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寶春雖沒參加,可那幫太醫院的御醫們卻沒少在皇上面前稱讚她,醫術獨辟一徑,連他們這些老傢伙都要嘆為觀止。
雖年輕卻心胸大度,有功卻不倨傲,實在是難得,難得。
能讓這幫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老傢伙一連用了兩個難得,這不得不讓劉宸好奇,宮宴上免不得對這歸濟堂以及歸濟堂的大夫嘉獎一番。
皇上的話,那就是金字良言,而且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內外。
歸濟堂火了,徹底火了,這可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鬧,那可是得到聖上嘉獎的,你說它能不火麼?
再加上人家在瘟疫蔓延之際,不但捐出藥材,還不顧危險親臨瘟疫重災區救治病人,據說,就這防治瘟疫的藥方,很大部分都是人家研製出來的,醫術能差了?
醫者仁心,人家才是真真做到了,到歸濟堂看病,放心!
歸濟堂可謂是門庭若市,病人絡繹不絕,這可真符合了寶春當初的心思,有點小名氣,賺點大錢。
瘟疫一除,海內平和,去了一塊心病的劉宸總算是能鬆一口氣了,從裏到外那是輕快不少。
這天下完早朝後,他換了一身便服,找來內務府總管孫平,兩人準備出去走走。
街面上熱鬧依舊,叫賣聲不絕於耳,百姓安居樂業,絲毫沒受到瘟疫的影響。
再往前走,抬頭一看,竟然到了觀弈閣,劉宸對身後的孫平說,「走,咱們去裏面坐坐,這裏面可都是些文人士子,這些文人士子,一向懷才倨傲,他們的筆有時候比刀子還要鋒利,不受金錢權勢左右,朕倒要聽聽他們怎麼評價朝廷的。」
「皇上說的可不是,這些文人脾氣都臭的跟石頭似的,油鹽不進。」孫平說。
劉宸點頭笑道,「石頭?你這比喻倒是恰當,可不正是,刀劍都穿不透,可他們的筆在民間影響力卻很大,要收服這些人,只能收服他們的心。」
「皇上英名。」孫平忙不適稱讚,「這些士子文人都是國家之棟樑。」
說話間,兩人已經被夥計領到了二樓靠欄杆的雅座,在這個位置上,能把樓下看的一清二楚。
夥計上完茶和點心就退下了。
劉宸端着杯子靠在欄杆處,樓下這時正有人在議論瘟疫,在這個問題上,他們倒是沒有雞蛋裏挑骨頭,大都在頌揚朝廷,愛民如子。
劉宸的心情不錯,起身靠在了欄杆處,想看看這些人的長相,說不定今年的殿試就有這些人。
剛站起來,就聽孫平說,「主子,你看那邊。」
劉宸順着看去,就見一樓靠牆的一桌,有兩人正在下棋。
「那不是鎮榮老王爺榮烈麼?」孫平驚訝了聲。
雖然一身樸素衣衫,可劉宸還是能隔着老遠一眼認出那人正是鎮榮老王爺,榮烈,榮錚的親爹。
「他怎麼在這兒?怎麼還跟一個娃娃下棋?」劉宸不由嘀咕道。
「那是誰家的娃娃?」劉宸扭臉問孫平。
孫平想了想,搖搖頭,「沒見過,應該不是王公大臣們家的。」這些人家有什麼人,在他腦子裏都是有數的,這孩子他保證沒見過。
「咱這王爺可真夠有意思呢,你說你跟一個四五歲的娃娃下棋也就罷了,您怎麼還老悔棋呢?你好歹是一王爺……」看了會子下棋的一大一小,孫平差點沒震驚的一頭栽下去。
咱這老王爺可真行,那是走一步悔三步。
可怪就怪在,人家娃娃居然還不生氣,就那麼讓他悔了一次又一次,淡定的很,兩人的手邊居然還有一堆雞骨頭,盤子裏還有沒吃完的雞爪,這可真是……
孫平的嘴那個抽抽,他雖然知道這鎮榮老王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沒譜的很,可你也不能這樣啊!
心說,別看你是鎮榮老王爺,敢跟皇上並肩,可你要是跟自己這樣下棋,自己一準兒也棄棋而去了,惹不起,難道我還躲不起麼,對那個忍辱負重的孩子,那叫一個敬佩。
劉宸叫來掌柜的指着樓下問這一大一小是怎麼回事。
掌柜的一聽問這兩人,緊接着就是一陣苦笑。
「客官你有所不知,你看我這觀弈閣,本是個清雅的地兒,喝喝茶,吃吃點心,下下棋,多麼風雅,可他們一來,不喝茶,也不吃點心,人家吃雞,不是烤雞,就是雞爪,雞翅膀什麼的,無一不是雞啊……」
劉宸笑着說,「可能這位就喜歡吃雞。」
那掌柜的嘆了口氣,「有次來老朽就提醒他,不要帶這些來,可你知道他怎着?他也不說話,掏出一錠銀子,砰的擱在了櫃枱上,見我不接,緊接着又拍上一物,我一看竟然是一把刀,這老朽那惹得起啊,在他的威脅注視下,只得收了他那銀子……」
孫平笑道,「收了銀子就對了。」
劉宸也笑,又問,「那漂亮的娃娃是怎麼回事?兩人認識?」
「一開始不認識。」掌柜的說,「這個娃娃,大概是十天前來的,跟他身後站着那大點的孩子一起,來了就在那兒坐着,吃些點心,大家看他是個孩子,沒人跟他下棋,來了有兩次,就碰到了那位惹不起的主兒,不知怎麼兩人就看上眼了,坐在一起下棋,自此以後,差不多每天都會來。」
掌柜的走後,孫平樂呵說,「咱們要下去麼?」
劉宸搖搖頭,「等着。」
等着,就是等老王爺離開。
老王爺先行離開了,那孩子又坐了會兒,在他起身要走時,劉宸領着孫平下樓來到了他跟前。
「可以來一局麼?」劉宸笑着說。
就見那孩子犀利的眼神朝他審視了番,然後坐回位置,「可以。」
身後那大點的孩子卻提醒說,「主子,該吃午飯了,小姐估計在等着了。」
「知道。」那娃娃點頭。
孫平給兩人上了茶水,劉宸越看那孩子越喜歡,說,「這樣下棋多沒意思,咱們賭點什麼吧?」隨即將身上戴的玉佩摘了下來,擱到了棋盤邊。
「主子,那玉佩……」孫平一看桌子上那玉佩着急了。
劉宸擺手制止。
那娃娃朝那兒玉佩看了眼,「我沒有這麼貴重的東西輸給你。」
孫平心說,你當然沒有了,還算你有自知之明。
劉宸看看他,指着他脖子上那新奇的小刀飾物,說,「就這個吧。」
那娃娃猶豫了下,便將那東西取了下來。
不錯,這娃娃就是小酒,大點的孩子就是那朱彌久。
一邊下棋,那劉宸就一邊問了,「剛才那人老是悔棋,你怎麼也不生氣,還跟他下?」
孫平也是一臉好奇地看着那孩子。
小酒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我為什麼要生氣,他在用他的方式教我下棋。」
劉宸瞭然地笑了,果然如此。
孫平卻是難以理解,還有這樣叫人下棋的?這鎮榮老王爺……
兩人下棋下的很快,幾乎沒怎麼思考,直到最後一個子落地,劉宸說,「我輸了。」隨將玉佩推到他那邊。
小酒沒第一時間拿那玉佩,卻盯着他說,「你跟一個人很像,他也是找我下棋,然後故意輸給我。」
劉宸哦了聲,「那這玉佩你要麼?」
「要。」小酒說,「你不是一心要送給我麼?我為什麼不要。」
孫平看着那孩子嘴巴直抽抽,這什麼孩子啊?
劉宸哈哈笑道,「果真是個聰穎,特別的孩子,怪不得他喜歡。」
直到那娃娃離開,劉宸也還沒收回視線。
孫平疑惑,「主子,那玉佩您可是隨身帶了幾十年了?」
劉宸望着門口嘆了口氣,「可不是,那還是我小的時候,我皇爺爺賞賜給我的,就那麼一直戴到了今天。」
「如此貴重的東西,您怎能送給一個剛認識的娃娃?」孫平不滿說。
劉宸嘆了口氣,「不知怎的,看到這孩子,心裏就感到無比的親切,這親切感,竟然在皇孫劉淳,甚至是朕的兒子身上都沒有過,聽起來有些玄乎,朕也覺得,可能是朕老了,總做些異乎尋常的舉止來。」
「皇上怎會老?皇上可是……」孫平連忙說。
「萬歲,萬萬歲是吧?」劉宸斜看了他一眼,「都是屁話,你看看朕這一頭白髮,能不老么?」
提到這個,孫平不敢往下接了。
劉宸嘆了口氣,「罷了,前段時間,榮錚主動去疫區,又在城門護着那歸濟堂的大夫,朕好奇,也想瞧瞧這醫術了得的女子,走。」
「皇上,現在不行,你看天都正午了,咱們待吃了飯再去,我可聽說這歸濟堂中午是有休息時間的。」孫平說。
「這歸濟堂倒跟別的醫館不一樣,既如此,那咱們就先吃飯。」劉宸率先走出了觀弈閣,剛要走,那掌柜的突然追了上來,「客官,你拉下東西了。」
孫平咦了聲,「這不是剛才那孩子的麼?八成是忘記拿了?」
劉宸卻摩挲着那樣式奇特的小刀,笑着搖搖頭,「不見得。」
「難不成是他故意拉下的?」孫平張大了嘴。
劉宸將那東西收了起來,心情很不錯地走了出去。
後面的孫平心說,這孩子今天的行為,他全都沒弄明白過,作為皇上的近侍,察言觀色他自認為還不錯,要不然也不會跟了皇上這麼多年,可這一刻,這孩子卻讓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竟然淪落到連一個四五歲的娃娃都看不透……
「小姐,外面來了兩個人要見你。」老孟進來說。
「我下午不是不看診麼?」寶春抬頭說。
「我說了,可他們給了我這些,說是要是看的好,還有……」老孟將東西擱在桌子上。
寶春一看,倒抽口涼氣,夭壽啊,竟然還是黃橙橙的金豆子,而且還不是一顆兩顆,土豪,絕對的土豪,眨了眨眼,她問老孟了,「你說我該去呢,還是不該去?」
老孟咳了一嗓子,正了正神色說,「按說,是不能去,咱們又不是見錢眼開的人,哪能給點小錢就壞了規矩,可話又說回來了,咱開門做生意的不容易,誰都得罪不起,尤其是那些權貴之人,以我看這兩人來頭不小,小姐最好還是出去應付下。」
上來就撒金豆子的人,來頭當然不小了,寶春又看了眼金豆子,「那我就去瞧瞧?」
「是待瞧瞧。」老孟識趣地趕緊接了句。
寶春掀開帘子進來,看清屋內人時,差點沒驚呼出聲。
那人竟然滿頭的銀髮,特別的顯眼,身材高大,胖瘦適中,面相朗朗,不怒而威,觀其年齡四十多歲左右,應該還沒老到生出這麼一頭白髮來?
只是,這美人?大叔的相貌怎麼有種熟悉感呢。
「這位可是沈大夫?」侍衛模樣的人,上前詢問道。
寶春這才從美人?大叔身上移開視線,「正是。」
「我家主子聽聞沈大夫醫術卓群,特地慕名而來,是想讓沈大夫給查看下身體……」孫平說。
寶春瞭然,這美人叔叔前來,不是那兒不舒服,是為檢查身體而來的,「那請坐吧。」指了指桌子對面的椅子。
劉宸從她進來就開始觀察她,蒙着面紗,看不清面貌,但留在外面的那雙烏黑眼睛,卻靈動的很,清澈中帶着某種自信。
進門看見他那一頭白髮,沒有像別人那樣驚恐,反而更多的只是好奇。
劉宸走過去坐下,聽她的話將胳膊放到桌子上。
就見她摸了會兒脈,說,「這位大人並沒什麼病……」
劉宸當然知道自個兒沒病,有宮裏的太醫看着,他這身體想生病都難。
不料,她又接着說,「可沒病也不見得就是好事。」
沒病怎麼就不是好事了?天下奇談呢,這是?孫平心說。
「那你這意思我家主子非待生場病才叫好事了?」這口氣明顯地不善。
「孫平。」劉宸制止,「你聽人家沈大夫說完麼?」
寶春起身給他們倒了杯茶說,「你這身體機能雖說還沒出現問題,並不是說你身體五臟六腑的器官都是完好的,其實,它們早就在下降,只是機能還未下降到引起明顯的症狀罷了,而且還比較緩慢,這應該跟你長期飲食有道,藥物滋補有關。」收了人家的金豆子,解釋還是要詳細一點的。
雖然孫平不怎麼相信,但不是有句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麼,再說,皇上龍體貴重,豈能容一點忽視,「照你這意思,該怎麼治療好呢?」你要是敢胡說八道,坑蒙拐騙,我就一劍殺了你。
劉宸也是看着她。
寶春說,「他這種藥石無用。」
藥石無用?孫平更加激動了,恨不得上去,掐那女人的脖子,你知道你眼前的這人是誰麼,你就瞎說,藥石無用,那是病入膏肓的人。
寶春無視磨拳擦拳的那名侍衛,看着劉宸,「其實,你這頭白髮也是可以變回來的。」
孫平撇嘴,皇上這頭白髮都白二十來年了,他們可是遍尋了名醫都是無用,再次證明,這女人是滿嘴跑火車的江湖騙子。
劉宸倒是很沉得住氣,頗有興趣地看着她,「願聞其詳。」
寶春看着他,不由嘆了口氣,「說的玄乎點,其實,人身體無非是一口氣在提着,你身體的器官就會順暢自如,充滿活力,可當有一天你不想再提這口氣了,你的活力減低,你的身體就開始慢慢地順暢不自如了,時間一久,身體各種毛病就出現了,其實,說白了,這就是變相的慢性自殺……」
這次孫平是徹底火了,「你說誰自殺?你瞎說什麼,你這庸醫,膽子不小,你還想不想要腦袋了?」
寶春移開他的劍,瞪眼,「說真話還要掉腦袋?你想聽假話,你早說麼?我這兒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呢。」
劉宸噗嗤一聲笑了,「好了,孫平,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老根一姑娘過不去?」
劉宸丟了個眼色給孫平。
孫平不情不願地掏出一些金豆子來,沒好氣放到了寶春的面前,哼了聲。
這些金豆子差點沒把寶春的眼睛閃瞎,雖然她現在的身價也不低,十萬二十萬也還是拿得出的,可錢這玩意誰會嫌多呢?
心裏激動,可面上卻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這,這不太好吧……」
劉宸調侃道,「就怕這些還不夠姑娘的假話說上三天三夜呢?」
寶春乾笑了聲,「其實吧,人,不止身體會出毛病,心理同樣也會出毛病,可以稱之為心理治療,就像你裝着太多的事,受了太多的委屈和傷害,若不加以引導,心裏出了問題,緊跟着身體也會出毛病……」
在寶春看來,這位主兒就是心理有問題。
旁邊的孫平聽的似懂非懂,仿佛是有那麼一點道理。
劉宸卻突然轉移話題,「聽聞姑娘前段時間前去防治瘟疫,有何感想?聽說你還是主動去的?」
寶春點頭,「其實,我也沒別人想的那麼偉大,當然,也沒有別人想的那麼不堪,我們這些身為大榮朝的百姓,無非是希望國家強大了,給我們以庇護,瘟疫猖獗,國家消耗,若動到根本,那邊境虎視眈眈的外族就會趁人之危,所以,我希望咱們大榮朝越來越好,最好能給我們這些商人更多的發展空間。」
劉宸哦了聲,「你想怎麼發展啊?商人可向來是最低等的行業。」
緊接着,寶春又將經濟商人的重要性說了一遍。
中間,劉宸又問了不少問題,寶春都一一解答,講完,就見他沉思好久,審視了一遍寶春,卻沒說什麼,起身離開,「沈姑娘再見。」
寶春將他送出去,一直在門口沒離開的老孟,直到他們走遠,才驚愣地看着自家小姐,「他,他們……」
寶春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
老孟嚇出一身冷汗來。
寶春也是一陣後怕,「我也是在他問我瘟疫的時候,才想起咱們當今的聖人也是一頭白髮,再結合眼前,就知道不妙了,才靈機一動說了那番話。」
------題外話------
我又欠債了,容我慢慢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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