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來了幾萬人的軍隊,山頂上的張獻忠當然有所警覺,如果山下來的是官兵,他早就逃之夭夭,絕不可能繼續在山頭上坐定了。不過他的斥候來報,說是來的軍隊是前幾天從這裏過去的朱八軍。而且還在軍中看到了朱八軍的著名將領大元帥,張獻忠便也沒有放在心上。前幾天朱八軍和李自成軍都來到山腳晃了一圈,現在又來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看到朱八軍在山下紮營,張獻忠便下令幾百名士兵一起對着山下吼道:「白水朱八,你在瑪瑙山下鑽來鑽去搞個什麼名堂?」
左良玉被這一下問得有點蒙,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許人傑趕緊湊過去道:「將軍,麻煩你傳令,這樣應對……」
不一會兒,幾百名左良玉軍中的士兵就一起仰頭對着山頂吼道:「咱們來這裏監視你,免得你不守江湖規矩,竄進咱們朱軍的地盤裏去。」
張獻忠大怒,叫人回道:「艹,老子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用不着你們管。」
兩軍對罵一通,各自歇息。張獻忠對山下的朱軍便不已為意,以為朱軍和以前一樣,有膽和他罵架,沒膽和他打架。實際上他也是一樣,和朱軍罵罵架是可以的,真要打架,絕不會選在官兵虎視眈眈的時候。
當天傍晚,許人傑在左良玉的面前展開一幅地圖,原來是瑪瑙山的地形圖,上面詳細地標註了張獻忠軍的兵力配置,山上的各個駐防要點,每個方向扎了多少守兵一類的消息,墨汁未乾,顯然是剛剛畫的。
左良玉倒是頗感意外:「你識字?」
許人傑靦腆地笑道:「小人以前是個商人,小時候倒是讀過些書的,可惜沒考中科舉,便一直只有這點出息,幾年前被朱軍裹脅從賊,實乃迫不得已……」
左良玉點了點頭,心中瞭然,如果許人傑真是一個泥腿子跑來向朝廷投降,其實左良玉還未必肯信任他,但他是一個商人的話,願意受撫就很合情合理了,這種士紳、商人階級,一向都是朝廷的擁護者,也是賊寇們迫害的目標。
他把眼光轉到許人傑提供的地圖上,皺起眉頭來認真看了一會兒,心中不由得一陣驚奇,若是這張圖是官兵的精銳探子「夜不收」繪出來的,他倒是不會覺得有多意外,但這齣自一個賊人之手,確有點不凡了,看來賊人之中也有人才啊,問道:「這張圖可是真的?」
許人傑道:「當然是真的,朱八與張獻忠結盟,關係好得很,所以我才知道張獻忠軍的佈置。」其實他這就是滿嘴胡說了,朱八與張獻忠根本沒交情,這張圖完全是靠着朱軍潛伏在張獻忠軍隊裏的間諜送回來的消息繪的。
左良玉信了七八成,拿起地圖細看,這一看之下,頓時大喜:「我還道瑪瑙山光禿禿的難以攀爬,原來有三條路可以上山,哈哈,這下攻起來就不困難了。」
原來,瑪瑙山雖然長得比較有個姓,卻有左路、中路、右路三條上山的路。其中正面這一條很顯眼,也容易攻。左路和右路卻比較隱蔽,不花點時間根本找不到。如果左良玉沒有拿到這張地圖,就算他能攻上山去,張獻忠也能從另兩條山路從容撤退,根本就不可能將張獻忠圍死在山頂上一網打盡,但有了這張地圖一切都不同了,要把張獻忠圍死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他心中欣喜,在許人傑的肩頭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好,如果這次能按圖所示剿滅張獻忠,本官會給你報個大功。」
許人傑臉現感激之色:「全仗將軍栽培。」
當天夜裏,天色全黑之下之後,山頂上已經變得漆黑一片,山腳下的左良玉營地也故意不起火把,將自己的營地弄得黑沉沉的。借着夜色的掩護,左良玉下令官兵們將裝在行李里的鴛鴦戰襖拿出來穿上,把那些做假的爛兵器都扔在營地里。
官兵搖身一變,從一隻賊軍變成了一隻正統的官兵。
左良玉的麾下,都是來自遼軍寧遠的邊軍,其戰鬥力極強,由於常年累月與兇殘的滿清韃子作戰,這些官兵都帶着一股子悍勇與血姓,和普通的衛所兵或者是內地的精兵簡直有天壤之別,比起曹文詔手下的邊軍也毫不遜色。
實際上這隻心腹邊軍也就是左良玉的本錢,他仗着這隻強大的邊軍,才能被稱之為名將,才能經常不聽朝廷的號令,為所欲為。
他將自己本部的邊軍分成兩組,一組負責從正面攻山,另一組則負責攻打右路。讓賀人龍率領的陝西兵負責攻打左路。李國奇的部隊則在山下負責接應……一切安排停當,許人傑帶着一千名黑杆兵在最前面引路,帶着左良玉向瑪瑙山的正面上山路上走去。雖然說是正路,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好走的路,瑪瑙山本來就是一匹荒山,張獻忠軍沒那好心情給這山製作石階什麼的,所以這條「正路」其實就是相對寬闊的一條石夾溝,被張獻忠軍的幾萬雙腳丫子踩過一遍之後,就變成了一條路了。
這條路上到處都有凸出來的亂石,還有奇怪的樹根,厥類植物。許人傑和在前面領路的一千名黑杆兵,全都走得東倒西歪,一會兒你絆一跤,一會兒我摔一跟頭。這樣一來,無形中就拖慢了行軍的速度,而且這些黑杆兵摔跤時還會「哎喲」地輕呼一聲,搞得左良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哪個傢伙的呼聲把山上的張獻忠軍給驚動了。他叫來許人傑,低聲罵道:「叫你的手下好好走路,別這麼一驚一乍的。」
許人傑苦笑道:「將軍,我帶的這些兵都是些雜牌……您也知道,他們不過是些泥腿子,既無本事,也不守軍紀,我也管束不了。」
左良玉皺眉一想,這倒也是,賊兵要是也個個令出如山,那還叫賊兵麼?心中不由得一陣不爽,低喝道:「叫你的兵滾開些,到山道一邊趴着,我不要你們領路了。」
許人傑大急:「哎,將軍……這可怎麼行?我的功勞……」
左良玉不耐煩地橫了他一眼:「想要得到功勞,就得有本事,你帶着這群烏合之眾,憑什麼拿到功勞?快滾開,否則休怪本官翻臉無情。」
許人傑唉地嘆了口氣,乖乖地退開到了道旁,那一千名摔得七暈八素的黑杆兵,也和他一樣縮在路邊,個個都垂頭喪氣的。
左良玉冷笑着看了這些兵一眼,心想:一群烏合之眾,改不了命的賊痞。
他領着自己的精銳官兵繼續上山,把許人傑給忘到了九宵雲外去。
許人傑目送着左良玉的大軍摸着石夾溝上去了,嘴角閃過一抹得意的笑容,左良玉這人的毛病,就是氣量狹小,自傲自大,朱八哥說得果然沒錯,只要做點小動作,他就會不耐煩,將負責帶路的許人傑趕開,而許人傑就可以利這個機會,從官兵的監視中逃出去了。
他揮了揮手,身後那一千名剛剛還垂頭喪氣的黑杆兵突然全都變得精神起來,他們將手裏的黑桿槍連成槍繩,用飛快的速度翻過了道路兩邊的山壁,然後從一個人力難渡的絕壁攀爬了過去,悄悄地消失在了另一條山溝之中。他們的動作如此敏捷,與剛才在山道上跌跌撞撞的動作簡直不可同曰而語,若是左良玉看到他們現在的動作,鐵定要嚇壞。
許人傑部翻過兩條山溝里之後,來到了一個溶洞的前面,扒開洞口掩蓋着的雜草鑽進去,只見洞裏安安靜靜地坐滿了人,朱元璋正在此處,身邊坐着王二、映山紅等人,在他身邊還坐着李自成、李岩、劉宗敏等闖軍的將領,見到許人傑來到,朱元璋的臉上閃過一抹會心的微笑:「如何?準備好了嗎?」
許人傑點了點頭:「左良玉咬餌去了!」
朱元璋與李自成相視一笑,張獻忠那可憐的熊孩子,這下被當成魚餌給用了,不知道張獻忠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會不會氣死。
換了幾年前,這種明目張胆陷害另一股義軍的做法,是任何人都不敢做的,一旦做出這種背判僚軍的動作,江湖聲望就全毀了,再也不會有人來投奔你。但這幾年情況已經有了變化,明末農民起義已經發展了十一年,到了這個時候,幾大義軍都已經成了氣候,各自有了自己招攬手下的方法,例如朱軍用的是吃飽穿暖的利益來引誘百姓們跟隨。李自成則是用「不納糧」的兒歌來招納士卒和百姓。
他們兩人都不再需要講什麼江湖規矩,江湖聲望一類的東西,發展到這一步,兩位梟雄都已經百無禁忌,可以放心大膽地玩弄一些厚黑術。這第一把厚黑就玩到了張獻忠的身上,也活該張獻忠倒霉。
李自成笑道:「朱八大哥,既然官兵交餌去了,我們也該收網了吧。」
朱元璋點了點頭道:「分一分吧,你打哪裏,我打哪裏?」
李自成的眼珠子轉了兩圈,嘿嘿一笑,也不開口。他後面的李岩卻接過話來道:「攻山的中路和右路都是左良玉帶來的邊軍精銳,非常難啃,這兩股我們闖軍打不贏。」其實以闖軍的實力,單挑一個左良玉是肯定沒問題的,只要別路的官兵不來增援,左良玉只有玩完的命,但是左良玉帶的是邊軍精銳,就算能將他們吃掉,闖軍也會遭受巨大的損失,李自成當然不會傻乎乎的選打左良玉,於是自承不如。
朱元璋嘿嘿一笑道:「一樣,這兩股人我也打不贏,放他們上去和張獻忠打吧,張獻忠肯定喜歡和邊軍精銳打,他很厲害,我不如他。」李自成會自認菜鳥,朱元璋也會。
李自成點頭道:「朱八大哥所言有理,我也覺得張獻忠會主動擔負起打邊軍精銳的任務,誰叫他這麼厲害呢?」
兩人一起嘿嘿笑,三言兩語之間,張獻忠就要和左良玉的精銳死磕了。接下來的就是負責攻打左路的賀人龍部、以及留守在山下的李國奇部。這兩部軍隊之中,賀人龍部率領的是陝西兵,李國奇部率領的就比較混亂了,有陝兵,還有一部份亂七八糟來自各個地方的兵。
兩人的實力如果硬要對比一下的話,賀人龍部相對比較強。而李國奇部就弱一點,他麾下的士兵統屬不一,號令混亂,在這種情況下,誰選擇對付賀人龍誰就會吃虧,而對付李國奇的一邊,就會佔很大的便宜。柿子嘛,誰都喜歡選軟的捏,喜歡捏硬柿子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朱元璋和李自成幾乎同時開口道:「我要李國奇!」
說完之後,兩人又同時瞪了對方一眼,哈哈笑道:「闖王大哥(朱八大哥),你和我爭這個就不夠意思了吧?」
兩人動作一樣,表情一樣,連說的話都一樣,倒是讓旁邊的頭領們看得目瞪口呆。
朱元璋嘿嘿一笑道:「闖王大哥,我聽說你有個妾室名叫刑氏,被一個叫高傑的頭領拐走,而這個高傑現在就投在賀人龍的麾下,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都是不共戴天的,你就不想報這個仇麼?」
他拿出這件舊事來說,李自成頓感臉面無光,闖軍的頭領們臉上也現出憤憤之色,只有李岩李公子一個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眼現茫然之色。原來這件舊事在闖軍中誰也不會提起,親加入的李岩當然不知。
許人傑聽到高傑和刑氏的名字,就想起了自己與薛紅旗結緣的那一夜,也不由得老臉微紅。
氣氛頓時變得怪異,人人都在想:李自成可能要發飆了,朱八果然厲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個男人都經不起這樣的激,李自成肯定要選賀人龍這一路了。
沒想到梟雄就是梟雄,李自成居然不怒也不氣,臉上一片淡定。他揮了揮手笑道:「刑氏和高傑嘛……嘿,我早晚要把這對狗男女撕成碎片,但不是在今天……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急也急不來的。」
聽他這麼說,眾人心中都是一冷,厲害,這李自成這樣也能沉得處氣,當真有過人之處。
朱元璋似乎也沒想到李自成連這樣的激也不受,半響沒話可說。
隨後兩位大哥就開始扯蛋起來,仿佛菜市場講價一般,各自拒理力爭,都想要搶李國奇部到手,足足爭了好幾息時間,還在說個不休。
這可讓朱軍的頭領們下巴都差點掉了,在他們的心目中,朱八大哥可不是這種像市井小販般的人物,不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爭持不休,卻不知道他今天這是在鬧什麼妖蛾子。只有許人傑一個人早已經看出一點什麼,微笑着站在一邊。
爭了許久,看來朱元璋終究不是個爭蠅頭小利的個姓,而且再爭下去只怕就要錯過戰機了,只好長嘆了一聲道:「好吧,闖王大哥,我說不過你,李國奇就給你吧,我來對付賀人龍。」
李自成心中一陣暗喜:白水朱八啊,你雖然是個梟雄,奈何還是太嫩了點,像這種關鍵姓的時候,就該不要臉不要皮的死爭才是,結果你自己主動退讓,哈哈哈,看來你將來成就也有限得很,到時候我再來找你報這個掀我傷疤的仇。
朱元璋的心中其實也在暗喜:李自成啊李自成,你馬上就會知道,鍋兒是鐵鑄成的。
他向李自成抱了抱拳道:「既然商議已定,我這就出兵對付賀人龍去了,等着你大敗李國奇部的好消息。」
李自成嘿嘿一笑,也抱了抱拳:「我也等着朱八大哥打敗賀人龍的好消息。」
朱元璋率眾出了溶洞,鑽入了山溝之中,這附近的山溝早已經被朱軍和闖軍勘測了無數次,熟得不能再熟,在山溝里左拐右拐,拐了幾下之後,朱軍便消失在了闖軍的視野之中。
這時朱元璋身邊的王二實在忍不住了,開口道:「朱八哥,我第一次看到你像個市井小販一樣和人討價還價,這可真是……哎呀……嚇死我……」
朱元璋淡淡地笑道:「我故意和李自成爭一爭,就是為了讓他以為攻打李國奇部是他力爭得來的,而不是我主動讓給他的。否則他必起疑心!」
「什麼?」王二大奇:「主動讓給他的?起什麼疑心?」
許人傑哈哈一笑,伸手在王二的肩頭上用力一拍,笑道:「王二哥,你還是這麼憨厚得可愛,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朱八哥的意思?咱們要打的,根本就不是賀人龍部,咱們要打的是李自成的屁股啊,哈哈哈哈!」
王二這一下是真的驚住了:「打李自成?這是……」
朱元璋嘿嘿笑道:「山上的張獻忠會牽制住左良玉,就算左良玉能打贏,也會受到不少的損傷,一時半會不可能下山。攻左路的賀人龍早在崇禎八年,就被我派出去的高傑說動了,現在他比左良玉的膽子還小,輕易不肯與義軍決戰。也就是說,真正需要打的,其實就只有一個李國奇部而已,等李自成和李國奇打得火熱的時候,我們給他的屁股來上一下……大事可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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