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混蛋!」徐琨回到私宅,大聲吼着,只差掀桌子摜椅子。
徐盛小心翼翼躲在門口,連看都不敢看。
雖然如今距離夏圩新園的筵會已經過去數日天,但徐琨的這場大火,卻是在那時候埋下的火種。
之所以今天卻又大大爆發出來,卻是因為一個意外的消息。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初十日那天在離開夏圩徐園之前,徐盛已然是放了很大的心。
只要園子裏的客人一散,他收錢賣請柬的事也就算揭過了。只是因為還有一絲一縷的顧慮,總是牽扯得心中不舒服,徐盛才找了個藉口離開徐琨,前往冬園一窺究竟,順便關照幾個老熟人不要落下把柄。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徐盛正好看到徐誠在冬園裏跟人聊得熱絡,徐元佐緊跟他身邊,似乎也能插得上話。雖然徐家的夥計一向高人一等,但在這些有頭臉的鄉紳面前卻仍舊得摟着,哪有這樣不分尊卑的?
徐盛越看越是心驚,當天回家也是寢食不安,只等翌日天明,連着走訪了兩三戶故友,方才弄清楚了「園管行」、「借園子」的事。
那些故友大多跟徐盛有生意往來,自然不會為徐元佐隱瞞。又因為徐盛與徐元佐同頂着一個「徐」字,人家也來不及了解徐盛與徐元佐之間的恩恩怨怨,只是說自己的確有用園子的地方,而這園子又處處合心合意,再看在徐盛的面子上,存個一百兩隻是小意思。
徐盛只聽人說看他的面子,不由火冒三丈,這關他什麼事!
他又拿不到一分銀子!
「陳兄,那銀子你已經給了他?」徐盛猶自不死心。
「是啊,當時交了十兩的定金,昨日那小夥計帶人上門來收的餘款。」陳主薄雖然是朝廷的正九品官員,但是面對徐府的管事仍舊得存上一分小心。他取出徐元佐開具兩張發票,道:「這是你家的新玩意?倒是比文契簡單。」
徐盛取過一看,巴掌大的紙,最右邊是「發票」兩字抬頭,然後寫了以茲證明徐氏地產園林管理行收到了一筆九十兩白銀的款項。最右邊是園管行的方章和掌柜徐誠的名章,背面還寫了經辦人徐元佐的名字——這就相當於財務章了。
雖然簡單,卻透着認真。
「這沒說是給誰的?」徐盛腦中一轉,心道:若是我將市面上的發票都收起來,豈不是能夠證明徐誠徐元佐兩人貪墨公家銀子?
他以己度人,根本不相信徐元佐會照實出票,想着此票與賬簿必然不會相符。否則徐元佐和徐誠在中間忙乎半日,奔前走後,就靠工錢吃飯?
陳主薄是何等人物,已經看出了徐盛的念頭,當下也不要回發票,只是道:「我入他們的茶酒會,正是看在老哥哥的臉面上啊。」
徐盛惱火更甚,道:「我可是布行的掌柜,與這什麼園管行沒有分文關係,你們給的銀子,我更是一分一厘都拿不到。這面子卻看不到我臉上。」
陳主薄聽了不悅,暗道:怎地這麼大人了不會聽話?我這分明是向你示好!
徐盛能夠做到大掌柜,管理徐家生意,當然不是不會聽話的人。只是他想到自己被個乳臭味乾的小子威脅,自己「請」去的客人又被拉入狗屁的「茶酒會」,而且自己還莫名其妙成為招牌……這如何讓人不惱!
人一旦惱怒攻心,自然也就離喪失理智不遠了。
「我還有公務要辦,請恕罪。」陳主薄端了茶盞,出言送客。
徐盛還在嫉恨徐元佐呢,也沒注意到陳主薄的不滿,起身告辭,又去找其他人核實情況了。
等他一圈走訪下來,日子又過去了兩日。
這兩天裏卻讓他越發心驚膽顫,因為他還聽說了請柬上寫買價的事。
雖然幾個關係相熟的老朋友沒有做這種背後插刀的事,但是架不住本來就有人高價買的請柬,與徐盛沒什麼交情。再經徐元佐一蠱惑,三五十兩,乃至五七十兩都敢往上亂寫啊!
對他們而言,徐元佐既然放了大話,寫多少抵多少,為什麼不能多寫?莫非徐元佐還能找轉售之人去對質麼?
只有徐盛知道,徐元佐壓根沒有想過要核實這數目是否真實,因為這一張張寫了價錢的請柬,就是他徐盛脖子上的枷鎖!
徐元佐非但在當日拿了他一把,竟然還想在日後繼續卡着他的脖子!
徐盛不是沒見過風浪的人,但此刻也不禁覺得手腳冰涼,只覺得原本一隻蠢萌蠢萌的小乳貓,突然之間探出利爪,露出獠牙,變成了一頭食人的猛虎!
鎮靜!
鎮靜!
徐盛強令自己鎮定下來,心中又盤算起來:園管行收了這麼多銀子,會放在哪裏呢?多半是在郡城裏的老宅。到底夏圩人口少,地方又偏遠,碰到打家劫舍的強人徐元佐肯定擋不住。
既然是老宅,那就有辦法。因為老宅里也就兩個人,年紀都大。徐誠一向謹慎,之前都不敢貿然招人,現在有這三千兩藏着,更不敢輕易招人。只需要找個藉口支開徐誠一天半日,派些可靠之人進去,定能翻出來!
到時候誰說得清是真的被人偷了,還是監守自盜?
——怕只怕銀子放在了大爺身邊,那就不好辦了。
徐盛剛剛打開的一條思路又被堵了起來,心裏頓時嚴絲合縫,憋得一點氣都透不進。
就在徐盛考慮該以何種方式告訴二爺時,琨二爺卻意外地撞破了銀子的事。
亦或許並非意外……
就在今早,徐琨前往布行總號巡視,這也是他的日常習慣。只是一進門他就覺得從二掌柜到夥計,都不如往日熱情。定睛一看,原來自己的大兄徐璠就坐在後面客廳,還朝他招手,讓他進去。
徐琨心生警惕,生怕徐璠前來逼宮。他進了櫃枱後面的客廳,問道:「大兄怎在這裏?」
「來柜上存些銀子。」徐璠難得開了玩笑道:「所謂多財善賈,銀子埋在窖里發霉不如拿來營生。」
徐琨這才放心,換上笑容,道:「大兄早該如此。咱們自家人,派息自然也是要高些。」他見徐盛不在柜上,叫了二掌柜過來:「大爺的利息怎麼算的?」
「每兩給三分銀子。」二掌柜賠笑道。
「混蛋!」徐琨臉色一變:「這是我的親親大兄,徐家嫡長,怎麼能夠跟外人一樣!」給外人的最高紅息是每兩五分,也就是百分之五的利息。這百分之三其實低了,徐琨不願在這小數目上得罪徐璠,自然要發作一番,也好顯示自己兄弟情深。
二掌柜正要分辯,只聽徐琨道:「每兩七分銀子!照最高的來。」
二掌柜只得垂下頭去,道了聲「是」,連忙去改文書憑據。
徐璠只是靜靜看着,新的文書到手,方才道:「多謝二弟了。」
徐琨在徐璠下手坐了,笑道:「有道是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大兄在士林走動,人情上開銷不小,弟弟我自然應該幫襯。」
徐璠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徐元佐完成了銀錢稱量,拿着布行開出的文契走了進來。他一門心思都在琢磨這張原始的存單,猛然抬頭才看到徐琨也坐在客廳里。
「二爺,您來啦!」徐元佐打人打臉,心狠手黑,換個場合卻一樣可以溫文爾雅,熱情洋溢。
徐琨這種見過大世面的人,剎那之間都誤以為徐元佐跟他十分親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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