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又坐了一會兒,等徐璠他們換地方吃飯,方才告退。雖然徐璠願意給他鋪路,但是連個生員功名都沒有的人,自然不能跟這些老爺們一起用餐。
走在園林之中,徐元佐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清香充滿肺腑,整個人都舒暢了許多。在來到大明之後,身處社會最底層,雖然身邊都是快樂生活的小民,但階級的壓抑卻讓他常常感到窒息。
直到今日見到了縣尊大老爺,幾乎是預約了一個縣試名額,這重重壓抑方才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透進來一絲空氣。
徐元佐突然又覺得十分乏力。他想起朱里義塾里的諸多同學,他們資質有好有差,但基本是沒有指望能夠靠實力在三千人里出頭的。
縣尊老父母是何等高高在上,恐怕他們一輩子都沒機會見上一面,說上一句話。
豪門勢家卻可以輕而易舉地把知縣請到家裏,吃酒聊天,引薦子侄。就算子侄學力堪憂,隨口說兩句話就可以獲取知縣青睞,在三千人中脫穎而出。
都說科舉公平公道,可在懸殊的資源差異之下,哪裏又有絕對的公道?
徐元佐回到自己宿舍,見母親已經找了抹布掃帚將屋裏又打掃了一番,姐姐也不知道哪裏找來了針線,幫他加固衣衫縫紉處。徐元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衣服為何耐穿,正是因為母親和姐姐總是防患於未然,一發現有脫線的地方就會縫好。
再想想家裏貧困,又要支持兩個孩子讀書,而出門衣衫竟然沒有打補丁的,可見母親用心操持家裏到了何等細緻的程度。
徐元佐看着母親帶汗的額角,幾縷白髮黏在發皺的皮膚上,提起一股精神笑道:「娘!剛才大爺叫我過去,原來是將我引薦給老父母呢!」
徐母一聽,陰沉的臉上登時陽光燦爛,道:「老父母怎麼說?」
「雖然沒有明說,卻是大有希望做個童生。」徐元佐道。
徐姐姐放下手中針線,也樂道:「那你豈不是有望進學了?」
徐母乾咳一聲:「也不是這麼說的,你爹做了十八年童生,不還是連個生員都沒考出來?還有,老父母抬愛的事,萬萬不能拿到外面去說。否則人家為了顯示公正,能取也不敢取了!」
這點人情徐元佐自然是知道的,唯唯諾諾,又問道:「娘,父親也考過童生?」
「那時候我還沒嫁他呢。」徐母嘆了口氣:「當時他可不是現今這般模樣,也是肯讀書上進的。後來跟縣裏一群生員往來,本是為了增長學問,卻學會了眠花宿柳,賭博嬉戲。別說進學,就連家產都敗光了。」
徐元佐心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心志不堅定,就別學人鬼混呀!
徐母抬手擦了汗,又道:「你既然有面見縣尊的造化,可不能白白錯過了,還是得用功讀書為上。」
徐元佐道:「兒子這些日子忙過去,便去找書來讀。」
徐母心中感動,上前摩挲兒子的臉龐,眼淚在眶中打轉:「我常恨你不爭氣,不料想如今全家都靠你撐着。」
徐元佐笑道:「兒子開竅得晚,讓母親操心了。」
徐母點了點頭,道:「你弟弟在家沒人看顧,我明日一早就要趕回去,你打算如何安頓大姐?」
徐元佐望向姐姐,道:「這倒是方便。我就叫姐姐做個班頭,凡園中打掃的女子健婦,都聽姐姐指派。」
「我怕做不來,又不能服眾。」徐姐姐連忙擺手,臉都紅了。
徐母也略有擔心:「你姐姐沒見過多大世面,哪裏管得住人?」
「放心吧。也就五七個村婦,每日來弄花草,掃園子,擦拭灰塵,日結日清。姐姐只需要四處巡視,凡是做得不好的,便叫她做好。若是不服管的,便記下名字,日後就不叫她來了。」徐元佐道。
「這……」徐姐姐還是有些害怕:「她們都是沾親帶故的,我一個外人……」
「怕什麼,每日裏守在後門想頂進來做工的少說也有十來個。」徐元佐道:「你只管做,何況我還在園子裏。唔……就是一點不好,園子裏還有些男工,負責粗重活計……」
「又不是大家小姐,哪裏忌諱這個。」徐母對女兒道:「既然大弟都這麼說了,你也莫怕,就當是自己家裏事,盡心盡力去做。」
徐姐姐這才點了點頭,細聲道:「那我便試試。」
徐元佐道:「姐姐先做着,我先支你每日一分銀子……」
「這麼多!」母姐兩人都失聲驚呼起來。
「不多。」徐元佐道:「姐姐每日再抽些時間出來,我教你記賬,把銀錢出納之事管起來,我再跟掌柜的說漲工錢的事。」
「這已經夠多了……」徐母擔憂道:「掌柜的不會怪你偏私家裏人吧?」
「羅振權,呶,就是剛才那個端茶倒水的,他一天有兩分銀子呢。」徐元佐道:「那些僱工人收入也不低,否則誰會搶破頭來這裏?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徐母和姐姐這才放下心。
徐元佐給姐姐開的工錢的確沒有私心。
他的私心卻是在自己的工錢上。
當初徐誠開價每月工錢是三錢五分,就一個小夥計而言已經算是高薪了。然而徐元佐並不滿意,當即推辭了這份薪酬,而是以風險方式提出試用期滿之後再商議。
現在新園給徐誠打開了一片新天地,徐元佐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估計不等三個月徐誠就要與他商定新的報酬,那時候非但要看徐元佐的營業能力,還要考慮徐元佐手下做事人的報酬。
連羅振權都有六錢銀子一個月了,徐元佐怎麼也得一兩以上啊!所以說徐元佐每次給手下人加薪,其實就是在給自己加薪鋪墊道路。
徐母給兒子打掃好房間,又去看了女兒的宿舍。不過這回她卻不用動手,因為姐姐自己就勤快地把活幹了。
徐元佐乘着天色還亮,親自去附近村里找人定了明早去朱里的船,又去禮塔匯的店鋪里買了幾色點心,一者是給弟弟徐良佐,再者也要謝謝鄰居——今晚徐良佐肯定是在鄰居家吃飯。
只可惜偌大的禮塔匯有上百間鋪子,竟然沒有一家書坊,看來只有回郡城述職的時候買科舉書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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