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三四三 潛流

    程宰坐在堂屋裏,扯了扯領口。¥f。¥f雖然堂屋中間擺着一盆冰,卻還是無法驅散江南的暑氣。他看着緩緩融化成的冰塊,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奢侈過分。以前他這樣的人家是絕對不捨得用冰降溫的。能夠在酷暑天裏,吃一碗冰鎮梅子湯,就已經是很享受了。

    非但沒用,還奢靡!

    程宰很想讓下人把冰塊端走,但是卻張不開口。自從徐敬璉幫仁壽堂拿到了全縣包稅的差事,原本蝸居唐行的小小行會,登時成了整個華亭縣最大的商行,所有股東都對分紅格外滿意,日子也過得精細起來。

    現在仁壽堂的高層之中,若說誰家夏日不放幾盆冰,都不好意思出門跟人打招呼。

    程宰作為大掌柜,薪金職貼,獎賞分紅,林林總總加起來幾乎等於過去十年間的總收入。這讓他很慶幸自己投靠了徐敬璉。雖然袁正淳待他也不錯,甚至抬舉他坐在胡琛之上。虛榮是足夠了,卻比不上徐敬璉給的實惠啊!

    而且徐敬璉也沒少給他帶來虛榮。

    程宰想起當年自己只是個幕僚清客一樣的人物,甚至還有人背後罵他是破靴黨。如今他卻是華亭縣最大商行的總掌柜,任誰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唱喏行禮。

    真是跟對人了!

    程宰心中泛起了一絲得意。

    「老爺,有一位名叫姜百里的求見。」下人來報。

    程宰聽說過這人,乃是徐敬璉從朱裏帶出來小兄弟之一。此人的編制雖然在仁壽堂,但是工作一向是直接向徐元佐親自匯報的,從來不到他這兒來。這回不知道是有什麼事。程宰原本並不怎麼信任這種嘴上沒毛的少年人,但是徐敬璉既然信任他們,重用他們,不說能幹與否,起碼應該是忠心無二的。

    「請他進來。」程宰拉了拉領口。因為是不怎麼熟悉的同事,也不用講究得去換衣服了。

    姜百里也是頭一回到程宰的私宅來。在徐元佐出任仁壽堂董事會秘書長人稱總執事之後,徐家牙行基本併入了仁壽堂之中。而在總柜上負責日常事務的。基本就是夏圩新園的班子。

    這套班子直接向徐元佐負責,程宰那個總掌柜倒像是分管牙行、碼頭事務的管事。這樣的規制讓兩邊有些隔閡,程宰管不到總櫃的市場、客戶、總務諸部,諸部也不怎麼插手牙行、碼頭、貨棧的具體經營。只是遵從徐元佐的既定策略:一點點朝里摻沙子。用更多讀過書的自己人,取代以前留用的老夥計。

    雙方只有在稅季,才會打破隔閡,成為真正的「同夥」,四處合賬收稅。如今才是六月。正是要開始準備納夏糧的時節,姜百里作為顧水生的替代者,多半是來討論這事的。程宰心中暗暗揣測。

    徐元佐不在,顧水生也帶着人上了前往天津的漕船,姜百里自然成了少年們的主心骨頂樑柱,主持日常工作了。

    這是早早就定好的順序,姜百里在佩服佐哥兒的未雨綢繆之餘,也不得不佩服佐哥兒的用人不疑簡直就是心太大了!

    程宰見了這個身穿青色道袍,頭戴四方平定巾,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老成的少年管事。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姜百里並不意外,大大方方地與這個老訟棍平輩見禮。兩人分了主賓落座,也不多餘客套,姜百里便從袖中取出一張報紙,遞給了程宰。

    程宰入手就覺得不對,《曲苑雜譚》他是常訂的,並不是這個紙張啊。再細細一看刊頭:《姑蘇時報》。這是誰家做的?徐家要發在姑蘇的新刊物麼?程宰知道報刊的重要性,仁壽堂很多時候都是借「報人」之口,發自己心聲。看起來字字公正,其實暗含褒貶。他顧不上看內容。先拱手抱拳道:「新號開張,大賣大賣。」

    姜百里嘴角一抽,道:「可惜這卻不是咱們的買賣。」

    「唔?」程宰一愣。他很難想像,竟然還會有人像徐元佐一樣沒事燒錢。雖然得民心者得天下。但顯然辦報是最燒錢,得民心也最慢的手法當然,這肯定是因為佐哥兒不是衝着得天下去的。不管怎麼說,這個有模有樣學着燒錢的人是誰呢?

    程宰是靠文字吃飯的人,對字句文章有着經年累月培養出的敏感性。他一目十行,速讀了這《姑蘇時報》的頭版頭條。原來是一篇批判士紳之家經營末業,敗壞士行的社論。

    社論這東西也是佐哥兒首創,旨在移風易俗。《曲苑雜譚》第一篇社論就是「禮樂不可偏廢,以禮立身,以樂和心」,還是找的天下聞名的大才子王世貞主筆,出手不凡,果然引得許多士子在「樂」上開始下功夫。連帶着以往不值錢的清倌人,也越來越金貴了。

    程宰讀完了文章,隱約中嗅到了針對徐元佐的滿滿惡意。雖然文中沒有指名道姓,但是「舉人生員雲集一堂,不以文章相見,而苟且於阿堵之物」這分明是在說仁壽堂。後面甚至直接說到了「大士豪紳,為其張目,魚肉百姓,聚斂貪虐」,這分明是在說徐家。

    「不知有多少人看過這《姑蘇時報》。」程宰不知道發行量的概念,本能地意識到報紙的影響力與讀他的人成正比。

    姜百里微微搖頭:「此報自稱發行五百份。」

    程宰微微皺眉:這人真是豪富。

    「其實我也知道是誰家出錢出力辦的。」姜百里道:「只是一時想不到對策,特來求教陳先生。」徐元佐經常說起程宰,說他是智囊謀臣,但凡有什麼問題,找他總有解決的辦法。

    姜百里對徐元佐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自然也信任程宰。

    「若是份份有人讀了,便是五百人;若是這五百人再拿給別人看,起碼就有一千人了。」程宰說罷,又覺得自己估算的太保守了。誰會看了報紙不跟人聊聊呢?否則豈不是憋得自己難受。

    姜百里微微點頭,表示認同。

    「一千人不是小數目啊。」程宰覺得益發熱了,走到冰盆旁邊方才覺得有絲絲涼意。他突然問道:「你這是哪裏取得的?」

    「是有朋友去蘇州,隨手帶回來的。據說這報紙是放在貨棧、碼頭,分文不要任行旅取閱的。」姜百里道。

    之前顧水生在蘇州放了不少包打聽,專門收羅蘇州消息。上到地方官員的去留。下到民間的雞毛蒜皮,什麼都要收羅了送回來。為此市場部還有專門幾個人,整日裏就是研究這些蘇州送回來的東西,主要是要預測蘇州各類商品的價格走向。

    「八成是東山翁氏做的。」姜百里道:「他們之前收買了兩家刻坊。還在市面上招雕工。沒過多久,他們這《姑蘇時報》就出來了。」

    「他們這是要畫骨呀。」程宰感嘆道。

    姜百里的主要業務是聯絡大客戶,拉攏感情,收集反饋,提供售後服務。對於東山翁氏被佐哥兒教訓的事所知並不多。不過他從別處隱約聽說,佐哥兒曾叫翁氏吃了大虧。

    「該如何是好?總不能叫他就這麼犬吠下去。」姜百里毫不客氣道。

    程宰繞着冰盆走圈,眉頭擰緊,道:「隔空相罵終究大失顏面。對了,這事你與吳先生說過麼?」

    姜百里道:「尚未來得及。佐哥兒說有大事先向程先生討教。」


    程宰聽了心中一喜:原來佐哥兒表面上無所謂的模樣,內中卻是如此信任我。

    這一瞬間,他更加有了「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只覺得自己蹉跎大半生,終於遇到一個明主了。

    「吳先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如今又管着《曲苑雜譚》。這《姑蘇時報》等若是跟他打擂台呢。咱們先去找吳先生,與他商議看他如何說的。」程宰道。

    姜百里道:「正是正是,還是程先生想得周全。」

    程宰心中暗道:你還是太嫩了。人家在報上如此辱罵了你,哪裏是兩份報紙打擂台?這分明是要拼個你死我活啊!若是在唐行有這麼個對手,早就叫人去砸了他的鋪子,燒了他家刻板。可惜人家遠在蘇州,鞭長莫及,更何況很可能有官府罩着。

    而且如今正是仁壽堂空虛之際。

    徐元佐遠在遼東,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主帥不在,難免叫人乘虛而入。

    程宰打定主意。與姜百里上馬車,趕去書房見吳承恩。

    吳承恩在他們看來總是帶着神秘光環。此人功名不顯,但是學問淵博。待人謙和,卻做過首輔文主。他主持《曲苑雜譚》之後。總讓人覺得這報紙盡說些家長里短,遊戲玩樂之事,但是細細回味,卻又有種潤物無聲的妙趣。

    如果是這樣晴朗的下午,吳老先生肯定在亭中讀書。讀得累了便掩卷小憩,醒來之後再讀書。就如個悠閒的讀書人。看不見他在忙,但是篇篇文章都安排得格外妥當,從未見他誤過事。

    程宰和姜百里將《姑蘇時報》遞給吳承恩看。吳先生也是掃了兩眼便知意旨。他道:「的確是來者不善,但這手段實在有些愚蠢。若是翁氏就這等水準,焉能做得出翁百萬的名頭?」

    姜百里和程宰都有些不解,不知道這「愚蠢」的考語是從何而來。他們讀這文章,還覺得寫得頗有章法呢。

    吳承恩起身笑道:「敬璉辦報的目的是什麼?」

    程宰和姜百里自有思量,只是不說,等他說出高明的看法來。

    吳承恩道:「是要移風易俗,牽領群氓。」

    不過爾爾嘛。

    程宰和姜百里不約而同心道:我也看得出來啊!

    「說難聽些,他是把百姓當傻子看,所以走的是潤物無聲之路。」吳承恩道:「某雖不能苟同,但百姓的確有盲從之弊。故而二夫振臂,雲者萬千。不過這《姑蘇時報》卻做了件傻事,畫虎畫皮難畫骨,反倒類貓了。」

    程宰頓時臉上一紅。

    吳承恩自然不知道程宰沒多久之前還贊這家「畫骨」有術呢,自顧自道:「他寫這文章,看似立意頗高,直接拔到了『士行』的層面。可他是寫給誰看的呢?尋常百姓豈會在意『士行』?他們更喜歡才子佳人私會南牆根……說白了就是愛看傷風敗俗的東西。要是說寫給士人看的呢?他這般寫來,卻讓人生疑:莫非你是在罵我?」

    姜百里臉上一紅。

    程宰笑道:「是了,他沒有指名道姓,本以為刀鋒所指人盡皆知。可惜卻忘了姑蘇也是官商匯聚之地,多少通貴顯貴人家都在做買賣,這豈不是在罵他們了。」

    吳承恩撫須笑道:「所以說他蠢,便是在這裏了。」

    「那咱們還需要理會他麼?」姜百里問道。

    吳承恩道:「這文章居高臨下寫得滿口官氣,矛頭的確是衝着徐閣老來的。怕就怕這紙荒唐文,被有心人送到朝堂,竟披個『民意民聲』的袍子,叫高拱拿了興風作浪。」

    姜百里的心又提起來了,道:「這如何是好?」

    程宰道:「先生既然洞若觀火,必有應對之策。眼下敬璉不在,一切還要您老費心。」

    吳承恩道:「我只是一介客卿……這事必得知會閣老才行。」

    姜百里知道自己功力尚淺,沒法跟蘇州人對台鬥法。但是要他就這麼去找徐大爺,恐怕就白白錯過這麼個學習的機會。他道:「吳先生,即便呈給徐爺決策,照佐哥兒的規矩,下面經手之人也要寫上分析和對策。學生就厚顏抄您的分析,還請好人做到底,一併給個對策吧。」

    吳承恩頭一回見姜百里,覺得這少年好學懂禮,說話也耐聽。雖然不願冒然做人師,卻還是道:「這是你家佐哥兒鍛煉你們的法子,你竟是要我幫你作弊麼?」

    姜百里連忙道:「豈敢!」他想了想,道:「依學生愚見,咱們大可也作論一篇,就將矛頭指向姑蘇城裏的士紳,把水攪渾。」

    吳承恩撫須而笑,食指虛點:「你這是偷懶耍滑。」

    「還請先生賜教。」

    「這是街頭孩童罵仗的做派。於己無益,於人無損。」吳承恩搖頭道。

    這回連程宰都好奇了。因為他剛才自己摸摸想了想,應對之策與姜百里的也基本差不多。

    「若是要叫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倒是很簡單:應他一聲,抬他一把。」

    吳承恩口吻清新,語調和緩,齒間卻流淌出細細殺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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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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