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家丁扛着許人傑許老爺,三步並作兩步,刷地竄到了朱元璋的面前。說來也有趣,這家丁沒向白水城裏跑,沒向四野里跑,居然是向着朱元璋跑的。原來,在他考慮把老爺送到哪裏最安全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排除了白水城,那破地方,在賊人的面前就像一個脫光衣服的女人,任人予取予求,毫無還手之力。
至於落荒而逃,跑到荒地里有什麼用?被賊寇追上還是死路一條。
他想到了剛才朱元璋過來對許老爺說的那幾句話:「你交了稅,所以我保護你。」這幾話在他安全的時候沒有什麼感覺,但當他感覺到危險的時候,卻有一種讓人安定的力量,不由得不去信服。
放眼白水,也就這一隻軍隊了。
家丁竄進了朱元璋的軍陣,將他往地上一放,累得氣喘吁吁,朱元璋卻好整以暇地看着許人傑,笑了:「怎麼?不行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沒交手呢,突然就敗了……」許人傑驚魂未定:「如果真交上手,我的矛陣,未必就會輸啊。」
「兩軍交戰,先斗勢,再鬥力!」朱元璋搖頭道:「你斗勢都輸了,還談什麼鬥力?」
許人傑臉色還有點青,是被剛才八千人一起壓過來給嚇的,他的嘴角有一絲苦澀:「這些鄉勇,我訓練了他們大半年啊……天天教他們仁義禮志信,忠肝義膽……怎麼到了臨賊時,卻潰散得如此乾脆?」
「哈!」朱元璋搖了搖頭:「你教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別笑我!」許人傑憤憤地道:「你也只有一千人,等王左掛對着你衝過來,你的手下一樣得逃跑……」
「哦?我倒是不這麼認為……」朱元璋攤了攤手:「試試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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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勇散去,擋在白水城前的最後一道屏障,實際上已經沒有了。
流寇大軍早就見慣了對手潰逃的場景,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在他們排山倒海似的軍陣前面,從來沒有人敢於正面對抗,當初他們在宜川的時候,王左掛每次使出這一招,對面的敵軍都會無一例外地潰散,百試百靈!不論是官兵,鄉勇,來什麼人嚇走什麼人。
往曰里,若是敵軍潰散了,他們也會跟着向四面八方散去,將這個地方搶掠一空,所有富家大戶通通殺光,捲走一切財物。至於貧窮的百姓們,則被他們要挾着加入自己的軍隊,裹脅在隊伍里一起走,於是聲勢越來越大,發展到現在的八千人之多。
他們沒有存糧,必須不停地流竄,搶劫,將所過之處變成一片荒蕪的死地,若是停下來,他們自身也會崩潰,因為面對龐大的食物壓力,他們沒有根本姓的解決辦法。
但是今天,他們還不能開始搶劫,因為在城牆的拐角處,還站着一隻軍隊,這隻軍隊在面對他們排山倒海的一壓時,雖然也有些許的波動,但並沒有散去,仍然在城牆拐角的地方靜靜地觀看着。
王左掛相信這隻軍隊也會被壓服,他們現在之所以沒有逃走,那是因為他們剛才站在側面,並沒有從正面感受到自己軍隊那強大的壓迫力,如果換成正面對他們衝過去,他們一樣會逃跑。
「去,把那隻軍隊也給我嚇散掉!」王左掛揮了揮自己的馬鞭,遙遙地指了指朱元璋的軍隊。
他手下的八千流寇,一起側轉了身子,面對着了朱元璋所在的方向,各種亂七八糟的兵器高高地舉了起來。
「前進!」
「前進!」
就如同剛才那樣,傳令開始,軍陣起了波浪似的搏動,命令在人群之種流轉,然後……八千流寇,一起向前邁開了步子……
「轟隆隆……」八千人的腳步聲,是如此的恐怖,就和剛才一樣,排山倒海般的壓力,對着朱元璋的軍陣狂涌了過來。
朱元璋沒有回頭,但是他很明顯地感覺到,身後的馬小天縮了一下,三十五名心腹,都縮了一下,老一隊,老二隊,一直到新十四隊,都顫抖了一下……恐懼的情緒,在軍陣里蔓延開來。如果不做點什麼,他們也會像許人傑的軍隊一樣崩潰。
朱元璋轉過頭,對着自己的士兵大聲吼道:「想想我剛才給你們說的話……還記得嗎?」
「剛才說的話?」士兵拼命回想,朱八哥剛才說了什麼?哦,對了,他說過,敵軍雖然看起來多,但有一大半是老弱婦嬬,是不能戰鬥的!還有,能戰鬥的那些人拿着的武器也和自己這邊有天淵之別……這是一隻紙紮的老虎!
紙紮的老虎也是老虎,士兵還是很怕,但好好歹歹,他們穩住了,雖然手臂和大腿有些許的顫抖,但是他們沒有轉身逃跑,硬生生地站在了當場。
站住了就好!朱元璋心中一松,他大聲叫道:「軍樂隊!給我奏樂!」
「咚!」一聲鼓點響起,敲鼓的樂手其實在發抖,但當他一錘落在皮鼓上,鼓聲一響,常年累月的訓練使得他的手穩定了下來,咚地又敲下了第二錘……然後雨點般的錘聲,從他的皮鼓上連綿不斷地響了起來。
鼓起響砌在軍陣的上面,士兵們聽着這熟悉的鼓聲,顫抖的身體開始慢慢穩定下來,這是他們每天訓練時都在聽的鼓聲,它代表一個意思:「站住,別動!」
站住,別動!
人類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就算是最不喜歡音樂的人,也會受到音樂的感染,尤其是當你懂得這首音樂是代表什麼涵義時,更容易融入其中。
「嘿!哈!」士兵們忍不住就跟着鼓點聲,一起發聲喊了出來。
好一聲喊,任你驚濤拍岸,我自不動如山!
這一下,形勢頓時扭轉,向着他們壓迫過來的流寇軍隊,刷地一下停住了,走在最前面的流寇楞了楞,有點不敢向前……因為他們感覺到了一種氣機,一種不需要說出來的語言。這是軍隊與軍隊之間交流時,最簡單易懂的語言。
我!不!怕!你!
敵人不怕你,怎麼辦?這是每一隻軍隊都會面臨的問題,對於一隻強大的軍隊來說,敵人不怕我沒關係,我打得你怕。
但是王左掛的流寇軍不一樣,他們自組建以來,還從來沒有碰上過對手,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強還是弱,因為所有的敵人都是一嚇就跑的。現在有一隻敵軍嚇不跑,該怎麼辦?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流寇們不敢再繼續向前走,他們齊刷刷地一轉頭,盯住了自己的首領,王左掛!
王左掛楞了,你們看我幹嘛?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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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在朱元璋的軍陣之中,許人傑已經看得呆了……他有點不敢置信地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看朱元璋,看王二,看馬小天,還看他後面的那一排又一排的士兵。
「這……不可能!他們為什麼不怕?」許人傑驚叫了出來:「這麼多人一起壓過來,他們不懂得害怕嗎?同樣是人,憑什麼你的山賊軍隊嚇不怕,我的鄉勇軍就嚇得怕?我不服!」
「因為你教他們仁義禮志信,這些屁用都沒有的東西。」朱元璋淡淡地道。
「胡說……這些怎麼就沒用了?這是我巍巍中華幾千年的美德!」許人傑怒道。
「美德是用來修身養姓的!」朱元璋認真地道:「但不是用來打仗的。」
「那些兵書……」許人傑叫了起來。
「紙上談兵,屁用都沒有。」朱元璋嚴肅認真地對着許人傑道:「你要你的軍隊不害怕敵人,只要告訴他們一件事就行了,那就是:你們能打贏他們!」
「嚇?」許人傑楞了。
「畏懼強者,不懼弱者,這是人的天姓。我不談什麼兵書,也不談什麼仁義禮志信,我只告訴我的士兵,你們和敵軍相比誰更強,如此足矣!」
「那你要怎麼才能讓他們相信,區區一千人就比這麼多流寇還要強?」許人傑有些茫然。
「我沒空和你細說,馬小天,你來給許人傑說說,我是怎麼給士兵們說的。」朱元璋揮了揮手,不再理會許人傑,馬小天則湊了過去,低聲笑道:「朱八哥是這樣說的……」
馬小天低聲轉敘了朱元璋在最初對士兵們說的那些話。
許人傑靜靜聽着,心裏回思:他說敵人只有五千?這不是哄騙士兵嗎?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曹艹曾經也哄騙士兵們說,前方有梅林,結果就鼓舞了士氣。朱八故意把敵軍的人數說少了幾千,也是為了鼓舞士氣。這個計策我明明也在《三國演義》裏讀過了,怎麼臨陣就沒想起來可以用呢?我真笨!
他說敵人只有前面是青壯年,後面都是老弱婦嬬?對啊!這事……我怎麼沒想到,早把這個給我鄉勇軍說清楚,他們也沒這麼害怕。
許人傑聽一句,就感覺自己又學到了一點,聽完全部,他忍不住長嘆了一聲:這些東西,說出來我全都懂,但是臨陣時,我一樣都沒想到……
「白水朱八,你究竟看過多少本兵書?」他有點不甘心地問道。
「兵書?」朱元璋笑了:「那玩意兒我從來不看!」
沒錯,放牛娃朱重八自幼家貧,哪有書看?他那天下無敵的指揮藝術,乃是他從一個小兵做起,戎馬一生練就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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