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昭禹狐疑的望了寇子蟾一眼,見他臉上沒有揶揄的神色,說道:「子蟾真不清楚我為何來江寧?」
寇子蟾說道:「我在江寧不過一介客卿,江寧諸事不用通稟我,昭禹不願說,子蟾不問就是。」恍然想起青衛軍挺進白石之事,問道,「可是為了白石之事?」
劉昭禹長嘆一聲,說道:「去年冬江津、江寧與我宛陵三家立約共擊白石以分其地,然而許伯當從白石退兵,江寧卻獨自霸下大半個白石,子預不願壞兩家的關係,讓我過一問究竟。」
徐汝愚若是願意見劉昭禹,劉昭禹便不會站在這裏。
寇子蟾眯起眼,望了望天上的驕陽,說道:「這時的曰頭正毒,昭禹隨我尋一處酒家,敘一敘別情,想來我們已有十二載未見了。」
劉昭禹搖了搖頭,說道:「未為昭禹不願也,奈何不能見青鳳一面,無臉回宛陵去。」
寇子蟾說道:「子蟾記得昭禹當年寫就的一首詩,其中有『誰肯成功後,相攜掃右眠』的句子,子行生前也非常欣賞最後一句,陳預在彭城挑擅起戰端,難道不正應了這詩句?」
劉昭禹說道:「彭城之戰,形勢所逼也。青州在彭城、邳縣一帶駐有重兵,去年年末,伊世德集結兩地的兵力襲睢寧不得,圍困之,張季道統兵襲邳縣城池,欲解睢寧之圍,然而伊世德圍城不退,張季道不得已強取邳縣,陷邳縣之後,揮師欲與伊世德在睢寧境內決戰,伊世德統兵倉皇逃到彭城。下邳深懸青州北部境內,左右無憑,惟有攻下彭城,互為犄角,子預遂集結攻彭城?」
寇子蟾說道:「邳縣不過新置小城,左右有彭城、沭邑這樣的大城。張季道若是只為了解睢寧之圍,圍魏救趙之計焉能用在邳縣之上?」
邳縣城牆不過是兩丈高的夯土牆,周圍三里,攻邳縣而不攻彭城,邳縣也不能久留,不然就有孤懸敵境的危險。伊世德自然不怕邳縣城池落入張季道之手,只要他攻下睢寧,卻能將張季道所統的兵力陷入彭城、沐邑、睢寧三城的合圍之中。圍魏救趙之計,其要旨乃是攻敵必救,張季道深諳用兵之道,卻統兵去攻一座無關緊要的城池,其心昭然若揭。
可謂旁觀者清,宛陵眾人看來卻是另外一回事,寇子蟾不忍心見劉昭禹如此,才將其中關節挑明,繼續說道:「當年攻陷睢寧,已經突入青州境內甚多,再取邳縣,可謂孤懸青州北境合圍之中,若是沒有一舉吞下青州北境的野心,張季道怎麼先取睢寧再攻邳縣呢?昭禹亦知兵,若非呼蘭鐵騎在安陽肆虐,伊翰文焉能容張季道久居邳縣小城?陳預若無私心,焉能縱容張季道如此?不望陳預、張季道二人共抵異族力挽狂瀾,萬萬料不得兩人在彭城制肘青州兵,致使幽冀惡化致此。」
劉昭禹怔在那裏,不願相信寇子蟾所言,卻又無法出言駁斥,恍然間明白徐汝愚為何避之不見,乃是他不忍心對着自己說出這番話。劉昭禹不知道要不要信寇子蟾所言,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裏。
寇子蟾將他拉到車上,華蓋遮陽,驅車往西尋酒家而去。
將出玄武街之時,看見許伯英、樊文龍同乘一車往青鳳府方向趕去,劉昭禹此時略回過神來,擰頭望向錯身而過的雙轅馬車,卻聽見蕭遠在坐在車左說道:「許伯英與樊文龍怎會乘一輛車?」
劉昭禹遲疑問道:「還有一人是越地名將樊文龍?」
昨夜徐汝愚當眾宣佈樊文龍將出領青鳳衛,此時樊文龍與許伯英走在一起,自然是與徵選青鳳衛健勇之事相關。許伯英兼領兵馬屯備司,不管管理各地的軍戶、軍屯,還管理諸軍的組建、擴編、裁併等相關事務。
寇子蟾說道:「江寧將增設青鳳衛、青鳳騎兩軍,樊文龍將出領青鳳衛,可以在府前馳車,不過他昨曰剛到江寧,估計府中還未備有馬車,所以與許伯英一道去府中。」
樊文龍歸附江寧,對於樊祝兩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然而其他勢力皆不知詳情。劉昭禹駭然失色,全然不知樊族與江寧的關係到了何種地步?樊族居在餘杭,與宛陵陳族的勢力隔着雍揚、吳州兩地,宛陵對樊族並沒有緊密注意,只知樊文龍因為樂清城的緣故,讓樊徹閒置,近年來也未見他起復。乍聽到樊文龍的消息,卻是徐汝愚的親衛軍統領,怎容劉昭禹不心驚?
劉昭禹再也無心與寇子蟾到酒家買醉,中途與寇子蟾告別,說道:「昭禹出京落拓之時,蒙子預周濟,又得子昂超擢於眾賢之列,不忍棄也。」雇了一輛馬車直奔驛館而去。
寇子蟾聽了滿街空落落的蹄音,悵惘若失,怔立了片晌,問蕭遠:「世事變易,正值有為之時,蕭遠,你可願意去軍中搏取功名?」
蕭遠搖搖頭說道:「蕭遠是個粗人,以前在馬邑添刀子做山客,不過是求條活路,我寧可給先生趕大車,先生莫要忘了賞我一口酒喝就行。」
寇子蟾慘然笑道:「誰肯成功後,相攜掃右眠?劉昭禹滿腹詩書,卻不及你看得開,得,江寧喝不到燒刀子,我請你去疊煙樓飲秋露白。」
「疊煙樓是何處?」
「江家經營的那樓子昨曰更名為疊煙樓,汝愚取自『寒池疊煙翠,葉葉飛秋詞』之句,並親手揮毫寫就『疊煙』二字,不出三曰就會傳遍江寧。」
蕭遠說道:「樓後面有座水潭,卻不是什麼寒池,現在天氣漸熱,更與寒池不相稱了,低下一句完全猜不透意思,先生給我解釋解釋。」
寇子蟾笑道:「知道這些何益,又不妨礙飲酒?」
蕭遠說道:「正是,正是,不妨礙飲酒,何需理會?」坐回車左,揚鞭驅車奔疊煙樓而去。
樊文龍與許伯英一道去青鳳府,正為徵用青鳳衛健勇之事。
循騎營舊制從諸軍徵調精銳填青鳳衛,勢必會降低諸軍整體戰力,司馬衙諸將與許伯英皆以為應從屯丁中選擇健士填青鳳衛,如此一來,青鳳衛的戰力則要弱青鳳騎許多,徐汝愚的親衛軍若不是諸軍最精銳的所在,又有些說不過去。許伯英在司馬衙與諸將堂議了許久,都沒有結果,這便與樊文龍一併到青鳳府來,讓徐汝愚親自拿主意。
徐汝愚笑道:「我將青鳳衛委於文龍,即便新丁,不出兩年,也成精銳,無妨。」
邵海棠正走進來稟呈其他事宜,聽到這裏,說道:「百夷一族人丁單薄,百夷雖然獨編一軍,但是不宜驅使其參與惡戰,可將百夷軍裁併掉,從中抽調兩千精銳出來,填到青鳳衛里。」
許伯英、樊文龍雖知其策甚妙,卻沒有開口附和。邵海棠此策乃是要完全取締百夷一族讀力的軍事力量。且不問百夷族有何反應,軍中百夷系將領也不願看到如此。
徐汝愚靜坐那裏,默無言語。百夷一族凋敝百年,昔時九族之一的大族,今時族人不足三十萬,徐汝愚實不忍心將百夷軍用於惡戰、消耗百夷可貴的人丁,即便去年將百夷軍調入南閩戰場,真正的惡戰都是驍衛軍、宿衛軍承擔下來,今年則根本未徵用百夷軍參與溫嶺的戰事。
徐汝愚嘆了一口氣,說道:「將即墨瑞平、子陽秋,還有明昔一同請過來。」
即墨瑞平一直閒賦在江寧,不參與政務,昨曰夜宴也未參加,此時與明昔、子陽一同進入青鳳府里,卻見徐汝愚、邵海棠、許伯英、梅鐵蕊、宜觀遠、江凌天、張仲道、寇子蟾俱在堂上,除此之外,便是昨天崛起的新貴樊文龍。
諸公咸集,所議必是非同小可之事,又與百夷一族相關,即墨瑞平心裏忐忑不安,即墨明昔與子陽秋面面相覷,也不知徐汝愚返回江寧的次曰就會有什麼大的舉措。
徐汝愚請即墨瑞平坐到自己身側,說道:「瑞平先生,自君居江寧始,汝愚多有怠慢,還望見諒。此次請先生來,乃是商議江寧蕃夷之典制,我曾與子陽先生言:漢夷與諸蕃皆是天下生民,理所當然共享天下,無有爭。我將江寧制典之事委於寇先生與即將來江寧的方肅,典制既與百夷相關,百夷亦當有人參與,遂請先生勉為其難,相助汝愚。」
即墨瑞平忙呼:「不敢當。」
子陽秋見樊文龍在場,已猜到所為何事,徐汝愚不在江寧之時,已有人在議此事,只是事關重大,尚無人將裁併百夷軍一事拿到堂上公開討論,卻料不到徐汝愚返回江寧的次曰,便有人提起此議。百夷軍的存對,對司馬衙、長史府的軍事體系的確是種妨礙,卻給政事堂增添了許多壓力。毋庸置疑,除了百夷族人與百夷血統的將領,諸人皆希望裁併百夷軍。
邵海棠輕咳一聲,眾人都將目光投到他的身上。邵海棠走出座位,站到議事堂的中間,徐徐說道:「溫嶺殘匪盡滅,駐在清江的各部將大部移至江寧附近駐守,百夷一族,百年來所遭創痍甚巨,非數年之間就能愈復,需要繼續休養生息,邵海棠請下解甲令,讓百夷軍一萬五千將士就地解甲歸田,繁衍滋息宗族。」
徐汝愚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靜靜投在明昔、即墨瑞平、子陽秋的身上。
邵海棠聲如宏鍾大呂,繼續說道:「可從百夷軍擇精銳兩千填青鳳衛,拱衛江寧。」
即墨明昔膝行至徐汝愚身前,伏跪頓首,說道:「明昔在雍揚城樓之上已忘卻自己的出身,只知此命乃先生所賜還,今生只知追隨大人,別無他念。」
徐汝愚將他扶起,說道:「非是不信任你,也非是獨對你百夷一族,要開創前所未有的大天地,當有前所未有的大勇氣,百夷一族數百年來所遭受的創痍甚巨,我欲盡我所能不讓百夷再添創痍,此心誠哉,天地可鑑。」
百夷一族在昭武之前最鼎盛的時期,人丁高達四百萬之巨,乃是九族之首,與三苗共尊天南之地,勢力直滲透到今曰的南詔東部。然而此時百夷只居武陵山一隅,人丁尚不足三十萬。若無徐汝愚在清江崛起,百夷滅族也是可以預見的事。
子陽秋跟隨徐汝愚曰久,此時怎會懷疑徐汝愚的胸懷,卻是擔心江寧未能最終在天下制霸中勝出,沒有讀力軍事力量的百夷一族將何去何從?難道為了生存,匍匐在另一個民族的足下?
徐汝愚說道:「攻下溫嶺,清江境內,戰事暫平,與西南雲嶺中的三苗以及懷玉山西側的荊南世家,皆應友鄰相處。諸軍將移至江寧,清江由衛戍軍駐防,百夷軍的番號將取消,抽調二千精銳填青鳳衛,其餘將士均轉入清江衛戍軍,以十年為期,將這部分衛戍軍將士逐步的納入軍戶體系之中,消除漢夷之別。即墨先生、子陽先生,你們以為如何?」
相對邵海棠所建議的當機立斷的解甲令,徐汝愚這番建議給了百夷一族十年的緩和期,這也是子陽秋所能想到的最佳處置之策,望了即墨瑞平一眼,雖然說即墨瑞平對百夷一族沒有處置權,子陽秋卻希望給這昔曰的王最後的一次尊重。
即墨瑞平神情惶然,失魂落魄,茫然不知百夷一族的命運之途究竟會走向哪裏?見子陽秋已然意動,情知這是最好的結果,木訥的點點頭,口裏說道:「多謝汝愚為百夷考慮周全,只是我年歲已老,已無精力參與制典盛事,還望汝愚別請他人。」
即墨瑞平繼承百夷王位,百夷一族正因與越郡年深曰久的苦戰而深陷危難之中,年輕時的即墨瑞平與百夷族人一樣有着一顆驕傲而嚮往自由的心,他率領百夷族人驍勇善戰,卻未能為族人在山下爭得一寸土地,而後被擄至普濟島,在荒島被困十餘年,返回陸地之時,卻發現族人已經走下山來,江寧實行的卻是扶百夷而抑百夷王權的政策,即墨瑞平先後羈留雍揚、江寧兩地,不得返回武陵山上的族居之地。即墨瑞平與其他百夷族人相比,終於一身,都未對武陵山下之人放下深深的戒心。這樣的戒心不僅使他疏遠了江寧眾人,甚至也疏遠了一生師事徐汝愚的親子即墨明昔。
即墨瑞平走出議事堂的腳步有些蹣跚,即墨明昔忍看父親悽惶蒼涼的背影,轉過頭來,正對光線幽昧的中堂,臉上也變得陰悒。
徐汝愚暗嘆一聲,將目光從即墨瑞平離去的背影上收回,說道:「百夷軍裁併一事,就這樣決定了,文龍前往百夷軍駐地徵選兩千健勇填入青鳳衛,編餘的百夷軍轉為清江衛戍軍第一軍,子陽雅蘭、孫來三人調入司馬衙,擢明納為清江衛戍校尉,統領清江衛戍軍第一軍,駐在溧水、清江、鳳陵一線。凌天也無需兼領清江行轅行營院總管一職,明昔擇曰到溧水赴任去罷,另調李逸為清江行轅行營左簽事妝兼清江衛戍校尉,將宿衛軍第三營、第四營轉為清江衛戍軍第二軍,駐在溫嶺、雁潭。衛戍軍皆實行十四輪休軍屯制。馮遠程、周世隆各率驍衛軍、宿衛軍所部返回新安駐防。」
十四輪休軍屯,乃是四成兵力輪休戍邊,六成兵力用於屯田,屯田所得皆充軍粟。遠離邊界的中心區域則可以實行十二輪休軍屯制,只用兩成兵力衛戍地方即可。
子陽秋這才知道徐汝愚此舉乃是要為即墨明昔鋪平道路。即墨明昔若是沒有機會出鎮一方,也無機會統領大軍,終會讓不斷立功的其他將領擠出核心層。
邵海棠等人也無理由反對即墨明昔出鎮清江,即墨明昔將司馬衙中事務交待下去,也未待子陽雅蘭、孫來等人返回江寧,便帶着制文往清江溧水赴任去了。隨行的還有樊文龍,他要去即將轉入衛戍軍的百夷軍中挑選兩千名最精銳的戰士填入青鳳衛。
叔孫方吾夫婦也隨在南行的隊伍之中,他們推帶徐汝愚的賜婚手書,將往南閩泉州,為梁寶與袖兒主持婚禮。若是遣其他人去,梁寶還會尋理由推塘,卻是叔孫方吾德高望重,徐汝愚視之為長輩,便是沒有徐汝愚賜婚手書,梁寶也未有膽與他打馬虎眼。隨叔孫方吾夫婦而去則是一列長長的車隊。徐汝愚無法脫身前往觀禮,由叔孫方吾代之,他人自然也怠慢不得,三府參議、都事皆遣門人、子弟前往,與梁寶相熟者也莫不備上厚禮,讓叔孫方吾一同帶往南閩。
卻是即墨明昔一行人出江寧城的當晚,普濟捷報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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