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從道旁的草叢裏跳了出來,微笑道:「鄭彥夫兄弟,恭喜你重得自由之身!」
鄭彥夫長嘆了一聲道:「你說得對,不是我放棄了他們,而是他們放棄了我,如果不是你點醒我,現在我已經死在那座屋子裏。」
他身後的四個死忠兄弟依次上來給朱元璋和王二見過禮,這四個人是鄭彥夫的鐵杆弟兄,唯他馬首是瞻,聽鄭彥夫稱呼朱元璋為朱八哥,他們四個也倒頭就拜,嘴裏齊叫大哥。白水朱八和白水王二的名頭,他們也是聽說過的,知道面前的兩位就是白水的兩大好漢,這四個年輕人滿眼都是崇拜的神情。
七人一起下山,鄭彥夫被手下的兄弟背叛,有點心灰意冷,不怎麼說話了,黑着一張臉靜靜地走着。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想看看趙鈺一伙人最後的下場嗎?」
「想!」
「那就跟我來吧!」朱元璋領着這夥人,從後山下去之後,圍着山繞了一個大圈,又到了官兵的軍陣側面:「今晚先好好睡,明天早上起床就可以看好戲了。」
當夜一宿無話,第二天大清早,天光剛亮,官兵們起了床,軍營大開,一排一排的罵手又出了營,對着山上大叫起來:「快投降吧!」
「鄭彥夫,快下山投降吧,封你大官!」
「昨晚你們山上鬧內鬨了嗎?哈哈哈,快投降吧!」
原來昨晚上山頂的混亂也被官兵們看到了,但是謹慎膽小的官兵沒有膽量趁機攻山,而是在山下靜觀其變,天亮之後再用怪言怪語的譏諷山頂上的人。
朱元璋、王二、鄭彥夫等人趴在側面幾里外的小山坡上,遠遠看着官兵們的動靜。
只見崖頂上的山寨大門突然打開了,一大群流寇從山頂上緩緩地走下來,雙手高舉在頭頂,將山寨里僅有的幾副甲冑舉在頭頂上,身上沒有懸掛任何武器,當然,也沒有拿着白旗什麼的東西。
有些對古代歷史不熟悉的小說作者,喜歡寫古代人投降時舉白旗,其實這個寫法是錯誤的,白旗代表投降,是西方的《威斯特伐利亞條約》裏規定的,後來被《曰內瓦公約》沿用,成為近現代戰爭時投降的標誌動作,但在明末時期,舉白旗並不是投降的意思,打着白旗出迎,反而有挑釁的味道。
戰敗的軍隊應該是「偃旗息鼓」,將防具雙手舉在頭頂,這才是中國古代標準的投降姿勢。打出任何一面旗,管你是白旗還是紅旗,都代表這隻軍隊還有戰鬥的意志,絕對不能在投降的時候舉旗。
不信的朋友可以想想滿清的八旗軍,其中有一旗叫「正白旗」,出門打仗的時候就是舉着巨大的白旗,要是按白旗等於投降的說法,這隻「正白旗」的軍隊就成了投降軍了,不管走到哪裏都在向敵人表示投降,威風何在?
看着手無寸鐵,高舉甲冑下山的流寇們,官兵發出了巨大的喧譁聲:「投降了!流寇們降了。」
不等士兵們進營向楊洪傳信,楊洪就已經帶着幾十個親兵從營中跑了出來,小丫鬟秋葉也跟在他身邊。
鄭彥夫在側面咬牙切齒地看着,只見山上的流寇們一隊一隊地走下來,大額頭趙鈺走在最前面,他手上居然還抱着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體,這具屍體整個兒燒成了黑炭,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出來生前是個高大的漢子。
雖然看出來了流寇是下山來投降,但是怕死的官兵們仍然擺開了軍陣,以防流寇暴起傷人。楊洪笑呵呵地站到陣前,大聲問道:「來者何人?」
趙鈺大聲叫道:「我是洞子崖的二當家趙鈺,鄭彥夫不肯向天兵投降,我已經將他殺了,現在攜帶他的屍首來降。」
楊洪大喜:「好!很好!趙鈺你是個好樣的!把鄭彥夫的屍體送過來看看。」
趙鈺趕緊一溜兒小跑過來,別的流寇都站在遠處,距離官兵遠遠的。
要知道流寇向官兵投降也不是件簡單事,並不是走上前來,雙手一甩就束手就擒,若是真這麼聽話乖巧,後來李自成、張獻忠詐降時就沒那麼再東山再起了,通常流寇向官兵投降之初,還會對官兵保持着警戒心,不肯輕易把自己交到官兵的刀斧之下。
趙鈺到了近前,楊洪看了一眼他抱在懷中燒得焦黑的屍體,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道:「這屍體燒得這麼黑,誰還看得出是不是鄭彥夫?」
趙鈺趕緊解釋道:「昨晚小人帶着兄弟將鄭彥夫圍在屋中,想要取他首級,沒想到他點火**,等火熄滅了咱們進到屋中,他已經燒成這樣了……」
楊洪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轉身向旁邊的秋葉問道:「你快來看看,這傢伙是不是鄭彥夫。」
秋葉早就被燒得焦黑的屍體嚇住了,她用手遮擋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又趕緊將頭轉開,其實壓根沒看清楚,嘴裏哆嗦着道:「看體型……應該就是了……」
「應該?究竟是不是?」楊洪對着一個小丫鬟可不客氣,大聲道:「給我看清楚。」
「是!」秋葉被他的官威給嚇了一跳,她畢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鬟,一嚇壞了就滿嘴胡說八道,只想把自己的事情趕緊做完,道:「是了,他就是鄭彥夫。」
「哈哈!」楊洪也不管秋葉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出來剿匪嘛,抓不抓得到賊首不重要,只要有一個證人證明他抓到了賊首,這就行了,他故意拿兇狠的語氣嚇秋葉,就是想讓秋葉趕緊定論說這是鄭彥夫,就算以後發現搞錯了,責任也不在他,而在於證人亂說,他只管向上面報功就對了。
楊洪一巴掌拍在趙鈺的肩頭上,大聲笑道:「好樣的,你姓趙是吧?不錯不錯!你立了大功,本官十分開心,哈哈哈,跟我走吧,回西安府去請功,我會讓朝廷給你封個大官做的。」
趙鈺大喜,他頭腦簡單,楊洪這麼一說,頓時就信了。骨頭一酥,把朱百戶和王總旗的事也忘到了九宵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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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樹林裏,鄭彥夫用力地呸了一聲:「這軟骨頭!今後他就是朝廷的忠犬了,我必殺他。」
「只怕輪不到你去殺了。」朱元璋微笑道:「楊洪會幫你殺的,等着瞧吧。」
幾人靜靜地看着楊洪攬着趙鈺的肩頭進了營,不久之後,營地中間的空地上擺出了酒席,楊洪和趙鈺胡吃海喝了一通,席間似乎楊洪向着趙鈺許諾了不少好處,使得趙鈺滿臉都是喜意。站在遠處一直沒靠過來的嘍囉們也受到了照顧,官兵推出了幾車食物,送到嘍囉們中間,讓他們盡情吃喝。
官兵釋放出來的善意,使得流寇們全都放鬆了戒心,許多流寇不再抱持着隨時打算逃跑的想法,放鬆了心情,坐下來吃喝談笑。官兵和流寇變得其樂融融,十分融洽。
官兵派出一隊人上山,將山上的寨子一把火燒光,然後開始拔營,向着西安府的方向返回。
朱元璋等人遠遠地跟在後面,就像來時一樣。官兵照例不理會他們,就當他們是來看熱鬧的村民對待。
當天晚上,官兵紮營在一個低矮的山丘之上,流寇們的營地則扎在山下,朱元璋等人則在一里外的小樹林裏歇息。
天色剛剛黑下來,朱元璋就對着王二和鄭彥夫笑道:「今晚有好戲看,要去看麼?」
答案自然不用說,一伙人全跟在朱元璋的後面,到官兵的營地邊來看好戲。他們伏在距離兩軍營地很近的樹林裏,連營地里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官兵的大營中點着燈火,居然擺了夜宴,不時傳出楊洪勸酒的笑聲,趙鈺已經喝得大了舌頭,說着模糊不清的渾話。而流寇們的營地則已經熄了燈火,小嘍囉們全都進入了夢鄉。
大約到了二更天的時候,官兵的營地里突然傳來摔杯之聲,然後是趙鈺的慘叫聲響起,在寧靜的夜裏遠遠地傳了出來。
「這……難道就是說書先生們經常講的橋段,摔杯為號?帳下衝出兩百刀斧手?」鄭彥夫有點傻眼。
「差不多吧,不過,對付趙鈺用不了兩百刀斧手,只需要二十個就夠了。」朱元璋笑道:「接下來要看的才是重點……看看什麼叫夜襲吧!」
只見官兵的營地里響起一陣戰鼓聲,幾百名士兵涌了出來,大部分人手上提着長矛,少量的總旗兵和小旗兵舉着火把,向着流寇的營地撲了過去……
流寇們被腳步聲驚醒,倉促起身,然而他們白天已經被官兵的示好行為給蒙蔽了,完全沒有做好戰鬥的思想準備,幾百名官兵衝進流寇營地里,長矛一起狠狠紮下……
慘嚎、怒罵、不甘心地質問、痛哭、悔恨……
一切都在黑暗之中歸於沉寂……
等一切都安靜下來之後,朱元璋轉過身來,拍了拍王二和鄭彥夫的肩膀,很認真地道:「走上殺官造反這條路之後,就只能向前走,若是後退,這便是下場!」
王二和鄭彥夫一起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他們並不知道,朱元璋其實是故意帶他們來看趙鈺一伙人的下場的,因為朱元璋已經打算將他們作為自己的左右手來培養,他需要的是堅定不移地走上造反道路的手下,不論將來碰上何等艱難的情況,都要有造反到底的勇氣,絕不向朝廷妥協,所以,他故意讓兩人看了這麼一幕,相信看了這齣大戲之後,王二和鄭彥夫的內心將會受到極大的震動。
御下之道,最重要的就是掌控他們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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