟吵醒,原來良佐已經要起來讀書了。這些日子他在夏圩當土皇帝,沒人管他,加上沒有鬧鐘,起床時間卻是越來越晚了。每天只是多睡一盞茶的功夫,一個月下來也墮落得可以。
徐元佐心中警醒,翻身而起,飛快地穿了衣裳,跟弟弟背了幾頁書,就聽到母親在下面喊開飯。
徐元佐的銀子拿回家之後,徐母手頭寬綽不少,條件大有改善。徐良佐也能每天都吃一個雞蛋了。作為功臣的徐元佐當然也有這個待遇,只看着撒了蔥花,點了精鹽的水鋪蛋,沉悶的胃口頓時大開。
徐元佐剛將水鋪蛋放進嘴裏,突然家門砰然撞開。
「誰敢來我家搗亂!」徐賀怒目圓睜,沖了進來。
徐母從後廚出來,沒好氣地瞪了丈夫一眼,卻不願說話。
徐元佐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位遲來大師,只是跟在徐良佐後面輕輕叫了聲「爹」。他突然想到「坑爹」新解:天坑一般的爹。唯一用處就是給他的努力攀登增加難度……希望這個難度別太大,否則掉入天坑就再也爬不出來了。
「我聽說……」徐賀見家裏人都不待見自己,氣勢全消,坐在了桌旁,對小兒子道:「沒事吧?」顯然他還在為夏圩的事生大兒子的氣。
唔,也可能是為了大兒子包庇他姐而生氣。
徐良佐本來對大人的事完全沒有概念,但是家裏吵過幾次之後,他多少也知道了些。等徐賀要將女兒賣掉,徐良佐哭得和淚人一般,倒不是因為捨不得姐姐——他知道母親會保住姐姐,關鍵是這樣的父親實在讓他寒心。
「你若不在,便都安好。」徐良佐小聲嘟囔着,專心吃起碗裏的水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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