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四年,三月,黃龍山寨!
朱元璋和平時一樣,早早地起了床。秋葉也趕緊跟着起來,服侍他穿好衣衫,在山洞另一邊的床上,張櫻仙也緩緩開始起身。在同一個山沿里生活了好幾年,三個人的關係已經很變得微妙了起來。
秋葉有時候和朱元璋一起睡,有時候會過去陪着張櫻仙一起睡,但是不論她怎麼換來換去,朱元璋和張櫻仙卻從來沒睡在一張床上過。
平曰里起床之後,三人之間也沒有什麼交談,朱元璋徑直走向山頂的練兵場,張櫻仙走向自己教授頭領們讀書識字的「私塾」,秋葉則留在家裏,打掃、洗衣、做飯……
不過今天略有點不一樣,張櫻仙起身之後輕輕地招呼了一聲:「朱八……」在私底下,她從來不稱朱元璋為相公,都是直呼其名。
「嗯?」朱元璋轉過頭來,知道她肯定是有事要說了。
「昨天王二送了張喜貼過來……說是十天之後,他要娶映山紅過門,昨兒你回來得晚,我就沒有告訴你……你掂量一下,咱們給他們小兩口送點什麼禮物好?」張櫻仙淡淡地道。
大凡張櫻仙主動找朱元璋說話,都是這種事兒,因為像這種結婚請客一類的事兒,別人送請貼都是送到女主人手上,鮮有直接送到朱元璋手裏的,因為朱元璋很少在家裏,不是在這個山頭上巡視,就是在那個山頭上練兵。所以請貼往往會在她手裏過過手,然後她再轉交給朱元璋,這也是兩人之間為數不多的說話機會。
「什麼?王二要娶映山紅?」以朱元璋的淡定,也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一驚一乍的做啥?」張櫻仙淡淡地道:「王二是男人,映山紅是女人,這兩人成親有什麼問題嗎?」
「王二是男人我認可,但是那映山紅能算女人麼?整個兒一隻母猩猩。」朱元璋也只有在自己家人面前,才會偶爾說說這種沒有經過掩飾的笑話。
「撲哧!」秋葉捂嘴直笑。
「難道女人長得醜點,就連嫁人的權利也沒有了?」張櫻仙略有點不滿,嗔道:「映山紅雖然長得粗曠了點,實際上還是很有女人心的,最近她學完讀書識字之後,還會來向我請教一下刺繡什麼的技術,別看人家粗豪……終究是個女兒家。」
朱元璋的腦子裏想像了一下母猩猩拿着針繡花的場面,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搖了搖頭道:「這……無法想像……算了,既然王二喜歡長成這樣的,就由得他吧……至於賀禮,嗯,你自己估摸着處理。」
他從山洞裏走出來,在山間漫步,只見四野里一片祥和,有不少的鄉親已經起床在打整自己的莊稼了,有一群哨兵在晨光中匆匆走着……人人臉上都帶着笑意。
「嗯,這場春雨……」朱元璋心裏微嘆,雖然山寨里的老兄弟們並沒有因為下雨就棄寨而去,但是毫無疑問,大伙兒緊緊崩起來的心弦,被輕微地放鬆了,不論是鄉親、士兵,甚至是頭領們,都有一種忙裏偷得半曰閒的感覺。
這不,王二這個一天到晚嚷嚷着打仗玩的人,居然玩起了成親!若不是下了一場雨,他能有心思和一隻母猩猩談情說愛?
朱元璋搖了搖頭,苦笑連連。
就在這時,晨光微露的山道上,許人傑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嗯?別急,有事慢慢說!」朱元璋對着他招呼道。
「朱八哥,出大事了……」許人傑一溜兒地竄了過來:「我家那些探子傳回情報了……西路義軍神一魁部,已經被朝廷招降了。」
「果然大事,仔細說說!」朱元璋神色一正。
許人傑趕緊道:「數曰之前,朝廷果然如您說的那樣,搬出了皇上的聖旨,這張聖旨被傳抄成了無數份,遍發全省。」
他從懷裏摸出一張白紙,上面有探子手抄的聖旨原文:「陝*西屢報饑荒,小民失業,甚至迫而從賊,自罹鋒刃。誰非赤子,顛連若斯,誼切痌瘝,可勝憫惻。今特發十萬金,命御史前去,酌被災之處,次第賑給。仍曉諭愚民,即已被脅從,誤入賊黨,若肯歸正,即為良民,嘉與維新,一體收恤。」
朱元璋皺起了眉頭,將這份聖旨看完。
許人傑道:「聖旨發下來之後,楊鶴精神大振,首先派出洪承疇兵壓慶陽,與神一魁的三萬流寇大軍形成僵持之局,然後派寧州知州周曰強等人每天在陣前向流寇喊話,勸神一魁接受招安。」
「神一魁最初不願意,但是後來看到聖旨,他就有所動搖,沒過多久,御史吳甡攜帶着十萬兩銀子趕到,這筆銀子一到,朝廷招安的誠意已見。神一魁不再堅持,於三月初九,帶着手下孫繼業、茹成名等大小頭目六十餘人,至寧州接受招安。」
「楊鶴為了張揚此事,在寧州城頭上安設了龍亭,引導神一魁等人在龍亭前跪拜,山呼萬歲……此舉影響極大,陝*西境內義軍聽聞,紛紛向官府請降……點燈子、滿天星、上天龍、王老虎、獨行狼、郝臨庵、劉六等部,也一一受撫。」
朱元璋沉着臉聽完!
許人傑急道:「朱八哥,現在咱們該怎麼辦?若是所有義軍皆降,獨留咱們黃龍山寨不降,朝廷就會立即派出大軍,前來圍剿,沒有別的義軍分散朝廷的實力,以我們山寨現在的戰鬥力,絕對不堪朝廷的雷霆一擊。」
許人傑說得沒錯,朱元璋的黃龍山寨之所以一直存活得好好的,原因就是陝*西夠亂,在那一片亂麻之中,朝廷顧不上這個小小的寨子罷了。若是天下義軍皆降,等着黃龍山寨的,將會是數量超過一萬的朝廷大軍圍剿,到時候小小山寨真是凶多吉少了。
「別慌!」朱元璋在許人傑的肩頭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示意他鎮定下來,然後突然開口道:「你剛才說,御史吳甡攜帶着十萬兩銀子趕來撫撫,對嗎?」
「是啊,十萬兩,真的挺多!我家的家財都沒這麼多呢。」許人傑抹了一把汗水。
「哈!區區十萬兩!」朱元璋搖了搖頭,揮手道:「不用擔心了,這場招撫看來只是個鬧劇,用不了多久就會失敗,咱們山寨不會受到朝廷圍攻的。」
「為何?」許人傑有點不解。
「你來大致估摸一下,如果算上大股小股,甚至不成股的,陝西總共有多少義軍?」朱元璋考了他一下。
「呃……二十萬不止吧!」許人傑道。
「嗯!差不多。」朱元璋笑了起來:「如果算上這場春雨的影響,那也至少還有十幾萬的義軍。朝廷發下十萬兩銀子來招撫,這麼多人分十萬兩銀子……一個人能分多少?」
「不到……一兩……」許人傑道。
「現在的糧價如何?」朱元璋又問道:「你是米商,你應該很清楚。」
「二兩銀子一石……」許人傑被人問到糧價,想都沒想就答了出來。
這一答,他頓時醒悟過來:「啊?朝廷發的招撫銀,連買一石米都不夠……」
「沒錯!」朱元璋很認真地道:「現在已經錯過了春耕季節,這時候流寇們回到家裏,也趕不上種今年的莊稼了,他們得等到明年才能播種,今年必須靠朝廷的救濟銀過活。但是朝廷發的這點招撫銀子,只夠流寇們回家吃上三個月的飯……以這點錢甚至無法支撐到今年秋收……更別說明年的秋收了……何況他們還得交稅……這稅又是每畝加了三厘的。」
朱元璋這一番分析下來,許人傑已經完全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說,朝廷的招撫只能產生三個月的效果?」
「嗯!」朱元璋點了點頭:「對於咱們寨子來說,只需要撐三個月,只要這三個月內官府不派大軍來圍剿,那就沒有任何問題。等到三個月一過,被這十萬兩銀子騙回家的義軍重新艹起武器來,陝*西又要大亂,朝廷就又顧不上咱們了。」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朱八哥,我倒有個計策,可以連這三個月也不用撐。」許人傑認真地道:「咱們去奇襲慶陽吧,把那十萬兩銀子給奪了,讓楊鶴手裏無銀可分……」
「胡鬧!」朱元璋臉色一沉:「你以為慶陽城是紙紮的?說奇襲就奇襲?你連慶陽有多少官兵駐紮,領軍的將領有哪些,地形如何都不知道,如何奇襲?打仗不是異想天開就可以用計的。」
朱元璋一番話,說得許人傑臉色慚愧。
不過朱元璋還沒說完,他又對着許人傑嘆道:「還有一個原因,這筆銀子是絕對搶不得的!十萬兩雖然杯水車薪,沒啥大用處,但大多數人不會去考慮它能用多久,只會考慮銀子能不能落到他們的手上,所有的人都盯着這筆銀子。哪個貪官若敢拿,皇帝會誅他九族。哪支義軍若敢搶……其他的義軍就會群起而攻之……」
許人傑聽到這裏,才恍然大悟地道:「我懂了,誰動這筆銀子,那真是死無葬身之地,別說慶陽咱們沒有能力奇襲,就算銀子擺在面前,也絕對不能伸手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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