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師河伯還在狂奔。
自相柳巫侯突然回魂南荒後,中土之路就只有他一個人在走了。
他和相柳起初都沒想到,虞萬里那廝竟然那邊的決裂。
師河伯還記得那天的場景。
作為南荒之主的相柳進入中土後,當然不能不做聲的路過,便處於禮貌去拜會了下虞萬里。
一開始還好,大家多年不見,寒暄寒暄便是,結果夜裏,虞萬里突然翻臉,調集帳下數名巫公,自己也親自上陣,要將他們拿下。
相柳是巫侯,他師河伯也不弱。
對方這種突襲雖然給他們造成了傷害,卻不致命,兩人聯手便是一群巫公加一個虞萬里也不能留下,只是後來相柳感覺南荒劇變,不得已回魂先走,師河伯的處境才變得悽慘起來。
但這廝是什麼人物啊。
他坑蒙拐騙什麼都來,連對着東夷的聖女西海的王母都敢發春,真的當他一個人的時候,這廝反而如魚得水,狂竄幾日後,就消失在了敵人的視線內。
當然,這只是暫時的安全。
蠻荒各處,巫者們都依附部落生存,以祖靈為其上下樞紐,虞萬里一聲令下中土皆成敵人,師河伯再強,在這種局面下也是隨時走在危險邊緣的。
山高,水不深。
水族大能只能在山裏亂竄。
和虞萬里估算不一樣的是,師河伯並沒有立即回頭,相反,這廝出事後兜了個大圈就又向東夷去了。
這一日,師河伯已經流竄到了虞萬里治下的脫扈山下。
這裏距當年刑天斗天的牛首山古戰場已經不遠,只要翻過東北向的那座吳林山就行。
但師河伯到這裏的目的卻不是去古戰場。
他來這裏的目的,是因為脫扈山中有一種藥草。這種藥草開紅色的花,結豆莢一樣的果實,名植褚,至於功效嘛,好吧,該草的功效主要在治療巫者的神魂。
換做另外一個時空的說法,也可以說這藥能治精神抑鬱症.
不錯,師河伯受傷了,所以他要來這裏。
這也虧的他曾遊歷天下無所不知,才能記得這麼個地方,不然以他現在滿眼皆敵的狀態,如何才能夠得到補充和治療呢。
脫扈山只有招搖山的一半高,是中土山系裏比較矮的一類,但就算這樣它也佔地有數十里之廣。如今是冬日,雪滿山麓,林中的生靈都已經蟄伏起來,不過這難不倒師河伯,他只需鑽鑽樹洞就能找到休眠之所,且這廝還喜歡搶窩,因而他進一個樹洞,樹洞裏原先的主人就算倒了霉了。
付林濤是脫扈山下一家巫正部落的子弟。
今年已經三十,卻還只是個尋常的預備巫者。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他也只能成為一個被巫正使喚的下人,這不,在這種冬日都要苦逼的跑出來找食,不是下人是什麼。
這幾日來付林濤在山中就沒回去。
其中一半原因倒不是獵物難找,而是在於他先忙着修煉。
三十歲的預備巫者,基本上毫無前途可言,要是在族內修煉的話,只會被戰巫們嘲笑,被巫正喝斥為浪費糧食。所以,他才在外邊苦修。
但天賦和奧義的缺陷,使得他的努力總是成空。
可是付林濤還是不死心,因為他實在無法忘卻那些屈辱,說起來他曾祖還曾是部落的戰巫之首,他可是長房的子孫,但老天無眼,奪去了他的祖父的修煉天賦,那時候有他曾祖照拂,在族內還算能站住腳。
等到他的父親時,他的父親勉強只修到了戰巫,還在一次狩獵里重傷。
權勢因此為次房徹底奪取。
到了他,這處境便加倍的困難起來。
話說一個部落里,誰家不是誰家的親眷?有本事就上,沒本事就下,也怨不得人,但他們家這一支的親眷格外的刻薄,總是針對他,一個是在族內地位崇高的戰巫之首,一個不過是預備巫者,蠻荒兒郎雖然熱血,趨炎奉勢之徒卻也不少,所以他現在混的甚至比一些婦孺還差。
「老子就不服了。」付林濤憤怒的罵着:「你自己家兒子不行,就怕我有兒郎,萬一修煉有成再搶了長房的地位回去!」
「不給我吃的,不給我穿的,不給我補藥,我在族內修煉的時候總有人來打岔,等我過了二十,一但修煉被這些傢伙發現,這些傢伙就******來冷嘲熱諷!」
「老子不服,老子不行,老子的兒子一定行!」
「呃.。」
正罵着的付林濤忽然啞火了,因為巫者部落里,誰肯把子女嫁給一個廢物呢,他最終就算能找個女人,那也將是十年以後的事,年紀大的男女生養出的孩子往往天賦低下,一旦陷入這種惡性循環,他這一房搞不好就會從此絕嗣,更何談什麼未來。
他在罵着,趴在地洞裏的師河伯默默的舔着雪塊聽着。
師河伯是想等這廢材走遠點之後再出去的,不想才在下午,這廢材竟又盤膝坐下開始修煉了,這種刻苦對現在的師河伯來說簡直是太過分了!堂堂師河伯難道要憋在地洞裏繼續待下去嗎?
殺了他?師河伯心中在琢磨。
可不知道怎麼的,一想起這廝之前的那些憤怒言語,正處於人生最落魄境地下的師河伯,就有些不忍。
比起所有惡行,抹殺一個本就遭遇不公的人的希望,是最大的惡行。
就在他糾結之際,上面忽然傳出陣嘻嘻哈哈的聲音,然後有人罵道:「付林濤,你******又在浪費時間?怪不得三天了都沒回去,巫正怕你這廢物死了,派我們來看看.」
聽聲音,來人年歲不大。
然後又一個人道:「巫正還不是受不了他那廢物老爹的哀求,靠,我們鑽山如林一番幸苦,他在這裏浪費時間,腳下連只兔子都沒打倒,我看他還不如死了算呢。」
師河伯.爺在!爺不是兔子!
一個人的性格,無論在什麼樣的環境下,本質方面都難以改變,比如性格跳脫的師河伯。
這時,他腦袋上的付林濤乾笑着道:「找了幾天,沒找到什麼獵物,才坐下來休息休息的,我這就去再找找。」
現實會逼迫男兒低頭。
只聽他現在的聲音,絕對無法想像他心中其實有多麼的憤怒。
那個自言自語憤怒難息的男人,和現在的他相比,就好像兩個人。
後者引不起對方的重視,更莫談尊重。
剛剛說話的那廝聞言笑了起來,道:「找什麼找,有這功夫再陪爺練練身手。」
按着輩分說起來這廝還是付林濤族內的侄兒,但在他眼中,只怕付林濤不死,因為按着付林濤這麼修煉,指不定哪天成了呢?那豈不是可能搶走他這個廢物的地位。
付林濤頓時苦逼了臉,他這些年苦練不休,巫術沒有見漲,但身體強健非凡,在預備巫者內可謂第一,只可惜沒有任何前途,等到年老體衰便無用處。
對方實力是遠不如他的,然而長房勢大,他給打了是活該,對方給打了他就要倒霉,這樣的事已經發生很多次,他向來躲還來不及。
見他這幅猥瑣樣子,對方笑的更歡,這就要動手。
付林濤連忙喊道:「我幾日沒吃,渾身沒有力氣,阿中你身手了得,是未來巫正的人選,就饒了我吧。」
對方哈哈大笑起來:「只是族內子弟切磋又不要你性命。」
邊上一人乾脆不屑的罵道:「你這幅膽氣還有臉在族內混嗎,我是你早就一頭撞死。」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付林濤一貫的委屈求全,更多是顧慮自己父親的安危,但現在是在族外,林木深深遠近無人,對方也就三個身手一般的傢伙而已,而這三人過去曾屢屢傷他辱他。
這個世道就這樣,越是弱小的,欺負更弱小的往往會更兇殘。
一瞬間,多少年來的屈辱都湧上心頭,付林濤想,此處反正沒有其他人在,我何不.
他的沉默有違過去的常態,心中殺氣一起更顯幾分詭異。
但在看慣了他儒弱摸樣的三人眼中,是會以為他給嚇尿了,因而還更加放肆,帶頭的那個阿中這就對他道:「我也不和你動矛,就空手打打。」
他將手裏骨矛一斗,還回頭叮囑:「你們別上啊,說好切磋的。嘿嘿。」
這句話其實是和付林濤說的,意思是,老子有人在呢,你最好悠着點。
然後他就沖了不過來。
先是一拳打出。
付林濤向後退,讓開對方這一拳,對方又一拳打來,口中輕慢的道:「來啊,你怕什麼,白長這麼大的個子了嗎?」
付林濤終於忍不住了,抬手一拳迎去。
這個級別的預備巫者,廝殺更靠蠻力。
付林濤年富力強,對方才不過二十出頭,雙拳相撞,那廝頓時疼的一愣,隨即眼都瞪起來了,要不是還有點廉恥,差點就喊出「臥槽,你還真還手」這句話來。
他身後兩個人也和他一般不堪,其中一個便要上前。
付林濤大吼:「不是說單獨切磋嗎?」
這句話一說,對方徹底不要臉了,另外一人冷笑道:「切磋就是我們三個打你一個,媽的,幾天不見膽子肥了,竟然還敢.」
話音未落,早就怒火中燒的付林濤突然向前,劈手揪住那個叫阿中的小子頭髮,狠狠向下一擲,對方哪裏想到這膿包還敢反擊,猝不及防之下為他重重一下,拉的頭皮巨疼不由自主低頭之際,就見一個黝黑的膝蓋撞來。
澎的一下,便給撞在識海位置,砸的當場昏迷。
付林濤這種人,多年屈辱一旦爆發,比尋常人還暴虐幾分,他知道既然做了就不可留手,丟下阿中立即就向另外一人衝去,對方為剛剛一幕正目瞪口呆,他已經衝到面前,斗大的拳頭直接揮出,目標又是對方識海。
對方終於反應過來,本能低頭,同時叫:「你.。」
付林濤右拳剛出,左拳已到,直接一下勾在他低下的頭顱側面,多年苦練的力量爆發的一刻,對方給打的竟橫飛出去,摔落在地的時候脖子都歪掉,雖然沒死,卻也傷勢難測。
現場只留一人了,手中持着骨矛,見付林濤轉頭紅着眼看向自己,這廝總算怕了,急忙把骨矛戳前,護衛住自己後,顫聲道:「廢物你瘋了嗎?你竟然敢打我們長房的人。」
「你算什麼長房,你是我父親一輩長房家的三房子弟。」
「那,那也是長房!」
媽的,付林濤真受夠了,這種仗着身世的廢材是最噁心人的,尤其這種身世還是特麼的貼金型的,他罵道:「你都年過二十,也才是個預備巫者,還是三房子弟,難道不知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平日裏不維護同情,反而落井下石,如今到這個地步還和老子說什麼長房!」
說着暴吼一聲,衝上去抓住那骨矛的尖銳,根本不在意手心傳來的割裂,狠狠一拽,他怒極之下發力,對方則心驚膽戰,兩者一爭,骨矛便給他奪了過來,那廝大驚,倒也跑的快,嗖的一下竄一邊又撿起一根戰慄的舉起,對付林濤喊:「你別過來。」
「不過去?」付林濤的殺意毫無掩飾,抬手一刺,道:「你以為我還會饒了你?」
彭——骨矛一撞,對方急忙再跳三步,顧不得發麻的胳膊,大喊:「你瘋了嗎,你要殺族內子弟?你不怕祖靈懲罰?」
祖靈?不認我的祖靈?付林濤雙目流淚,淒聲道:「你們往日打我罵我時,怎麼沒想到我也是族內的子弟?那時候祖靈為何不曾懲罰你們。」
「你們仗着長房威勢,橫行霸道。」
「你們奪我的口糧,打攪我的修煉,在人前背後嘲弄我。」
「你們燒我的帳篷,辱我的爹娘。」
一件件刻骨銘心的往事被付林濤恨聲說出,對面那廝往日不覺得,此刻聽了才知道自己曾那麼過分,心不禁也生慚愧,不由喊道:「濤叔,是我們無知.」
濤叔?
付林濤還在恨,那廝忽見阿中緩緩爬了起來,不由狂喜,卻不敢喊,心中更生出一個念頭,至於之前那點慚愧立馬無影無蹤,趕緊拖延時間,迷惑付林濤道:「這些都是阿中的阿爹要我們做的,他怕你這樣修煉下去,有一日會成功,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我就能奪回我這一支的地位,他因此擔心所以就派你們這幾個小輩來整日害我辱我!但是我祖父在世的時候可曾欺辱過你們的祖父?我父親殘廢之前可曾欺辱過你的父親?」
付林濤字字追問,對方就算此刻心懷鬼胎,也啞口無言。
「他派你們來,我打了你們,自然有他的走狗出面說話,我殺了你們,族內的那些人則更有機會公然除了我這後患,是也不是?」付林濤問。
對方繼續後退,阿中已悄然爬起,正輕手輕腳去撿地上一塊石頭。
這一切付林濤都不見,他只在咆哮:「你我同根同脈,強者領袖家族,弱者維護強者,團結一致,友愛競爭,才是祖宗的規矩,可這些規矩落在你們這種狼心狗肺之徒手中,就全變了樣子。結果付家上下儘是些窩囊鼠輩,而你們對內兇殘,你們對外卻無能,家族的狩獵之地為何越來越少?家族遇到山西鍾家,山東梁家的子弟為何總是低聲下氣?說!」
回答他的卻是聲殺。
對面那廝猛吼一聲,猙獰着臉,用盡全力的把手中骨矛對着他的胸膛刺來,這是因為,處於任林濤背後的阿中此刻已經舉着石頭,高高躍起,對付林濤的後腦砸去。
兩人一前一後,對着的都是付林濤的要害。
付林濤面對骨矛剛剛要閃,就感覺身後一陣風,知道不好,瞬間冷靜下來,急忙偏頭扭身,勉強躲開骨矛,卻沒能完全躲開背後那石頭。
只一下,給正中右側後腦,砸的付林濤一個踉蹌,半邊肩頭都給血染紅,他忍着巨疼本能側身回身一掃,阿中狡詐,打完低頭向後就滾,付林濤手中骨矛嗚的一下掃過,卻只掃過他的上方,這時,前面那廝第二矛刺出,好在付林濤正在橫掃身後,因而那一矛只刺在付林濤的肩頭。
但就算這樣,付林濤也給疼的手臂無力,骨矛落地,場中局勢頓時逆轉。
看到機會,那廝趕緊又刺一矛,逼的付林濤退後,阿中得到機會撿起骨矛,兩個人的心才算踏實下來,而那阿中看着血流滿面的付林濤,心中沒有任何不忍,握緊骨矛後竟還咬牙切齒的道:「老狗,我們好心來找你,你居然要殺我們,這可是你先違反族規的!」
喪盡天良顛倒黑白莫過於此,付林濤看着面前的兩根骨矛,還有那兩張雖然血脈相通,但刻薄陰毒的臉龐,心中恨極,只罵自己剛剛何必廢話,可是現在局勢已經顛倒.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51s 3.949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