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墓碑、陸離、古鐘
寒山的山腳下,在一處木棚邊,豎着一塊新碑。
這塊墓碑顯然剛立起來不久,上面用染料寫出來的字色,還沒有掉落。而且墓碑前,還擺放着不少的水果,這些水果還非常的新鮮,顯然最近這段時間裏有人來拜祭過。
葉軒默然的注視着墓碑,臉上的神色顯得很平靜,誰也看不出此刻的葉軒,到底在想些什麼。
陸欣靜靜的望着葉軒,雖然她憔悴了不少,但是在看到葉軒平安歸來的那一刻,她的內心卻是無比的歡喜。陸傑的離開,讓陸欣感到非常的痛苦,整個陸家除了她的母親之外,就只有陸傑對她好了,而之前她唯一的弟弟卻又被迫離開了這寒水城,想到這裏,陸欣便又是飲泣起來。
葉軒將背上的包裹放了下來,然後打開,玉藻便從包裹里跳了出來。
它有些茫然的望了一眼周圍的情況,並不清楚葉軒為什麼要讓自己出來,之前他一直都不肯讓自己暴露在任何的面前。但是當它看到陸欣時,眼神就變得異常警惕起來了,在吃了謝思敏和子湮、納蘭雪三人的虧之後,這小傢伙如今也變得聰明起來了,它才不會傻乎乎的立即進攻,然後又被人揍一頓。
它在觀察,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自己可以欺負的。
「別胡鬧。」葉軒似乎看得出,玉藻在想些什麼。
事實上,任何人看到此刻的玉藻,都會清楚這隻狐狸到底想幹什麼的,因為它的動作實在太明顯了。
它匍匐着身子,然後小心翼翼的靠近着,時不時抬起頭來望一下目標,然後估算着這個距離是否足夠撲殺過去。
聽到葉軒的喝斥,玉藻抬起頭,眼神有些委屈。
而陸欣,卻也因此而發現了玉藻,她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因為她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狐狸,而且她望向這隻玉藻時,卻正好看到了玉藻眼裏那委屈的眼神,她無法形容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畫面,但是在看到這隻狐狸的雙眸時,她卻是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這隻狐狸有些委屈。
「她就是我姐,我之前跟你提起過的,陸欣。」葉軒指着陸欣,然後輕聲說道,「姐,這是玉藻。」
陸欣愣了一下,然後才由衷的讚賞道:「好漂亮的狐狸。」
玉藻有些疑惑的歪着小腦袋,它努力的回想了老半天,才想起來「陸欣」這個名字。在過去這幾個月里,葉軒一直都在不斷的重複着「陸欣」和「陸傑」這兩個名字,它並不清楚「姐姐」這兩個字的含義,它只是本能的對任何接近葉軒的女人都感到有敵意,但是這一次,玉藻卻很是乖巧的走到陸欣的身邊,親昵的蹭了一下陸欣。
就如同它對葉軒一樣。
玉藻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女人對於葉軒而言,有着完全不同的意義,如果它向這個女人撲殺過去的話,葉軒會很生氣。
看着陸欣將玉藻抱在懷裏,而玉藻難得沒有抗拒,葉軒的目光也變得柔和了一下。但是這種柔和,卻也僅僅只有一個瞬間而已,很快就又重新變得冷冽起來,他望着刻有陸傑名諱及身份的墓碑,然後沉聲說道:「姐,你老實告訴我,二伯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聽到這話,陸欣的內心咯噔了一下,然後抬起頭望着葉軒,看着葉軒一臉冷冽,她的思緒仿佛回到了葉軒離開寒水城的那天晚上:「在你走了之後,張家的人便朝二伯發動了進攻,他們雖然人多,但是二伯因為有上次子湮前輩給的那個護身符,因此還可以招架,直到……」
「直到?」葉軒的眉頭一挑,竭力的控制着體內即將爆發而出的殺氣。
「直到張家的一個老人出來。」陸欣說到這裏,便又哭泣起來了,淚水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滴落在地,哀傷至極,玉藻從陸欣的懷裏探出頭,然後舔了舔陸欣的臉,將淚水舔去,它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要哭,但是它可以感覺到,她非常的傷心,而葉軒也是一樣的情緒。
片刻之後,陸欣才止住了哭聲,她輕揉着玉藻的腦袋,然後轉頭望着陸傑的墓碑,聲音已經有些沙啞:「我聽到,張家的家主喊他爹。他的實力很強,就算比起沒有受傷的二伯,都要強……我沒有看清後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三伯他們都趕了過來,然後我就被人帶回府邸,後來……後來……」
葉軒沒有開口,但是他渾身卻是顫抖起來,顯然是快達到忍耐的極限。
「後來如何了?」葉軒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是無論是誰都聽得出來,葉軒此刻的憤怒。
「後來二伯就被大伯他們帶了回來,但是那個時候,二伯已經奄奄一息了,就連三伯也受了重傷。」陸欣「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顯然回憶起這些事情,讓她感到異常的痛苦,「二伯回來沒多久,就死了……臨死前,他說他不想葬在府邸的墓園裏,堅持要葬在這裏,他說……」
「他說……」
「他說……他相信你一定會衣錦還鄉的,但是很可惜,他再也不能看到了。……這裏是你最後呆過的地方,如果葬在這裏,或許就可以離你更近一些,如同那年你在山上練武,他在山下守護你一樣。他希望你離開寒水城的這些日子,也可以一直平平安安的度過……」
聽到這話,就算是堅強如葉軒,也不禁流下了眼淚。
他可以想像得到,當重傷不治的陸傑被抬進陸府時,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景,他也可以想像得到,陸傑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態被抬進陸府的,只因為無法見到自己的最後一面,所以他才一定要堅持到見到陸欣這最後一面。
這個沒有子嗣的陸家二爺,是真的把陸欣、陸離當成了自己的子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陸傑根本就不會受重傷,而如果不是因為堅持要送自己離開,陸傑也就絕不會被張家的人給殺了,他知道子湮給的那張劍意護符有什麼作用。
能在那張劍意護符的庇護下還將陸傑殺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張家有先天大圓滿的高手!
但是,那又如何!?
葉軒的內心,已經充滿了滔天的殺意:「張家……」
這個時候,身後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有人在快速的靠近這裏。
但是葉軒卻沒有絲毫的理會,他拿起一壺酒,然後倒在墓碑上:「二伯,我回來了。……這是您最愛的清果釀,您曾經告訴我,最想吃雲州那紅燒醉酒雞,下一次,我一定給您帶來。」
身後的腳步聲,更近了。
葉軒手中的這壺酒,也倒完了。
陸欣一臉驚恐的望向葉軒的身後,想要開口提醒。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定格了。
但是又似乎有一道金色的身影,撕裂了這定格住的時間。
陸欣只感覺自己的懷裏突然一空,待她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懷裏,卻是發現玉藻已經不見了。她有驚慌的抬起頭,但是卻是看到了讓她難以置信的一幕……
那隻看起來嬌小可愛,與一般狐狸大小無異的金毛狐狸,此刻已經變成了身高足有兩米,體長超過三米的龐然大物!它輕易的就將這兩位在陸欣看來,非常厲害的武者給輕易的制服了——它的兩隻前足各按住了一人,仿佛那爪子上的力道有千斤之重一般,這兩名武者被玉藻這麼一按,整個胸腔已經塌陷下去,兩人的臉上猶自帶着驚恐與難以置信的神色,但是鮮紅的血跡卻已經從這兩人七孔流了出來。
葉軒已經沒有回頭,這兩人不過是先天第三境的武者而已,就算來上十個八個,玉藻也足以輕鬆對付了,更遑論是他。
此刻,葉軒只是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了起來,他轉過頭望着玉藻,指着墓碑,沉聲說道:「這是我二伯,陸傑。……我,叫陸離。」
這話,玉藻和陸欣都不明白,但是若是子湮、桃華等人在這,必然會感到驚恐萬分。
因為這代表着,葉軒已經徹底捨去了昔日「葉軒」的身份,今後他將以「陸離」的身份而活下去。這在修道界所代表的意義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代表着,他將正式背負上另一個身份的因果循環。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響起了一道雷鳴!
入夜的寒水城,迎來了這一天裏最盛大、隆重的時刻。
來自白玉王朝各方權貴、家族,此刻都紛紛朝着張家聚集過來。因為今晚是張家的張旭和范家的范巧兒成婚的大好日子,他們雖然廣宴賓客,但是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示威和宣言呢?
示威,自然是對其他家族而做的,而宣言卻又是對白玉王朝的皇室而做的。
他們是在證明,當兩個同屬四大家族之一的家族聯合起來時,所能產生的力量是非常龐大的。雖然很多人都知道,如今這范家也算是四大家族之一,但是他們卻不會知道,這范家其實是在張家的支持下,才成功過的擠下陸家的位置,成為這四大家族之一的。
如今的張家,在白玉王朝許多人的眼裏,都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六大名門之一,天劍宗的外圍家族,有兩個張家子弟如今已經成為了天劍宗的內門弟子。如今又和范家聯姻,兩大家族的結合所代表的含義,絕非普通的成婚這麼簡單。
張伯舒一臉志得意滿,他從未想過,張家傳承到自己的手中時,可以如此的風光!
看着宴席上,來自喬家、宋家以及幾位王爺的使者,甚至就連當朝國師也代表着皇上的身份而來,這是多麼的風光!
「各位。」張伯舒一臉興奮的站了起來,氣沉丹田,然後運聲喊道,他的聲音瞬間便響徹全場,所有人立即就安靜下來了,「非常感謝各位來參加小兒今日的婚宴!我們張家……」
「轟!」
「嗡!」
張伯舒的話語還沒說完,一口大鐘便突然從空中落下,砸向了婚宴上的主桌,瞬間便將整張主桌給壓塌了,而因為撞擊也同樣使得這口大鐘發出了一聲悠揚的鐘聲。
眼尖的人已經認出來了,這口鐘赫然就是寒水城的寒水鍾!
這重達上百斤的寒水鍾,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所有人都有些不解。
但是很快,一聲接一聲的沉穩腳步聲,卻如同擊鼓一般,響徹在了眾人的心頭上,所有人一臉驚訝的望向了張家府邸的大門。
此刻,那裏正有一道單薄的身影以異常堅定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
他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來,但是他身上卻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場,將他身前那些燈火全部吹熄,沒有人可以看到他的面目。
「來者何人!」張伯舒雙眼微微一眯,身上的殺意盡出,在這婚宴上居然出了這種事,這如何讓他不怒。
而且很明顯,眼下這人如此動作,顯然是敵非友。
張伯舒沒有想到,在如日中天的張家面前,居然還有人敢如此放肆!
很快,這身影就停了下來。
他所站着的位置,距離發話的張伯舒不過百米,但是這個位置卻非常的巧妙,正好在建築物的陰影里。
「來者何人!」張伯舒怒喝一聲,再次強調了一次,「你好大的膽子,敢毀我小兒的婚宴!」
「陸家,陸離。」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答話的那人聲音卻顯得非常的年輕,但是正是這聲音,卻引得場內數人的臉色瞬間大變。
這些人,自然包括喬雲飛、喬琦、宋惜、宋怡、張伯舒、張旭了……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神色,都顯得異常的古怪,有憤怒、有惋惜,也有不解。
「快死的人了,又何須再舉辦什麼婚宴。這口鐘,就是我送給你們張家的禮物。」
一步跨出,葉軒年輕的面容瞬間便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我來給你們張家……」
「送終的。」
此言一出,宴席上眾人發出了一聲難以置信的低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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