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第一場大雪停歇,新年也就到了。
這是寶春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新年,免不了恍然,惆悵,也越發思念她家老爺子。
命運捉弄,分隔兩地,何時才有重逢之日?
也只能哀嘆一番,眼前的生活還是要繼續。
迎接新年的活動,從臘月二十三小年這天就熱鬧開始了,掃房屋,洗頭沐浴,準備年節器具等等。
新年這天更是要祭天祭祖,給尊長拜年。
將軍府這個時候,也是喜氣一片,在外的人都趕回來過年。
一直未曾蒙面的二哥,沈楠,也從軍營回來了。
沈楠是二伯家的孩子,是他們這一代唯一一個從武之人,平常一直呆在軍營,很少呆在家中。
這次放年假回來,聽說沈寶春從邊遠老家回來了,便着小廝送了禮物過去。
隨便選了一些香料綢緞,一份文房四寶。
就叫高福的小廝就去了,這貨跟着自家小爺在軍營,養了一身的粗獷之氣,極看不慣寶春這樣不守婦道的。
到了寶春的院子,這高福直愣愣的就說了,這是我家少爺送來給三小姐的禮物,這香料極為難得,還望三小姐愛惜。
寶春抬眼瞅了瞅,打從進院起頭顱就一直高仰着,眼睛斜視着的這貨,朝旁邊的蘭香使了眼色。
蘭香放下手裏的針線簍子,站起身來走到那貨跟前,「二少爺的心意我家小姐心領了,回去代我們家小姐向你家少爺問聲好,不過,這禮物就不用了,我家小姐從來不使香料,擱我們這兒也是受潮。」
高福一聽,這才低下頭顱,擺正視線,看了看眼前的丫頭,又看了看靠在躺椅上看書的三小姐,直楞了會兒,轉身就走了。
回去,沈楠就問,「你怎麼又抱着回來了?」
高福擰着脖子,「人家不稀罕咱們的禮物,二少爺不嫌棄她就算了,她反而還嫌棄起咱們來了。」
正擦着一把劍的沈楠一聽,猛地抬頭,將劍擱置桌上,盯着高福。
高福被盯得微垂下了頭,一五一十說了去三小姐那裏的經過。
沈楠瞅了他一眼,沒說什麼,收起桌上的劍,朝門口去。
高福正不知道他家少爺這啥態度呢,就見他家少爺經過他時,轉身踹了他一腳,狠瞪了他一眼走了。
沈楠從母親那兒搜羅些值錢的禮物獨自去了三妹妹那兒。
沈家這一代,子嗣並不算旺盛,堂兄妹加起來也才五個孩子。
按說,孩子少,彼此感情應該要好些,再加上這三妹妹又是沈家唯一的女孩,更應該受到哥哥們的寵愛。
不過,這三妹妹自小就不喜人接觸,也不愛這個院子,說實在的,堂兄妹之間的確沒什麼感情。
再加上後來她又那樣,心裏沒有微詞輕視是不可能的。
三妹妹這院子他過去曾來過一次,今天一走進,竟發現完全變了樣。
蒼翠的綠植,石子鋪就的小徑,房屋前的空地,明媚的太陽下擱置着的桌椅。
點心,炭爐,躺椅,丫鬟,護衛,小孩,還有狗。
安逸祥和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沈楠猛吸了口氣,躺椅上看書的女子察覺到了他,便朝他看過來,先是打量陌生人的眼神,再是眉頭深鎖,最後是瞭然地起身,叫了聲二哥,跟他打招呼。
若不是這聲二哥,沈楠真有些不敢認,這就是他那個堂妹,這變化……
怪不得,昨兒在母親那兒,還說讓他有時間去看看她這堂妹。
兄妹兩敘了會兒話,間隙,沈楠掃到沈衍在和一個漂亮的小傢伙玩沙盤。
一開始也沒當回事,可看了一會子就心驚了,這裏面竟然還蘊含着什麼兵法之類……
去三叔的校場,他聽胡先生提起過,這兩熊孩子似乎有人在教,就是不知道師傅是誰,還讓他有時間多注意注意,沒曾想還真是……
回頭看他這笑盈盈的三妹妹,沈楠思量着以後他應該多跟她走動走動了。
「……這外傷膏是我在一家醫館裏買的,療效很不錯,像二哥這樣在軍營里,經常摸打滾爬,少不得有個磕磕碰碰,也好留着以備急需。」臨走前,寶春讓蘭香拿了些藥膏給這便宜堂哥。
沈楠欣然接過,這還真是實用的東西,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受傷那還不是家常便飯的事情,這禮物倒是送到了刀刃上。
寶春望着便宜二哥遠去的背影,不由嘆了口氣。
新年給尊長拜年,是要給紅包的。
將軍爹給了寶春一個很大的紅包,小酒和黑胖小子當然也有,也還算不小,只是到了晚上就又到了寶春手裏。
老太君這個不怎麼喜歡寶春的老人家,紅包很公式化,大伯,大伯母也很公式化,只有二伯母笑嘻嘻地塞給她一個紅包,捏起來很厚。
寶春要推辭,二伯母卻說,「我可聽說你就喜歡這些。」
寶春帶着僵硬的笑容收下,心說,您老聽誰說的?你告訴我,我找他去,這不是詆毀人麼?
什麼叫她就喜歡這些?她又不是錢串子,錢眼?
好吧,就算她喜歡,可錢誰又不喜歡?有人麼?
這糟心的名聲啊!
對了,這天,皇宮也有賞賜。
皇后是崔氏的表姐,她這個繼女也算是沾親帶故,所以,她和兒子也有禮物。
其實,寶春是巴不得沒有,就是銀山金山她也不想要,因為,照規矩,得了禮物,是要到宮裏謝恩的。
皇宮,那是啥地方?能隨便進麼?
動不動就要下跪磕頭,一個不慎就是衝撞了誰誰那個主子,說要你的命一句話的事。
她要養兒子,她還想跟她家老爺子重逢,她惜命着呢,她不想去。
可你說不去就能不去麼?
想得美,不去,就是藐視皇權,治你個大不敬,同樣小命難保,甚至有可能連累將軍府。
於是,這天,寶春領着兒子,跟着崔後母,進了皇宮,進了大榮朝的權利中心,進了大榮朝最尊貴,最富麗堂皇的地方。
宮殿林立,恢弘雄壯,威嚴不容侵犯,路過的太監,或者宮女舉止均是有條不紊,謹言慎行,訓練有素。
別說寶春,就連一向囂張的小酒,小臉上都多了幾分緊張。
去的是皇后居住的宮殿,見的是崔後母的表姐,崔皇后。
崔皇后端莊威嚴,身着代表皇后身份的華麗宮裝,高貴富麗。
不管這崔皇后有沒有母儀天下的氣度,但這身裝扮是很有母儀天下皇后的范兒。
得了,見了尊貴的皇后,還愣着幹麼,行禮吧。
寶春心裏清楚着呢,崔皇后跟崔後母同為表姐妹,自然而然也不會喜歡她了。
領着兒子行完禮,咱這皇后還算有氣量,沒跟崔後母似的,罰她跪着。
起來後,這崔皇后又隨意問了她幾句,話語倒是溫和,也沒什麼為難的意思。
緊接着,這崔皇后就跟崔後母說話去了,說着說着,就對寶春說,「這次你母親帶了她親自做的點心,這點心太后最喜歡吃了,本宮還要跟你母親說會兒話,你就幫着帶過去,順便謝恩,本宮讓宮女領你過去。」
寶春能說什麼,能說不去麼?
不能,只得應聲領命。
出了宮殿,前面有一亭子,寶春便讓小酒等在這兒,這熊孩子跪了皇后,臉都黑半天了,到了太后那兒,少不得還要跪,寶春生怕他忍受不了,就讓他在亭子裏等着,她送完東西,估計也很快就回來了。
小酒倒沒異議,答應了下來,估計是真不想再跪什麼老太婆了。
臨走前,寶春問那宮女,「我兒子在這兒,應該不礙事吧。」
那宮女說,「能有什麼事,宮裏今天來了很多王宮大臣,小孩子也不少,剛才我還看到有一群在那邊玩耍呢。」
寶春聽了這才放心離去。
到了太后那兒,太后她老人家正斗鳥呢。
廊檐下,好傢夥,掛了一溜兒的鳥籠子,嘰嘰喳喳,渣渣嘰嘰,那是叫個不停,仿佛網羅了所有種類的鳥雀,使得寶春從來不知道世間竟還有這麼多的鳥,大的小的,各色各樣的應有盡有。
皇太后一頭銀髮,但精神矍鑠,威嚴尤甚。
領寶春來的那宮女上前行禮稟告。
皇太后讓其起身,視線從鳥籠子上移到那宮女身上,「你還別說,哀家倒還真惦記那點心,哦,對了,你剛才說是誰送過來的?」
「沈將軍的女兒沈小姐。」那宮女忙回。
皇太后雙手拄着拐杖,又問,「就是那個沈寶春?」
「正是。」那宮女又回。
皇太后的臉突然陰沉下來,犀利的視線掃向了立在一旁等宣的寶春身上。
寶春這會兒趕緊上前行禮問安。
皇太后哼了聲,「一個大家之女,毫無婦德,婚約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卻視這些於無物,未婚生子,你簡直丟盡了咱們女人的臉,沈暮雲那個孩子,是哀家看着長大的,既然他教不好自己女兒,今天碰到了,哀家就替他教教,去,給她拿本女馴來,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再跪安。」
說完,看她一眼,拄着拐杖扭身走了,連給寶春個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寶春那個氣啊,拳頭是握了松,鬆了又握,簡直怒不可擋。
送個點心而已,你至於扯到幾百年老掉牙的事麼?
再說了,您老連調查都沒有就認定她偷人不守婦道,你這是不是太武斷了?
還是說你想當然的就認為,這樣的事理應就是女人的過錯?你可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女性?
這個男尊女卑的世道!
這個皇權至上的世道!
寶春欲哭無淚,可她又不能反抗什麼,太后要懲罰,倒還真沒人敢出來吱聲。
還女馴?看着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的女馴冊子,還有紙墨筆硯,寶春很想仰天?怒吼。
本來她這手毛筆字就寫不好,寫不利索,還要抄書,這是抄到猴年馬月去啊?
還有能先她起來麼,跪着抄書,這姿勢也太難為人了吧?
這書還沒抄呢,膝蓋已經麻木不仁了,估計抄完書她這膝蓋也廢了。
現在想想,這皇后還真陰險啊,八成早就摸清太后不喜不守婦德之人,這才讓她前來。
都說不要來皇宮了,就知道沒好事。
握着毛筆,一邊抄,一邊想着她家兒子一定要好好在那兒等着,不要亂跑,皇宮真的好可怕,不,應該說皇宮裏的人真的好可怕。
小酒別看脾氣暴躁,其實,還是知道些輕重的,自從寶春走了後,他一直在那個亭子裏等着,從懷裏掏出本書慢慢地看着等人。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喧譁聲,聽聲音,似乎是一群孩子。
還有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皇孫兒殿下,您跑慢點,小心磕着……」
果然,沒多大一會兒,就看到一群孩子往亭子這個方向而來,後面還跟着個太監。
「咦,殿下,看那,有人。」一孩子指着亭子說。
「哎,你是誰啊,見了本殿下怎麼還不過來跪下磕頭?」中間被簇擁着的六歲左右的孩子傲慢地說。
小酒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沒吭聲,也沒移動,又低頭看書去了。
「這誰家的孩子?怎麼這麼沒規矩?」
「算了,殿下,咱不跟他一般見識,老奴帶您去別處玩,他啊……」聲音放低,小聲對那孩子嘀咕了幾句。
「哦,原來是沒爹的野種,怪不得這麼沒規矩……」那孩子厭惡地說。
「哦,野種,野種,沒爹的野種……」一群孩子頓時起鬨起來。
中間那滿臉傲慢之氣的孩子就是當今年僅六歲的皇孫。
這皇孫是太子劉離的兒子,名叫劉醇。
你別看當今的太子還沒大婚,可兒子卻已經能打醬油了。
這劉醇的生母是太子身邊的侍女所生,小的時候,子憑母貴,出身不好的生母,兒子應該也沒什麼地位,可誰叫他是唯一的皇孫呢,物以稀為貴麼!寵愛自是不少。
野種什麼的小酒自小是聽慣了的,他全當罵他那不知道在那兒的爹了,斜了他們一眼,還是不吭聲。
劉醇這小孩兒見亭子裏這鳥孩子這副德行,發飆了,這完全不把他這皇孫兒放在眼裏麼,你一個沒爹的臭野種,還膽敢在本殿下面前擺架子,你好大的膽子,今天非好好收拾收拾你不可。
「你過來,給本殿下磕頭,然後說自己是野種算完事,要是不說,本殿下就打的你滿地找牙,連你娘都不認識。」劉醇說了,還把拳頭捏的嘎巴嘎巴響。
「殿下威武,打他,打他個沒爹的野種。」起鬨聲不斷。
「殿下,咱還是去別的地兒吧,沒人教的孩子,您跟他計較什麼,要是被皇上知道你又惹事,少不得又要訓斥了……」那太監尖聲尖氣地勸說,見勸說無效,便沖小酒說,「你這孩子也是,趕緊照殿下的吩咐照做不就完事了。」
其實,小酒打從聽到劉醇說那句打到你娘都不認識,就變了臉色,陰沉陰沉地瞪着對面的劉醇。
「只怕你打不趴我。」只見他起身,緩緩將書揣進懷裏,冷笑了一聲說。
「笑話,本殿下三歲習武,還打不趴下你,十個都不在話下。」劉醇得意道。
「就是,殿下武力超群,打不死你。」
「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風一吹就跑了,還用打麼?」
「殿下的拳頭沒到,估計就嚇尿了,要跪地求饒了。」
立馬又響起一片鬨笑聲。
笑聲中還夾雜着那太監着急的聲音,「不能打架啊,殿下,被皇上知道,還不要了老奴的命,咱還是去別處玩吧……」
「走開。」劉醇這破孩子踢了那老太監一腳,又向小酒走了幾步,「打不趴你,本殿下就跟着你姓。」
皇家人尊貴怎麼能跟別人姓,這可是連開玩笑都不行的,那太監簡直欲哭無淚。
「那就試試,就怕你打不過找幫手。」小酒說。
那劉醇呵呵大笑了幾聲,「不知所謂,你放心,本殿下不找,打輸了也不找。」當然了,他豈能輸給一個比他還小兩歲的孩子。
劉醇這孩子擺了個門戶,姿勢很標準,一看就知是正經學過的,無怪乎這麼自信,朝小酒招了招手,示意他先來。
小酒可不會謙讓什麼的,也從來不管武學上那點規矩,你讓我上,那我就上,一個躍身,跨過劉醇的頭頂,來了個老虎擺尾,一腳將劉醇那破孩子給掃到了地上,摔了個狗搶屎。
鬨笑聲瞬間停了下來,這些王公大臣的孩子個個滿臉驚訝。
旁邊那太監急壞了,上前就要去扶皇孫殿下,「殿下,你怎麼樣?」
劉醇在地上趴了會兒,撥開那太監的手,自個兒爬了起來,怒瞪着小酒,「再來。」
這次說完,就直接攻了上去,上次失手,全是因為他錯估了這鳥孩子的能力,跟疏忽大意有關。
對於劉醇的猛攻猛打,小酒騰挪閃躲,瞅准一個時機,出手了,手指像個鉗子,上去叼住了劉醇右胳膊上方一塊肌肉,也沒見他怎麼用的力,怎麼使的勁,就那麼一捏,一划,然後,就見劉醇那孩子疼的嗷嗷直叫。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疼的是鼻涕橫流,「來人,給本殿下拿下他,敢廢本殿下的胳膊,本殿下就要了他的命。」
這還真是,說好的不找幫手呢?這才多大一會兒,怎麼就變卦了?做人怎能這樣?
那太監一開始還勸說,這會兒見皇孫殿下胳膊這樣,知道出事了,也趕緊招呼侍衛拿下小酒,這責任他可擔不起。
呼啦啦來了一隊巡邏的御林軍,上前就要去抓小酒。
小酒那是束手就擒的人呢,立馬展開了反抗。
「抓起來,趕快給本殿下抓起來。」劉醇抱着胳膊在旁邊蹦跳着叫喚。
一隊五大三粗的軍士去圍困一個孩子,還打的很是激烈。
靠他娘,熊孩子滑不溜秋,一時之間竟然抓不住,這些御林軍在心裏不由大罵。
正雞飛狗跳的時候,有人制止了。
「這麼多人圍一個孩子要幹嘛?」低沉的聲音里透着不容忽視的威嚴。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路過的榮錚。
「榮小王爺……」這些御林軍一聽,忙停下行禮,「這孩子打傷了皇孫殿下……」
榮錚掃了小酒一眼,然後轉身看向劉醇,「殿下傷到那裏?」
「胳膊,他廢了我的胳膊。」劉醇兇狠地說。
榮錚上前拉了拉他的胳膊,皺眉說,「殿下的胳膊這不好好的。」
「不可能,都快疼死我了,又麻又酸都快沒了知覺,不信,你看……」破孩子搖晃自己的胳膊,卻發現活動自如,的確是沒事,神情略有些尷尬,可隨即又說,「他沒規矩,見了我不行禮,還敢對我動手,我要把他抓……」
「殿下,做人要講信用,尤其是皇家的人,你皇爺爺要是知道今天的事,不知道該如何想……」榮錚打斷他說。
「榮小叔,你可千萬別告訴我皇爺爺,我知道錯了,我不抓他就是了。」一聽到皇爺爺,劉醇立馬急了。
「行了,小孩子間打打鬧鬧不是常有的事,去玩吧。」榮錚朝他擺擺手。
等人散去,榮錚這才將視線放到小酒身上。
------題外話------
小酒這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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