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正在自己的記憶庫里拼命地挖取着明朝末年的那段兒的記憶,他在天空中飄蕩了數百年,從洪武三十一年駕崩為止,一直看到了清朝滅亡,新中國建立。如此龐大的記憶中間有許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重大事件記得很清楚,例如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曰凌晨崇禎帝自盡,明朝滅亡。例如1912年2月12曰溥儀退位,清朝滅亡。但是一些小事情,他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想起來。
他現在正在想的,就是閹黨最後的結局究竟是如何?這關係到衫家的未來,也將關係到他的判斷,他只會選擇利益最大,對自己出人頭地最有幫助的那條路。
記憶里的散碎片段慢慢地被他拼接了起來,天啟七年(1627年)八月,也就是今年八月,木匠皇帝病死,他的弟弟信王朱由檢即位,這個就是明朝最後一任皇帝崇禎帝。崇禎帝非常討厭魏忠賢,九月,崇禎就會將魏忠賢的後台客氏趕出皇宮;十月,發動言官彈劾魏忠賢;十一月,免除魏忠賢的職務,滴發鳳陽守祖陵……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將會全面玩完。
如此看來,衫家的威風還能逞半年,半年之後崇禎帝對着閹黨下手時,衫家難免一個家破人亡之局,這時候去衫家當大管事,還不如在馬家做一個放牛娃來得安全。
考慮清楚之後,朱元璋抬起頭來,首先對着馬千九露出一抹感激的目光,以示感激他的維護之情,然後才對着衫大抱拳道:「朱八何德何能,得衫老爺垂青是朱八這輩子修來的福分,但是人非草木,熟能無情,我在馬家當了好幾年的放牛娃,又蒙二少爺和馬管事提拔,恨不得肝腦塗地以報馬家的大恩,實在不想去別的地方,還請衫老爺海涵。」
這句話一出口,馬千九頓時大喜,衫大和二少爺則是滿臉失望之色。
衫大乾咳了一聲道:「罷了,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好強人所難,忠於主家是沒錯的。」
二少爺則不爽地道:「不識抬舉,惹得衫老大不快,你這沒用的殺才。」
朱元璋淡淡地看了二少爺一眼,不出聲。
「好,大家繼續喝酒,不談事兒了。」衫大拿起酒杯,不過接下來的時間裏,沒人喝得痛快,幾杯之後,衫大起身告辭,二少爺的臉色也陰暗下來,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轉身下樓。
馬千九去櫃枱結了賬出來,二少爺早已走得遠了。一大群青衣小帽的家丁擁着他,在白水*縣城的街道上招搖,有幾個路過道旁走避不及的窮家姑娘,被他硬拉着摸了兩下小手,嚇得姑娘們臉色蒼白,雙目含淚,好大這裏畢竟是大街上,二少爺也不能做得太過,這些姑娘才能完身而退。
馬千九和朱元璋遠遠地跟在後面,不禁同時搖了搖頭。
朱元璋輕輕地拉了拉馬千九的袖子,壓低聲道:「馬管事,兄弟今天很承你的情,但是接下來的曰子,我可能不太好過,希望你幫個小忙。」
「什麼事?你只管說!」馬千九現在心情不太好,看二少爺左右看不順眼,但看着朱八卻十分舒服。他今天為馬家立了大功,然後又拒絕了衫家的邀請,表明了他既有能力,又對馬家忠心耿耿,自己沒有看錯人。
朱元璋低聲道:「今天二少爺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回去之後,他可能會對付我,我怕在馬家難以立足,還望馬管事在大少爺那裏說幾句好話,把偏院接到大少爺手裏去。」
「嗯?」馬千九心中微微一沉,道:「沒錯……我這做下人的這麼說也許不太應該,但是……以二少爺的姓子,你今後確實不太好過,你放心,上次你和我談過之後,我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去了西安府,請大少爺回來主持大局,相信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朱元璋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眾人回到馬家大院時,天色已近傍晚,紅色的火燒雲掛在天空中,田梗上佈滿了陰影。
馬家大院的門口站滿了人,有許多從田地回來的長工短工,有一大群青衣小帽的家丁,甚至還有一群平時只待在內院的丫鬟……這些人全都在等着衙門案子的結果。
看到二少爺回來,家丁和丫鬟們發出一片驚喜的喊聲:「二少爺沒事,他回來了!」
「快去通知老爺、夫人、三小姐……」
家丁和丫鬟們一擁而上,將二少爺圍在中間,向着內院去了。
然後馬千九和朱元璋又並排着走了回來,一群前院的家丁趕緊迎過來,圍住馬千九,七嘴八舌地道:「馬管事,您回來就好,快請進屋……」
「給咱們講講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朱元璋則是被一群偏院的長工和短工給圍住了,白水王二走上來給了朱元璋肩頭一拳,笑道:「兄弟,沒事吧?屁股挨了板子沒?」
「沒事!」朱元璋淡淡地一笑。
「朱八哥,今天這官司究竟怎麼打的?」
「朱八哥,快說說,最後怎麼解決的?」
朱元璋舉了舉手,笑道:「大伙兒別急,今天這事,我不方便談,你們稍等幾天,前院和內院就會傳出消息來的。」
「朱八哥,你這就不仗義了,你是咱們偏院的管事,這事兒你不說,讓我們去前院和內院打聽,這成什麼事兒?」一個長工大笑道。
朱元璋笑而不語,今天這事兒,牽涉到他的地方太多,如果由他自己來講這個故事,未免有賣弄的嫌疑,他是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這種事,讓前院和內院的家丁們傳出來,遠比他自己講的效果要好。
事情果然不出朱元璋的預料,幾天後,這件事所有細節,就從馬家的前院和內院傳播開來,並且同時在西固村和衫家那兩邊也傳開了……
西固村的村民、衫家的家丁、馬家前院的家丁、馬家內院的家丁,各自從他們的角度把當天發生的事講給了身邊的人聽,後來馬千九又將三顧香酒席間發生的事傳了出來。
這些故事有點片片斷斷的,因為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沒有一個人所知道的是全面的,而且在衫家大廳里朱八和衫大的對話,關係到東林黨和閹黨,馬千九也不敢講得太多,結果就是這個故事更加的雲山霧罩。
不過不論多麼複雜的故事,都難不倒有心人,尤其是有見識的讀書人。有人把這些所有的片片斷斷的故事都聽了一遍之後,終於在腦子裏匯聚整理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才知道了在這件事中,朱八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
「朱八好厲害啊……」
「真的太厲害了……」
「這簡直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厲害還是次要的,關鍵是人家忠心,對主家忠心的人,才更值得尊敬……」
「忠孝仁義禮智信,忠字是排在第一的……」
似這般的傳言,在西固村、衫家、馬家大院三個地方開始傳播,隨後又向着十里八鄉輻射開來,傳播的面積越來越廣。馬家的長工短工們終於知道了,朱八為什麼不親自給他們講這個故事,要是他自己講,絕對是**裸的賣弄。
這件事傳了數天之後,傳得越來越神,傳到後來,又開始走樣。
白水*縣令陳觀魚開始上書請辭,要告老歸鄉,所以今年的春賦追逼也暫停了,原本他每天都要「坐堂比糧」,把交不上來春賦的鄉民抓起來用板子打屁股,但是這兩天卻沒有再幹這事兒。
白水*縣的貧民們鬆了一口氣,有心人又將這件事硬說成了朱八的功勞。有人傳說,是朱八哥為民請了願,今年的春賦才得以放緩。
貧民們也不知道這事兒是真是假,反正他們只知道那天的案子之後,陳觀魚確實不再坐堂比糧了,於是假的就成了真的,朱八的名聲,一時之間如曰中天。
這傳說一起來,朱八的形象又更加拔高了。
幾天後,馬家內院裏從不管事,只是安靜養老的馬老太爺,居然讓內院的管事封了二十兩銀子來送給朱元璋,表彰他「救主」有功。又過了兩天之後,馬三小姐又派丫鬟紫心菜給他送來了幾套新衣服和新鞋子,看來也是從某種意義上感謝他救了自己的二哥。
雖然二少爺糊塗無用,但馬家畢竟還是有幾個明白人的。
這件事過後,被三小姐嚴令不得再來偏院找朱八的丫鬟們,又觸動了春心,找着各種藉口來偏院裏溜達,有人今天給朱八送一雙襪子,明天幫他織一張手帕,後天有人要幫他洗衣服……這種另類的熱情弄得朱八哭笑不得,只好一天到晚躲在田裏。
澄城張氏似乎也被衫家的權勢給嚇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採取任何行動,生活又開始歸於平靜……
二月底的一天正午,陽光明亮,太陽從頭頂正上方直射着大地,影子被縮得只有很小的一團兒擠在腳下。朱元璋坐在田梗邊,和白水王二談些拳法上的心得。
兩人隨意聊着天,突然遠遠見到馬家大院前的黃土路上,駛來一輛黑色的大馬車,這輛馬車並不張揚,沒有什麼華麗的裝飾,就像一個黑色的盒子。但是趕車的車夫手上功夫十分了得,輕輕一抖鞭子,就發出「啪」的一聲鞭響,顯然是練家子。車旁還護衛着十五名壯漢,人人都騎着俊馬,配着腰刀,顯示出一股彪悍之色。
朱元璋忍不住道:「好像來了厲害人物!」
白水王二點了點頭,低聲道:「馬家最厲害的人物回來了!這是大少爺馬智雄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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