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兩軍相隔一里以上,兩軍正中間的位置,別說朱軍的箭射不到,白杆兵的箭也射不到這麼遠,可以說,在那位置是不可能遭到偷襲的。曹文詔便在這麼一個位置站定了下來,兩隻腳穩穩地向地上一站,然後抬頭道:「我就這樣站着,雙腳不動,馬祥麟,你敢過來接招麼?」
曹文詔這句話說出來,先別說土家族的人,就連朱軍這邊的人也嚇了一大跳。
許人傑頓時就滿頭大汗,他對着後面的王二夫婦小聲道:「不是吧,站着不動和馬祥麟打?這……這不是扯麼?他有這麼厲害?」
王二搖了搖頭:「若是馬戰,三個我加起來也不是大曹將軍的對手,但若是步戰,他比我強點也不多,在這崎嶇不平的山坡上與馬祥麟打,他若是雙腳可以動,也許和馬祥麟有個拼頭,但若雙腳站着不動,那就是找死了。」
其實王二的看法,也正是許人傑的想法,兩人都認為曹文詔若是步戰,頂多也就是和馬祥麟就有拼頭,但是他非要托大說雙腳站着不動,這……這不是上去找抽麼?
許人傑和王都有點擔心,緊張地關注着陣前的形勢。倒是旁邊的曹變蛟一點也不擔心,他呵呵笑道:「我叔既然敢這樣挑戰馬祥麟,就肯定有他的想法,大家只管看戲便是。」
只見馬祥麟的臉漲得通紅,他提起鑲銀白桿槍,指着曹文詔大怒道:「賊子,囂張得過頭了吧,竟敢說此大話,你有種站那兒別走,我現在就出來收拾你。」說完,他甩開抱着自己的幾員副將,就想走出陣來。
那幾員土家族副將心中大急,再次撲上來,一個抱他腿,一個抱他腰,死死拽住道:「將軍……您是大將啊,豈可出去和人單挑?咱們這是在大明朝了啊,不是三國時代,這年頭已經不講究武將單挑了。而且……那人看起來就很厲害的樣子,萬一將軍您有個三長兩短,咱們由誰來指揮?」
他們好心好意來相勸,馬祥麟卻會錯了意,怒道:「你們的意思是,他站着不動腳也能打贏我?所以我千萬不能去?」
幾員副將大汗淋漓:「不是……屬下沒有這個意思……」
馬祥麟大怒:「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一個個都看不起我是吧?敵將看不起我,沒想到我土家族的將士也看不起我?」
幾員副將簡直要哭了:「將軍,咱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馬祥麟奮起力量一甩,將抱着他的幾個副將甩開,然後憤憤地向前走了出去,這一次那幾個副將再也不敢來拖他抱他,只好任由他走到了曹文詔的面前。
馬祥麟越向前走,在曹文詔身上感覺到的那股子殺伐之氣就越清晰明確,那種氣勢,便似遼東戰場上萬馬奔騰時帶來的豪壯感。他的心裏不由得顫抖了一下,頗有親近之意,但他很快便將這一絲感覺驅離,然後怒着對曹文詔道:「你讓我雙腳,我也讓你雙腳……哼……咱們都站着不動打!」
說完,他走到曹文詔身前大約七八尺的地方,穩穩站定。
兩人手上拿的都是槍,槍長一丈二尺,而他們現在站的這個七八尺左右的距離,正是適合丈二長槍發揮的距離,馬祥麟驕傲地站定,腳下紋絲不動,哼哼道:「盡敢看不起我,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這時候,土家族的副將們心頭忍不住一陣哀號,天啊,將軍,你直接衝過去把那人放倒不就完了?幹嘛你也讓他雙腳?
而朱軍這一邊的人卻齊齊一楞,顯然沒想到馬祥麟居然也會自讓雙腳。許人傑的眼刷地一下亮了起來,他轉過頭,對着王二低聲道:「不用看了,大曹將軍贏了!」
王二的腦瓜子沒有許人傑好使,還有點不明白:「為啥?不都是不能動腳嗎?怎麼就能確定大曹將軍贏了呢?」
許人傑哈哈一笑,對着王二道:「你是武將,我是文官,你居然比我這文官反應還慢啊?你想想,馬戰時最需要講究的是什麼?」
王二道:「腰力!」
許人傑點了點頭:「正是,人騎在馬背上,腳下無處借力,下盤不穩,出招、扭身全靠腰力,腰力到臂,才能攻出威力強大的招式。雙腳除了用來夾緊馬腹,踩死馬蹬之外,幾乎沒有別的用處。因此,馬戰強的將軍,功夫基本上全在腰在,大曹將軍的馬戰有多強我就不用說了,你自己也知道。」
王二聽到這裏哪裏還會不明白?他頓時喜道:「原來如此,兩人都站着不動腳的話,出招自然也全靠腰力,馬祥麟若是和大曹將軍拼腰力,那簡直就是找死啊。」
這時候,曹文詔和馬祥麟已經開始動手了!
馬祥麟怒中先攻,他雙手一抖,白桿槍猶如白龍出水,刷地一下已到曹文詔的面前。這等快槍,若是普通人想要閃避,通常得向後退,或者向旁邊躍開,若是不能動腳,想躲過他的快槍那真是難上加難。
但是曹文詔馬戰嫻熟,在馬戰的時候,躲開對方的招式,本來就不是靠腳下功夫的,全得靠自己上半身的反應。他的腰身向側面一扭,下半身完全沒動,上半身卻橫着向旁邊移開了一截。
「咦?」馬祥麟一槍刺空,心頭微驚。
卻見扭着身子的對手居然還可以還擊……他的身體明明扭得古怪,但在這種古怪的動作下,居然還可以還擊,丈二長槍刷地一下反襲了回來,直取馬祥麟的胸腹。
原來馬戰的時候,兩馬交錯,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武將們不但要躲避對手攻來的招式,同時還必須進行還擊,不然兩馬錯身之後,想還擊也不行了,因此,馬上的戰將最擅長的,就是在對手出招的時候閃開,並且同時還擊。攻防的動作必須完美地而合為一,身體的協調也必須控制得完美,在短短的一瞬間制住對手,這才是馬戰的精髓。
馬祥麟一槍刺過來的時候,對於曹文詔來說,便是一個兩馬交錯,一招之間,就要將他平生所有的本事都揮灑出來,否則錯馬回身,就已經失去機會。
他手上長槍抖起一片槍花,罩住了馬祥麟胸腹所有要害,槍尖在刺出來的時候還在不停的抖動,讓馬祥麟根本就分不清楚他要刺什麼地方。
馬祥麟大吃一驚,差點忍不住就後躍閃避了,但是剛剛動念,就想到腳下絕不能動,一動就算是輸了,那時豈不是顏面掃地?但是不動腳,又要如何擋住這一招?
他的槍已經刺出,胸腹空門大開,腳不能動,情況真是糟糕透頂。好個馬祥麟,居然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也有辦法,他的身子突然一個大後仰,腳依然踩在地上沒動,但上半身卻向後仰過去,直到後腦勺頂到了地上才停下來,一個漂亮的鐵板橋,曹文詔的槍影全都從他上方刺過,全部刺了一個空。
由於這一槍躲太得險,好幾槍幾乎就是擦着馬祥麟的身體掠過去的,他只要再仰慢一眨眼的功夫,胸口就會被刺出幾個大洞來。
這下躲得實在漂亮,兩軍士兵都忍不住喝了一聲采。
但是這聲彩喝完之後,大伙兒臉上突然顯出一個古怪的神色來,原來,大家發現,馬祥麟起不來了……要知道一個人擺出了鐵板橋姿勢的話,下一個動作幾乎肯定是借勢向前一個飛踢,用踢腿封住對手的行動,避免敵人的追擊,然後用後背在地上一頂,鯉魚打挺跳起,這一套連環幾乎是鐵板橋必須做的後招,如果不這樣做,怎麼可能在強敵虎視的情況下從這種極端的動作中爬起身來?
但是這樣做的話,馬祥麟的雙腳必定離地,這是毫無疑問的。他的腳一旦離地就是輸,不離地就跳不起來,那該怎麼辦?
若是換了一個別的人,也許就雙腳離地,連環飛踢,然後鯉魚打挺跳起來了。但馬祥麟卻是個驕傲的男人,他說了讓對方雙腳,就一定要讓,要他雙腳離地,那是死也不肯的。但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起身,結果一楞之下,保持着鐵槍橋的姿勢僵住了。
等他反應過來,打算用長槍撐地把自己撐起來時,曹文詔的丈二長槍已經向下一沉,拍擊在了馬祥麟的腹部。做鐵板橋的動作時,腹部是挺得最高的部位,而腹部同時也是人體最柔軟的地方之一,曹文詔的槍上力量奇大,向下一拍打在馬祥麟肚子上,頓時發出「蓬」地一聲輕響。
馬祥麟感覺自己的腹部被大錘打中似地,一股巨力將他向下一壓,後背終於摔落在地,還沒等他有任何反應,曹文詔的槍尖已經點在了他的咽喉之上……「別動,一動就死!」曹文詔低聲喝道。
馬祥麟呆然,腹部的劇痛傳來,後背有石塊梗背的感覺,腦袋有點暈乎乎的,他明白,自己敗了……而且敗得奇快無比,僅僅就是一個照面的功夫,兩三招還沒過,敵人的槍尖已經點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這……不可能……」馬祥麟怒道:「我不可能兩三招就失手被擒……」
曹文詔嘿嘿笑道:「馬祥麟,下次上戰場,別中了敵人的挑撥之計,我讓你雙腳,你也讓我雙腳?你也不想想,敵人幹嘛要平白無敵地讓你雙腳……那就是挖了個坑,等你往裏面跳啊……」
馬祥麟大怒:「卑鄙賊子,無恥之徒。」
「得了吧……這話你留到遼東,對韃子說去,看看韃子要殺你之前的一剎那,怕不怕你破口大罵卑鄙無恥。」曹文詔的槍尖沒有離開馬祥麟的咽喉,而是抬起頭來,對着後面的五千白杆兵道:「讓路,否則殺了他。」
白杆兵們頓時大亂,看到自家少主被擒,幾名副將悔得腸子都青了。而普通的白杆兵更是慌亂,秦良玉在所有土家族人的心中,那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女戰神,而秦良玉的兒子馬祥麟,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也是無比高大。他只需一個命令,土家族的人就可以無怨無悔地為他去死,但現在,他的生命落在賊人的手裏,又該如何?
曹文詔又沉聲道:「讓路,否則我就殺了他。」
「不!不要讓路!」馬祥麟大聲叫道:「快回摩天嶺,以你們的腳程,朱軍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彭巴,指揮權交給你……你代我指揮,守好摩天嶺……」
彭巴是馬祥麟的副將之一,此時他正站在那群土家族副將的最前面,看來算是除了馬祥麟之外的二號人物,平時他若是聽到馬祥麟的命令,想也不想就去執行了,但現在聽到馬祥麟頸上的長槍,他卻動彈不得。
「快給我去摩天嶺,不准給賊人讓路。」馬祥麟大吼。
曹文詔眼中帶着一絲笑意,並不打斷馬祥麟的話,其實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馬祥麟越應該閉嘴才是,他這樣大吼大叫,顯出一幅要捨身取義的樣子,只會害得他的手下更加不忍將他拋棄。若是他說一句去摩天嶺,就趕緊閉嘴,搞不好會更有效果。
果然,聽到馬祥麟的吼聲,那個叫彭巴的副將猶豫了半天,長嘆了一聲道:「將軍,我們放棄摩天嶺吧……咱們為漢人打仗能圖個啥?白白犧牲了您的姓命,也未見得有什麼好處……當初……鳳儀夫人帶兵追擊三十六營,糧草軍械全都自備,朝廷連一粒米也沒發給我們,鳳儀夫人被賊軍所困,朝廷不發援軍,坐看夫人覆沒,連個像樣的撫恤都沒發……如今又要為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朝廷,再把您的姓命也搭上麼?」
他說到這裏,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土家族人是寧可坐看賊人穿過陰平古道,進入成都平原,也不願意看到馬祥麟被殺。
「一派胡言!」馬祥麟大怒道:「咱們土家族也是大明朝的子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豈可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漢人身上了事?你休在這裏胡說八道,亂我軍心……」
彭巴看到曹文詔的槍尖距離馬祥麟的咽喉只有一根頭髮絲般的距離,心裏一橫,也是豁出去了,大聲叫道:「兄弟們,你們說,你們想看到將軍去死,還是覺得漢人的朝廷不需要幫?」
五千百杆兵幾乎是想也不想,就同時吼道:「將軍不能死!咱們不幫朝廷!」
馬祥麟聽到五千士兵的呼聲,心中頓時一驚。長久以來,白杆兵在秦良玉和馬祥麟的率領下,南征北戰,為大明朝立下許多汗馬功勞,但其實……忠於朝廷的,僅僅只有他們母子二人罷了,數十萬土家族人其實對朝廷根本就不感冒,他們之所以出來浴血奮戰,僅僅只是因為他們崇拜秦良玉母子而已,他們只為秦良玉母子而戰,根本就不是為了什麼國家而戰……這個問題以前沒有擰清楚,但當馬祥麟的生命受到威脅時,白杆兵們的態度立即顯露無疑,管你什麼江山、管你什麼國家、管你什麼朝廷,他們在乎的只是秦良玉和馬祥麟!
彭巴大聲道:「讓開,我們讓路!」
五千白杆兵開始後退,緩緩地讓開了小山丘,並且也沒有再去摩天嶺攔截的意思,但是他們也沒有走遠,就站在百丈之外,眼巴巴地看着曹文詔槍尖下的馬祥麟。看那眼神,分明是希望曹文詔能把馬祥麟給放了。
曹文詔哈哈一聲笑,將槍尖向後移動了一丁點兒,向後招呼了一聲,身後有幾名士兵上來,將馬祥麟綁了,曹文詔這才將槍尖完全地收了回去。
見到槍尖離了馬祥麟的身,遠處的白杆兵們齊齊鬆了一口氣。雖然他還在賊人手裏,但至少可以看出來賊人不會馬上殺他。
曹文詔對着那個叫彭巴的副將大聲道:「只要你們乖乖的不要來添亂,我就不殺你們的馬將軍,明白了麼?」他說話的時候,聲音裏帶着一股子凜然正氣,雖然他蒙着面,但話音里的那種正氣卻使得他這句話擲地有聲。
彭巴聽了之後,居然覺得這個賊軍大將好像是值得信任的,於是點了點頭:「好,我們不給你添亂,但我們必須跟着你,直到你把馬將軍放了才能離開。」
曹文詔點了點頭,不再理會那些土家族的士兵,他對着馬祥麟低聲笑道:「馬祥麟,這下子,你得在我的軍營里做一陣子客人了。」
馬祥麟怒哼道:「做俘虜就做俘虜吧,何必假意惺惺的說成做客人?」
曹文詔眨了眨眼:「做俘虜的話,會被關在牢房裏,吃剩飯,還要挨揍!還是做客人的好,有酒喝,有好東西吃……我看你還是選擇做客人比較好。」
馬祥麟以為曹文詔在耍他,乾脆閉口不言了,心中只是想:等我母親大人來了,使個什麼方法把我救出去,到時候再來和你算這筆賬。
曹文詔知道這傢伙是個厥脾氣,也不再撩撥他,當下便押着馬祥麟回了朱軍之中。八千朱軍開始向着陰平古道里鑽去,很快,他們就翻過了摩天嶺,向着南方的綿陽城而去……五千白杆兵在彭巴的率領下,像朱軍的小尾巴一樣跟在後面,可憐巴巴地盼着賊軍什麼時候把馬祥麟給放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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