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定局(上)
光緒十九年七月二十六日這天,對於漢城居民們來說,卻是還處於一場劫後餘生的麻木當中。
昨天暴雨閃電巨雷當中,先是貞善坊那場震撼全城的爆炸。對於在國家大事上面博弈廝殺的種種勢力們而言,只是一種必要的手段而已。但是他們可能根本懶得去想,那場大爆炸,將方圓百餘米的建築全部震倒垮塌!人的屍體,像是玩具娃娃一般,被氣浪拋到了更遠的地方!人們驚慌失措,四下奔走,互相踐踏,但是城市的每個地方,都有槍聲響起,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人在互相廝殺拼鬥!
昨天,天空下着的雨水都是紅色的。漢城內外,朝鮮百姓喪魂落魄。漢城的五軍營和警察所都已經象沒頭蒼蠅一般,在景福宮,大院君府槍聲大作的時候,他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混亂當中,除了慘叫和逃亡,還有更多的人趁火打劫!各種暴行四處上演,分散於各處的那些五軍營的營混子們,也有脫下號坎參與各種暴行當中的!
在那一瞬間,漢城所有的秩序都瓦解了。天空中不斷響起的驚雷閃電,讓惶恐的人們都忍不住覺得,是不是整個漢城,整個朝鮮,都會在這一刻沉入大海?
到了臨近夜晚的時候,秩序終於在緩慢的恢復當中。成功發動了政變的開化黨人四下奔走,召集已經流散的五軍營舊軍士兵們,安定人心,統計損失。同樣召告整個漢城。大院君為首的賣國亂黨已經伏天誅,開化黨政府建立!李王和閔妃殿下,將要頒下大詔!
開化黨成員,畢竟有很多都是曾經在政府機構浸淫了些日子的人,對於政務統治有點經驗,不是生手。傳統基本的恢復秩序手法也算是嫻熟。人們驚魂初定,看着白天還亂成一團的五軍營士兵開始緝拿那些趁亂打劫的暴徒,有的人還就在廢墟上被就地用刀砍死。里長也提心弔膽的開始統計本里的損失,等待開化黨答應的,可能會有的賑濟撫恤…………
人們擠在自己屋子裏面,不敢出門,望着屋外大雨終於漸漸變小。沒人敢於談論這次政變的事情。一場突如其來的狂暴混亂之後,對於大多數人,根本也不關心到底是哪家上台,一直高高在上統治整個朝鮮的大院君到底死在哪裏。
劫後餘生,人們期盼的就是平安和秩序!
短暫的安靜持續的時間短暫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一天,這一夜,似乎註定要讓漢城整個的沉浸在血海當中!夜色才降臨沒有多久,街頭又捲起了刺耳的槍聲,從遠到近,席捲整個漢城的夜空!
街頭響起的,是整齊的皮靴聲,硬而短促的口令聲音。還有一排排的槍聲!
白天未曾見到的火焰,一團團的在夜空當中升起。火光當中,人影憧憧。哭喊的聲音更大的爆發出來,才上任的那些開化黨人們,試圖恢復秩序,試圖了解怎麼回事。當他們帶着人馬向火場跑過去的時候,迎接他們的就是鋪天蓋地的彈雨!
經過完整近代化訓練的軍隊,哪怕開始進行起破壞,都是開化黨那些所謂的「志士」們難以比擬的。在漢城居民的眼中,就看見一支支士兵組成的分隊,在漢城街頭穿行。他們全部的任務,似乎就是在漢城製造出混亂,經過之處,到處都是屍體,經過之處,到處都是火苗升起。火焰在市區流動着,強烈的熱空氣對流,在火場上又捲起大風。和仍然未曾完全停歇的雨混雜在一起,落下來是又紅又黑的雨點!
漢城的秩序整個的崩潰了,五軍營徹底瓦解,成了自己也要逃難的難民,或者乾脆就成了暴徒。當奉恩署附近的大清朝駐漢城欽差行轅也升起火苗的時候。漢城居民們最後一點的心理依靠也徹底失去,整個城市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狂亂當中。
要知道,原來漢城不是沒有經歷過政變和混亂,但是每次,都是他們的宗主國將之平定下來,最終恢復了漢城的秩序。但是,這個朝鮮局勢最後的仲裁者和維護者的象徵,都已經陷入了大火和血泊當中!
一夜下來,除了景福宮和日本駐漢城公署得到嚴密的保護之外,其餘的地方,都陷入了空前的混亂當中。不少居民什麼也顧不得帶上了,拉家帶口的就朝着城外逃去。
不知道他們自己朝鮮人,還有日本人到底發了什麼瘋,將漢城變成了這樣一種局面!
在混亂當中,在人潮四下向城外涌動而去的時候,卻有一支軍隊,在向着漢城方向,沉默而堅韌的推進。
「楚軍門,全部軍官已經集合完畢!」
張旭州神色嚴肅,並腿站在楚萬里之前。這個鐵打一般的漢子,五天奔襲下來,人已經瘦了好大一圈。臉上的輪廓越發的深了,和刀砍斧劈出來也似。嘴唇都已經破皮了,倒不是缺水,而是上火。
他身後的軍官們,也努力的站得筆直。一個個都顯得憔悴,堅忍。每個人的軍服都是又髒又臭,幾個軍官的軍靴已經破了,但是站在楚萬裏面前,每個人都盡其可能,收拾了自己的軍容一番。
楚萬里的樣子也沒好到哪裏去,臉上鬍渣子已經很深。原來溫和可喜笑面狐狸的樣子,早就不見了蹤影。他背對着這些緊急集合而來的軍官們,用望遠鏡遠遠的看着正升起一團團煙氣的漢城,頭也不回的朝後擺了擺手:「都坐下。」
嘩的一聲,軍官們盤腿坐在了泥水當中。有的軍官腿都沒法兒打彎了,只好直直的伸出去。
楚萬里轉過身來,看着自己麾下這群青年軍官。
徐一凡親手締造的軍官團體,以北洋學兵,還有南洋經過訓練的知識青年為主。年輕程度,恐怕世界上都是數得着呢。那種銳氣,那種剽悍輕捷希圖建功立業,青史留名的激情,更是罕見!
看着這群青年,才創造了五天八百華里的行軍奇蹟,已經累得幾乎垮掉。但是仍然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的神情。楚萬里目光忍不住一動,有點想動情。卻扶了扶軍帽,掩飾住了。
他臉上習慣性的浮現出帶點嘲諷的笑容:「…………漢城,果然已經大亂了啊…………北朝鮮東學黨起事,漢城這邊又是這麼一副景象。咱們碰上了一個好地方啊…………朝鮮,已經成為了漩渦的中心!有心人大概以為東學黨的暴亂,將咱們抑留在了平壤。卻沒想到,咱們已經一口氣趕到了漢城!」
軍官們鴉雀無聲。楚萬里語調淡淡的,但是語調裏面蘊含着的,卻是自信和霸氣。
「…………整個朝鮮三千里江山,就在咱們掌心當中!咱們既然在了這裏,這裏就是我們的地盤!誰想在這裏鬧事,就要問問我們禁衛軍答不答應!禁衛軍軍旗已經鎮住了北面朝鮮,現在,漢城在等着我們軍威所向!」
「願為徐大人和軍門效死!」底下一片低沉的應和聲音。
楚萬里一笑,深深吸口氣。其實他也已經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但是他知道,經過五天強行軍,禁衛軍的戰鬥意志仍然高昂,但是體力已經是強弩之末。如果一旦給他們時間休息,那麼就會徹底躺倒。沒有一兩天恢復不過來。現在就要一鼓作氣,在意志還未衰退的時候,完成徐一凡平定漢城的任務。
這次磨礪,這次奇蹟般的遠程奔襲和強鎮漢城,將是一支精銳部隊誕生的啼聲。
大清國,還未曾有過這樣的軍隊呢。
「第一營,配屬機關槍,全營張旭州標統掌握,沿途不停留,不休息,直撲景福宮!不管遇到什麼抵抗,不管是朝鮮人還是日本人,都一概火力刺刀開路,殺進去再說!你們的目標,就是控制景福宮,將李王和閔妃掌握在我們手中!四架機關槍,全部配屬給你們。明白沒有?」
「是!」張旭州一聲爆喝答應。這漢子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一般。
「第二營分散,二營第五隊控制漢城水電報房,六隊控制奉恩署欽差行轅,七隊監視日本駐漢城公使館,八隊隨我行動。途中遇到一切抵抗,都是子彈和刺刀伺候!所有人,只接受自己直屬長官命令,或者禁衛軍任何一個高一級的軍官命令。任何外人命令,都不接受!」
給點到名的軍官都紛紛應是,一個個的站了起來。
楚萬里語調越來越冷,漢城的情況,他們都不摸底。一千二百人,要控制這麼大一個城市。而且城裏面也許還有大清的欽差專使,有日本公使,有朝鮮的政府系統,他們卻為控制漢城而來,誰也不知道會碰上什麼樣的敵人。哪怕是楚萬里,一路也是只在揣摩徐一凡交代的不多幾句話。
「…………堅決打進漢城!如果漢城已經發生變亂,那麼讓變亂的人控制住局勢,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威脅。現在,朝鮮丟不得!只要你們能拿下漢城,那麼任何情況,我都有辦法應付!」
徐大人,真的把所有情況都考慮到了?
而籠罩在一片煙火中的漢城,裏面究竟是什麼樣一個情況?
楚萬里搖搖頭,拋開這個亂七八糟的思緒。既然選擇為徐一凡效死,那麼就踏實的把手上的活兒幹完吧。相信,徐一凡不會讓他們這些賣命的傢伙失望的。
「將為兵之膽,我們這支部隊,歷史太新。要讓士兵們到時候沖得上去,只有軍官帶頭!咱們都是徐大人一手教導出來的,跟着他出生入死過。如果誰畏縮不前,到時候喊的是給我沖而不是跟我上…………」楚萬里冷冷一笑住了口,用力的一擺手:「出發!」
軍官們轟然而起,每個人都象給打了一針腎上激素一般。徐一凡憋他們在軍營兩天,才放他們出發。至少讓這個訓練操課,都是全鎮第一的精銳標的年輕軍官們,求戰意志已經到達頂峰!
楚萬里轉過身去,看着遠處煙霧中的漢城。
定一國之都?很有誘惑呢…………
漢城街頭,一隊日本公使館衛隊的士兵們,正在巡邏。一夜的奔波下來,每人的軍服上面已經又是血又是泥漿。帶隊的是一個少尉,挎着西洋式的指揮刀。
他們的任務,就是全城搜捕還能履行政府職能的,那些才上任未久的開化黨官員們。昨夜他們每名士兵,幾乎都打出去四五排的子彈。刺刀軍靴到處,漢城居民哭喊着紛紛走避。他們一切的作為,就是想讓漢城亂起來。讓開化黨的政變,看起來更像是一場暴亂。
昨夜日軍已經完全控制了景福宮,對於整個漢城而言,日軍只是派出了若干小的分隊,進行武裝巡邏,並不是要恢復秩序,而是擴大景福宮和日本公使館的警戒範圍。為的是防備朝鮮不管是舊黨還是開化黨殘餘,企圖集結力量反撲景福宮,劫走李王或者閔妃。另外,還有一些專門的小分隊,控制着漢城水電報房等等要害地方。全力要確保這兩天漢城平穩度過,直到朴泳孝政府拿出正式的致清朝政府的獨立公告,還有致日本政府的邀請平定整個朝鮮從北到南的暴亂的正式照會…………
最要緊的是,最要緊的是,李王也同時要在這些文告上面表現出完全支持朴泳孝議政大臣的決定!
這些日本兵士和低級軍官們,當然不知道現在還在景福宮內的暗流洶湧。他們也只是執行命令而已,只是在每個巡邏的日本士兵當中,有着他們自發的神聖感覺。
自日本明治開化以來,日本軍隊,終於將另外一個國家的首都,掌握在了手中!
這個國家首都的居民,在他們的軍靴和刺刀底下,要不就是逃亡,要不就是俯首貼耳。整個漢城,都隨着他們威力的展現,而顫抖!
帶隊的小倉少尉是長洲武士家庭出身,他正矜持的走上一堆廢墟,低頭從廢墟裏面揀出了一個竹蜻蜓,捏在手上微微一搓,竹蜻蜓飄飄搖搖的飛起,越過了已經成了焦黑一片的街道。士兵們站在廢墟底下,神色漠然的看着他們長官的舉動。
這些農家子弟出身,已經被訓練成機器一般的士兵,是無法理解他們長官心目中的武士情懷的。小倉少尉當然也沒指望他們能夠理解。他撇着嘴冷冷一笑,大步的正準備走下廢墟。突然所有人都是神色一動,在他們對面,也響起了整齊的軍靴聲音,正快速的向這邊運動!
難道是另外一支巡邏的日軍隊伍,來到了他們劃定的巡邏範圍?小倉少尉按着指揮刀,猶豫着並沒有下達全員戒備的命令。士兵們卻自己神色緊張了起來,悄悄的散開了一些隊形。暗暗的握緊了手中的步槍。
對面的腳步聲沉重而有力,而且明顯比他們的人數多出許多!他們只是一個分隊的規模而已,不過二十幾條人槍!
幾乎是轉瞬間的事情,從狹窄彎曲的街道那一頭,突然湧出了一群群穿着黃色制服的士兵,不少人都光着頭,挎着步槍,咬着牙齒堅持在跑步前進。他們前面,還有幾個穿着白衣服的朝鮮平民在給他們帶路。
兩隊人馬正正撞了個面對面,大家都是一怔。對面來的部隊看到了這些黑衣軍人,還有他們手中的步槍刺刀上掛着的日章識別旗,而日本人,同樣也看到了這支軍隊拖着的辮子!
「小日本兒!」
「清國奴!」
小倉少尉面目瞬間扭曲,他對面的陸耀中哨官同樣也瞪大了眼睛。兩人式樣接近的指揮刀同時抽出。
「射擊!」
「開火!」
不得不說,日本公使館衛隊反應稍快,二十多支村田式步槍下意識的就打了一個齊放。禁衛軍前排的士兵,像是被猛的推了一把似的,嘩啦啦倒下了幾個。連陸耀中也被打中了肩膀,他一個趔趄閃開在一邊。後面的禁衛軍士兵反應了過來,舉起步槍立即也開始對射。
六五口徑的村田對七九口徑的毛瑟,轉眼間就將這條街道打得白煙瀰漫。這麼突然的遭遇,雙方都沒有想到藉助地形地物隱蔽,下意識的就指望靠火力壓倒對方!
整個場面,就像滑膛槍時代兩軍對圓互相射擊一般。距離卻是比滑膛槍時代戰爭還要近個幾十米的,幾乎是面對面的距離!
對射當中,雙方的陣型當中,都不斷的有人哼也不哼的倒下。日軍的優勢持續不到半分鐘,對面就有更多的步槍加入了對射,禁衛軍以隊為單位,奉命向景福宮向心突擊。在人數上,是遠遠超過這些撒在漢城內的日軍巡邏分隊的。
小倉少尉在一片遮擋視線的白煙當中,子彈嗖嗖的在他耳邊掠過。他跟條木頭一樣僵硬的站着。居然沒有被打中,只是感覺自己這邊槍聲越來越稀少。他這時才算反應過來,一個跟頭跌下來趴在地上,扯開嗓門大喊:「散開!散開!隱蔽!」
但是回答他的喊叫的,只是對面越來越密集的槍聲。硝煙當中,就看見一排排的槍口焰在閃動。小倉蜷縮緊身體,指揮刀也丟掉了。腦海當中就剩下一個念頭,什麼時候子彈才會命中自己?
對面的瘋狂齊射足足打了幾分鐘,才被反應過來的禁衛軍軍官們叫停。硝煙散去,地上橫七豎八的已經全是屍體。日本分隊或死或傷,沖在前面的禁衛軍士兵也少有幾個倖存的。後面的隊伍不斷的湧上來,隊官江風還在大喊:「陸耀中!陸黑皮?」
剛才對射當中一直縮在街道旁邊的陸耀中按着肩膀跳了起來:「江隊官,我在這兒!」
江風滿頭大汗:「這他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
陸耀中也是跺腳:「日本人!是日本人的軍隊!」江風猛的一拍巴掌:「怪不得那些朝鮮老百姓看着咱們跟看着救星一樣,原來漢城這兒是日本人在鬧!徐大人神算!派咱們飛兵來定漢城!老弟,這下可是國戰了!」
他們各支分隊領命之後殺入漢城,朝着各自分配的目標前進。沿途就碰見了源源不斷的從漢城逃出的老百姓。這些百姓看着他們這些拖着辮子的軍人到來,跟看見救星似的。跪下來就磕頭。禁衛軍普通軍官士兵的朝語水平大概也就是前軲轆不轉後軲轆轉思密達這種水準。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漢城到底是誰在作亂,也問不清爽。逼急了就大喊幾句:「景福宮!景福宮!」
沒想到百姓們居然聽明白了,幾個膽大的帶着他們就朝景福宮奔去。進了漢城市區,就看見一副暴亂後的慘狀。每個禁衛軍軍人都是佩服,徐大人居然在平壤就料到漢城也有暴亂,派他們這支精銳來安定局面!這五天路,趕得不冤枉!
這下碰到了日軍的巡邏分隊,還大打出手。就更明白了,是他媽的小日本鬼子,想趁亂奪取大清的藩屬朝鮮!這須放着禁衛軍還沒有死絕!
江風一下掀掉帽子,大聲下令:「收拾死傷,派人回報楚軍門,是日本人在作亂,其他的,繼續前進,將景福宮打下來!」
正說話間,就看見對面廢墟當中跳起一個日本軍官,身上居然一點血跡傷痕都沒有,臉給剛才的硝煙火藥熏得漆黑,揮舞着軍刀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大步的就沖了過來!
迎接他的是一陣彈雨,禁衛軍一標這下算是初次見血了。反應也快了起來。幾十發子彈撲過去,頓時將那名日本軍官打得轉了幾個圈子,重重摔倒。
江風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活該!」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5s 3.928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