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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沉着一張小臉兒,輕輕步入場中。今兒小丫頭是提足了精氣神,仍然一個砸拳亮掌的起式,最後渾身一顫,各處骨節都活動到了,噼噼啪啪的就是一陣兒輕響。側臉對着那浪人。下巴半揚着,眼神里這下就透出野丫頭的本性來了,裏面意思都能讀出來:「你來,你來,非打你一個王八不翻蓋不可!」
那浪人陰沉着臉,緩緩步子交錯向前劃半圓,試探着一步步逼近。
徐一凡在旁邊瞧着,總覺着有點不踏實。悄悄的問身邊兒章渝:「老章,你瞧着……」
章渝不動聲色,只要在徐一凡身邊,他就恭謹得無可挑剔:「杜少奶奶幼功極好,老爺又對她愛惜……她的功架子在這個歲數,已經是出色的了……那東洋日本子,別看沉馬步,下盤其實不穩,杜少奶奶擺出的是北地小擒拿手的功架,幾下就能扯暈了他……」
那浪人還在緩緩逼近,杜鵑卻仍然一動不動。章渝緩緩搖頭,輕輕道:「東洋日本子的架式,似乎是借了我們中華腰馬合一的功架,想借着爆發力一擊致敵。您看他腰寸着勁兒呢!這種雕蟲小技,還想贏?」
這樣的現場解說,到哪兒找去?徐一凡看得是興致勃勃。章渝這種大高手這樣篤定,他對杜鵑小丫頭也完全放了心。
眼看着那浪人逼近,兩人都是一凝。突然就聽那浪人吐氣開聲兒,一聲暴喝撕心裂肺。果然腰間寸着的勁道全部發出,帶動全身,狠狠的直撲杜鵑中關,這個速度,這個爆發力,讓打架白痴徐一凡一下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這可真有個嚇人的樣兒!
杜鵑卻是微微的撤了半步,這時機,打閃紉針,間不容髮。伸手就叼住了那浪人的胳膊,指頭就扣在肘部關節上面,借着那浪人的一衝之力。小丫頭咬着牙齒擰着細細的眉毛,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死命的一扯一卸!
喀喇喀喇兩聲脆響,杜鵑已經鬆手,一個輕盈的半轉身,斜斜的跳出圈子。那浪人已經跌跌撞撞,橫撲了出去。杜鵑再給他膝蓋彎處補了一腳:「給小姑奶奶躺下吧!」
夸查一聲,那浪人已經半跪在地。才一瞬間,他已經滿頭滿臉豆大的冷汗汗珠,卻死死的咬住牙齒不叫出來,臉上肌肉扭曲得極是獰惡。再看他右臂,已經軟軟垂了下來,肩膀處,肘部都鬆了,剛才喀喇喀喇兩聲,是杜鵑借力,一瞬間就摘了他兩處關節!
這丫頭,下手可真不容情!徐一凡瞪大了眼睛,看着杜鵑揚着小臉兒得意的站在一邊,心下沒來由的一個寒顫,要是自己這個怪大叔哪天沒忍住一用強,小丫頭隨手反抗一下……
在徐一凡背後,楚萬里已經一聲怪聲怪氣的叫好出口,還加倍響亮。本來一直按禮沉默跪坐觀戰的那些天佑俠團的浪人們幾個都忍不住跳了起來,頓時就有兩人衝出,將那個一直死死忍住疼痛的傢伙扶了回去。
杜鵑得意洋洋的瞧着他們,徐一凡也看頭山滿臉色。這特務頭子,居然還是不動聲色。幾個浪人對望一眼,一個看見來更敦實一些兒的緩緩走了出來。他的和服穿得一絲不苟,上場之前,將腳上木屐輕輕踢掉,光着腳丫子就走進場中,同樣微微沉腰,雙手交錯一前一後伸出,擺了一個捕虎也似的架子出來,只是盯着杜鵑。
章渝在徐一凡身後突然吸了口氣:「這也是拿關節的好手兒,老爺,讓少奶奶下來,我上!」
徐一凡神色一緊,還沒來得及開口揚聲,杜鵑已經合身撲了上去。兩手招呼,直盯着那浪人的肩膀關節抓去!
撲的一聲兒輕響,杜鵑雙手已經搭上他的肩膀關節,那浪人身子一拗。快似閃電的伸手反拿。轉瞬間四支胳膊就交錯在一處,都在互相叫勁兒。男人本力較大,這一僵住,杜鵑臉色就白了下來,一下咬着了嘴唇。那浪人動作極快,一個靠腰進步,接着就要腳下一纏。動作乾淨利落之極。
這真正的動手搏鬥,再沒有兩人打上幾十個回合的道理。搶着先手就是主動。徐一凡還沒來得及提起心來擔心,那浪人勁道發處,杜鵑已經立足不穩,已經一個半轉身給那浪人勾倒!她身子騰空無法借力,那浪人卻能己勁兒借勁兒一起發作,喀喇一聲輕響,已經將杜鵑扔了出去。就看見杜鵑的身子一個翻滾,沾地就起。起來就按着了自己右邊兒的肩膀!一張俏臉,已經煞白。嘴唇都快咬破了。她右邊肩膀軟軟垂着,一看就是給那浪人依樣畫葫蘆,同樣摘了關節!
觀戰浪人,哄的一聲叫好。徐一凡捏着拳頭,發現頭山滿的目光也不期然的投來過來。卻也只能淡淡一笑。
章渝輕輕哼了一聲兒,一撣袍角,邁步下場,先來到杜鵑身邊,抓住她胳膊,一抖一送。輕輕一聲脆響,就將骨節送進了肩窩。這一下疼得杜鵑都快暈了過去,眼淚就在眼眶裏面打轉,卻也死死忍住。小丫頭就一個心思,這個時候不能替徐一凡丟人!
章渝冷冷道:「習武之人,切忌心浮氣躁,杜麒麟沒有教過你?這次就是一個教訓!」
他氣度儼然,談到武功上面的事兒,這徇徇謹謹的管事,就是一副大家風範!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鵑,也只能低着頭聽他教訓。
章渝訓了一句話,就轉身朝那還卓然端立的浪人走去。不動聲色的招呼道:「喂,我來拿你的胳膊了,當心着!」
說着就按照和杜鵑一模一樣的架式,緩緩伸手去拿他肩膀關節。動作也不見得很快。對面浪人臉色青氣兒一閃,還是等着他手才搭上,就暴喝一聲。雙臂同樣反纏了過來。章渝也不動,等那浪人一叫勁兒。卻覺得拿住的那胳膊外軟內剛,幾乎無處使力!他動作極快,同樣進步欺身,用纏技跌章渝下盤。這簡單的動作,這浪人做起來還是剛猛迅捷,不知道千錘百鍊的修行了多久。
章渝吐氣揚聲,明顯是借着呼吸之力叫上了內勁兒。身子向前一拱,肩膀一靠。硬碰硬的和那浪人撞上。只用了形意崩拳半個架子。就聽見章渝一聲喊:「走吧!」那浪人被這形意內家大高手叫出的內勁兒,整個身子和斷線的風箏一樣,飛出去七八步遠!
徐一凡忍不住都要站起,史書記載,清末民初那些形意內家好手兒,一個架式能將人轟出去十數步的場面,竟然活生生的就在他面前!武俠迷的熱血,同樣也在沸騰!
轟隆一聲,那浪人已經跌進了自己的人堆。他忍痛的勁道,比剛才那傢伙差了許多。當下就是一聲兒慘叫出口。旁邊夥伴去扶他,發現他兩邊胳膊都軟軟的垂下來了。章渝借着一支胳膊纏住他兩隻手,在崩拳勁道一發的同時快收快放,替杜鵑報足了仇。一下摘下了他兩邊兒的關節!
頭山滿緩緩的站了起來,徐一凡也笑吟吟的瞧着他。頭山滿神色變化了一下兒,最後的微笑居然還是中正平和:「徐大人手下藏龍臥虎,咱們輸了。」
底下浪人們,一片粗重的喘息聲音,一個個眼睛都紅了。死死的瞧着徐一凡一行人。李雲縱,楚萬里,杜鵑還有章渝,也毫不示弱的朝他們對視。
徐一凡哈哈一笑:「玩笑,都是玩笑。今日高會,真是快哉!頭山先生,他日到了我國,一定要來啊,兄弟也稍稍盡點地主之誼。」說罷起身拱手,搖搖擺擺的帶着人瀟灑作別而去。
浪人們呼吸越來越重,死死的盯着徐一凡的背影。他剛才有意無意,將那張東亞病夫的紙條兒,就丟在了道場!
所有人都在看着頭山滿的臉色,這大特務頭子,卻只是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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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玄洋道場,徐一凡吸了口冬夜的涼氣。搖頭微笑,今兒一會,爽是爽夠了。到了最後,玄洋社頭山滿一直的忍讓,讓他的反覆試探,倒也落了空。
看來這幫小鬼子,在背後對他這個人物用的心思,也比他想像的深啊……要是頭山滿即席翻臉。說不定他還能感覺踏實一些兒。
不過……管他媽的。和小日本兒撇清了關係,也是一樁快事。遠交近攻,這是借力原則。日本人逼在朝鮮門口,還想利用他們的力道。那就是不懂地緣政治學的傻子。起家時候兒的這點資本,還是要靠自己一點一滴經營最可靠。有了核心,才能談得到借力擴張呢。
日本鬼子想怎麼對付他,將來接着就是。這樣的做派傳出去,對他的未來的計劃,也有好處,不過這都是將來的事兒啦……
他看看身邊兒的杜鵑,女孩子臉色還是煞白的。眼睛裏面亮晶晶的,那是疼出的淚水還沒幹。頗有點兒灰頭喪氣的樣兒。徐一凡微笑道:「還疼麼?老爺今兒晚上幫你搽藥酒。」
杜鵑一聽,頓時臉紅,還變結巴了:「不……不……不疼……」
徐一凡微微一笑,仰頭向天,突然大喊一聲:「陳真,這下我可替你出氣兒了!」
身後四人面面相覷,陳真是誰?楚萬里鬼鬼祟祟的跟在一身輕鬆的徐一凡身後,悄聲兒的對李雲縱道:「這下可又闖出名聲了,玄洋社在我朝和俄國老毛子那兒都名聲極臭,他這樣上門踢館,傳回去,京里的大佬面上不說,心裏還不樂開了花兒?」
他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徐一凡聽見。徐一凡回頭微笑着看看自己這個鬼頭鬼腦,心思靈醒的手下,微笑道:「此間事情已了,咱們……也該奔南洋了。日本,咱們算是走馬觀花兒的看了看,你們可得抱穩了心思,這將是……不,這就是來日大敵!」
日本的冬日夜空當中,這聲音傳得極遠,飄飄渺渺,直上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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