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璠見父親面色陰沉下來,生怕弄巧成拙,不敢再賣弄關子,道:「此人年方十五,頗有果敢急智,學名元佐。」
徐階這才面色稍霽,轉而好奇道:「元佐?是哪房子弟?」
徐璠本就記憶力極佳,聽徐誠說過一遍就不曾忘記。當下複述道:「其父名賀,是縣裏童生。祖名安,曾祖名冠,高祖名義。便是高祖賢公次子。」
松江徐氏以徐德成為高祖。徐德成有子徐賢,徐賢有四子:仁、義、禮、智。
其中徐仁、徐智死而無後,這兩房便算是絕了。
剩下的兩房,徐禮入贅郡城黃氏,徐義返家奉遷泗涇。所以徐家從第三代起就分居兩處,一為徐義的泗涇徐氏,一為徐禮的府城徐氏。
徐禮就是徐階的祖父,生四子,長子徐黼,次子徐黻,三子徐冕,四子徐旒。徐黼又生四子,便是徐隆、徐階、徐陳、徐陟。
華夏最重視的就是「慎終追遠」,稍有家底的人家都有家祠。在大明治下,要想參加科舉就要上敘父、祖、曾祖三代,徐賢是徐階的曾祖父,自然也在其中,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算下來,徐階與徐元佐的祖父徐安是從堂兄弟,按照六世而親屬竭,到這一代還算是親屬呢。
徐階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泗涇徐氏一脈,年僅十五,的確可觀。」
徐琨聽到徐元佐的名號,心中火氣又被挑了起來,冷聲道:「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野人,仗着姓徐就亂攀親戚。」
徐家並非簪纓世家,並沒有家譜。
實際上在徐賢死得早,比其父德成公早死十三年。四子遷徙在外,正是因為家貧,而徐禮不得不入贅黃家,更可見一斑。徐黼雖然為官,卻不是進士,最終不過是個八品縣丞,親兄弟之間都未有什麼往來,哪裏顧得上泗涇那一脈堂兄弟?
至於徐義那一房更是連個八品小官都沒有出過,世代務農,直到徐安這第三代身上才算積攢下了些許家業。這其中更有不少子弟流散田埂,斷了聯繫。要想察明譜系來歷,非得耗費巨大人力物力不可。
自從徐階宰執天下之後,松江徐氏想與他攀親的不知凡幾。甚至還有許多根本不是姓徐的人都要冒充徐氏,所以徐琨說有人攀附,看起來倒也有他的道理。
徐璠道:「徐賀考童生是報過三代家門的,本縣生員陸某為他具保,誰敢亂說?再者,只是父親問起,我才如此作答,人家卻未曾以親戚尋上門來。」
徐階不願聽兩個兒子爭鬥,道:「此子拜師何人?」
「他不過就是個夥計。」徐琨見父親對徐元佐上心,越發不悅道:「是才收在柜上的,歸徐誠管。看樣子便不是個機靈人。前日還打碎了御賜的道祖出關葫蘆瓶,早該逐了出去。」
徐階對一個瓶子卻不掛心。他在中樞多年,拿到的賞賜早就記不清了。只是奇怪道:「夥計怎麼會打碎家裏的東西?」
徐琨反倒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內外不相通,否則家風可疑。
刁難徐誠是徐琨背後下的黑手,如何解釋讓人管園子卻連個奴婢都不撥發?又如何解釋將園子也算作產業,安了個空空如也的「掌柜」頭銜就算了事?
徐璠笑了,看似替弟弟解圍,道,「只因大人嫌太奢靡,所以這園子就沒有另外采奴僕安置,與老宅一併交給徐誠打理。徐誠到底無從分身,便託了陸生在鄉里雇個可靠的夥計打理此地,便是元佐。」
徐階微微點頭:「雖然有些不分內外,卻也是個法子。如今國家事多,我雖在家,也實在見不得奢靡鋪張。」幾個老者紛紛讚嘆,說閣老光風霽月胸襟灑脫。
徐階等人恭維完了,心中又過了一遍那副聯句,隨口道:「既然就在園中,可叫來一視資質。」
徐璠起身應諾,轉身吩咐去將徐元佐喚來。
徐誠雖然被人排擠在外,但以他的資格要守在花廳之外也沒人能攔住。就算是徐府如今的大管家徐慶,也只能暗中下手,表面上還得客客氣氣。
見徐璠出來交代,徐誠心中一動,搶先起身道:「小的這就去。」
徐慶已經聽說了徐元佐的事跡,暗中覺得那小子實在是個禍胎。既然敢跟徐盛對着幹,肯定是有徐誠撐腰,這種時候焉能讓徐誠拿着雞毛當令箭?
「這等小事,喚個腿腳快的去便是,咱們還是吃酒。」徐慶拉住徐誠。
徐誠眼看有個機靈小廝跑了出去,一甩袖子,道:「老爺的吩咐,還是我去穩妥些。」說罷也不管徐慶臉上難看,徑直追那小廝去了。
徐元佐此時正在冬園中與幾位鄉紳敲定文契,就是定金都收了好幾十兩,正可謂得意,突然闖進一個小廝,高聲道:「徐元佐可在?有事叫你去秋園小花廳。」
這小廝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高呼其名,無非就是要踩一踩徐元佐的臉面,好叫眾人知道此人地位之低,尚不如一個小廝。
徐元佐心中剔透,見當即就有大戶放慢了手腳,顯然是對他的身份存疑。
這等文契、印信,若是管事拿出來自然無疑,但由一個小廝相類的人簽署,卻大有可疑之處。
不會是詐騙吧!
徐元佐挺直腰杆:「是誰叫我過去?你又是誰?」
那小廝正要發作,突然腦後風起,只聽啪地一聲,卻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記。
此人正是追來的徐誠。
「元佐,老爺在花廳待客,喚你過去說話。」徐誠面帶笑意:「你此間有事也得放放了。」
此言一出,整個冬園都像是殷雷過境。短暫的窒息之後,眾人紛紛道:「世兄,既然是閣老有召,我等豈敢耽你?速速去吧。」
徐元佐對徐誠頗為感念,先行道謝,又對眾人團團作揖:「請諸位稍候,小子聽了閣老教誨再來。」
「速去速去,閣老的事終究不能耽擱。」眾人熱情洋溢,恨不得親自送徐元佐到徐閣老面前。
徐元佐跟着徐誠往秋園去,低聲問道:「掌柜,不知有何事傳喚?」
徐誠道:「我也不知裏面說了什麼,不過是大爺親自出來叫你。」
徐元佐恍然大悟,心中暗道:徐璠終究是找到機會把那副聯句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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