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花燈還閃爍着的清晨,熊劍飛早早從三元里的某處橋洞鑽出來。先到不遠處的菜地左近找了個稍微乾淨的池塘洗了把臉,順手揪了幾根蔥,拔了兩根菜葉,裹着蔥邊走邊啃,對他來說,早飯時間開始了。
橋洞下的家不用收拾,那是鳩佔鵲巢,不知道那位流浪漢前輩留下的,前行的方向是火車站,那兒每天都有數十列火車的貨物需要裝卸、搬運,只要有力氣,擱那地方就愁沒飯吃。最關鍵的是那地方只看你力氣,不看你的身份證,而且工資現結,雖然低了點,可正適合他生存所需。
走在大街上,早起的居民偶而有和熊劍飛碰面的,一準是嚇一跳,趕緊躲着走。南國不管男女身材都偏偏瘦偏小,頂多有熊哥半個人那麼粗,而且就熊哥這反動長相,別說普通人,就街上的爛仔都不敢招惹。
這樣子餘罪曾經給他下過個定義,叫:虎背熊腰山豬臉。
因為這事,他和餘罪打過一架,從宿舍攆到操場,然後兩人回來個個鼻青臉腫,後來格鬥對抗時大家才發現,餘罪手快手黑,而熊劍飛手重手狠,這兩人對一仗怕是半斤八兩。那次打架結果不明,不過兩人成了哥們。
「哥們」這個詞在熊劍飛看來不是濫用的,他爹就是火車站的裝卸工,兒子繼承了老爸所有的優點,睡着是打呼嚕磨牙、醒着是放屁搓腳丫,這得性讓他成為進學校後最耀眼的另類,餘罪雖然嘴損,可是第一個不嫌棄他的對手,在他不斷改變溶入這個集體之後,最初的對手反而成了最好的哥們。
「媽的,餘罪這王八蛋,肯定躲那兒享福去了。」
想起了這個哥們,他自言自語道。這一次訓練,就像回到了曾經生活的棚戶區一樣,對他來說一切都是輕車熟路,根本沒有甘苦可言,頂多就是氣候熱了點不太適應,不過這些天他已經成功讓自己習慣這裏的潮濕和悶熱了。但不止一次想過,要是結伴,特別是和餘罪結伴的話,肯定會過得更好。
這是他最服氣餘罪的地方,人家特別有經濟頭腦,以前兄弟們前腳打架,他後腳就去說和,然後是兩頭落好,打人的和被打的,都得請他意思意思。
走了不遠,吃完了,順便路邊買了一袋包子,邊嚼邊走,屈指算來,已經過了兩周了,再有三四周就能回去了,他現在最擔心的是不知道能不能如願以償穿上警服,因為他的家境基本上屬於那種「兒女上學、爸媽吐血」的類型,對於沒有背景和能力的普通家庭,兒子畢業,只能讓爹媽再次吐血。
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了結果,所有他堅持得最好。
呃……他呃了聲,眼瞪着,站定了。看到了一副親切的景像。
面前不遠的街邊,在打架,那是對他來說無比熟悉的活計,三個打一個,那個頂在牆上,護着頭,偶而還能還上一拳一腳。
羊城幾乎就是個犯罪之都,這鬼地方聚集了上百萬的流動人口,每天坑蒙拐騙偷搶的人如過江之鯽,大白天搶金鍊搶錢包的搶了就奔,夜幕下野雞和砍手黨成群結隊出沒,碰到這些人根本不用運氣很好,火車站這一帶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着。相比之下,西山省那地方,簡直就要成人間天堂了。他沒搭理,往嘴裏扔了個包子,看到被圍的那一位小腹了挨了一拳,稍稍彎腰,反而乘機反手一肘,敲退一個瘦個子時,他異樣地道着:「喲嗨,有兩下,匕首攻防反肘。」
「不對呀?出手怎麼這麼熟悉?」他異樣看着不遠的戰團,被圍的那一位,穿着牛仔褲,抬腿踢人都是皮鞋鋥亮,留着長頭髮,看不清表情。應該不是認識的人,他不想惹事,又前行不遠,那人跳出了戰團,沒有跑,猛地一個回腿,直踹跟上來的人一位,那人吃痛捂着襠部,蹬蹬蹬連退數步。
踢蛋踹陰,這行雲流水的招數怎麼這麼熟悉?熊劍飛又一驚,想起了一個人,他還沒反應過來,那人認出他來了,吼了句:「傻看什麼?幫忙。」
「噯。」
熊劍飛興奮地扔了包子,是餘罪,真他媽有緣,他樂歪了。一個高彈跳,人像出膛的炮彈直衝上來,一個人打三個勉強,兩個打三個幾乎沒有懸念,一衝拳直衝鼻樑、狠環臂直勒上去,兩個追打餘罪的瞬間被放倒了。
放倒了就沒好事,大腳丫咚咚直踹,那兩位南人吃痛呻吟翻滾。
「快走。」
餘罪拉着打得興起的熊劍飛,拔腿就跑。熊劍飛來不及問,跟着飛奔,兩人沿着三元里的大道奔着,鑽進了小胡同,左一拐、右一拐、再左一拐……拐得熊劍飛快暈菜了,不料眼前一亮,轉到大道上去了,餘罪伸着手攔着出租,拉着熊劍飛上車,一溜煙跑了。
剛剛打過架的地方,地上躺的三位,此時呻吟着,吃痛起身,互攙着,揀着近路溜了。旁觀好多當地的居民指指點點,又是大嘆這治安實在夠嗆,人都跑完了,才看見警裝的巡邏隊來了。
不遠處一輛標緻車裏,剛剛開始一天工作的高遠的王武為倒是欣賞了一場精彩的對決,王武為合上dv,有點不解地道:「這誰呀?一號怎麼上手了。」
「1號是比較老實的一位,這些天在貨運站幹得很穩當,難道是,和那一位碰面了?」高遠問。
對於監視的幾位,行動組不知道名字,每個人用代號代替,這位一號丑哥在他們看來是其中比較踏實的一位,可沒料到踏實的還有這麼兇悍的一面,高遠持着對講問着家裏,各自的方位沒有什麼變化,在這個大都市裏碰面可沒那麼容易。他詢問時,王武為回放dv,冷不丁咦聲喊出來了,把屏幕放到了高遠面前:「你看……面熟不?」
「這是……」高遠細看時,被追打的這位,染着半黃的頭髮、牛仔褲、灰襯衫,可頭髮下的半邊臉現出後露出原形了,高遠驚訝地道:「咦?8號?這傢伙怎麼會在這兒?」
他焦急地回問家裏的監控,可不料信號還在離機場不遠的一家如家酒店,本來機場混跡不久不住進酒店的8號讓他們就百思不得其解,現在倒好,信號和人,徹底地剝離了。
「宇婧,有個新情況,你整理一下報給杜組長……」
兩人商議了下,王武為把無意中發現的這個情況匯報回去了,時間過得不到一半,當初認為這個簡單的任務開始變得不簡單了,那個胖三號生活所迫,自打吃了街頭老千一筆錢頓悟了,現在開始在羊城街頭當流竄老千了。9號和11號,還是滿大街貼小廣告,還有一位消失在帝豪夜總會,具體情況到現在沒有摸清楚,現在倒好,這個信號剝離的八號,也不知道脫出視線已經幾天了。
「我覺得要出事呀。」高遠發動車時這樣道。
「出什麼事?」王武為問。
「學好三年,學壞三天,你說出什麼事?我怎麼覺得許處是把這夥人故意扔這兒,讓他們自學成材呢。這地方可是犯罪速成班啊!」高遠道。
王武為噗聲笑了,他深以為然,可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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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的錢花了四十多,下車時已經站到了如家酒店的門口,付了車錢,回頭時熊劍飛還一愣一愣的,不解地盯着餘罪,這傢伙打扮的不男不女,本來挺陽剛的,頭髮染成黃的了、衣服穿成艷的,土逼打扮成傻逼了,再抹點口紅就成街頭野雞了。
「你…你咋成了這樣?」熊劍飛痛心地問着,對於男人的流落可以理解,墮落可就不能理解了。
「這樣別人認不出來了啊。」餘罪笑了笑,一抹腦袋,發套摘了,還是個平頭同學的樣子,這樣子勉強讓熊劍飛能看過眼了。餘罪拉着他進酒店,熊劍飛卻是緊張地又問:「幹什麼?」
「去我家坐坐呀?」
「你住這裏面?」
「啊,住好幾天了。」
「啊!?」
「不要張這麼大嘴,媽的幾天沒刷牙了!?」
餘罪的輕描淡寫熊劍飛震驚了,他張口結舌地看着餘罪,果真發現不同了。
墮落果真比流落好過了點,別說人穿得甭精神,湊近聞聞身上還有香水味,再抬頭看看這樓宇,可不得讓熊劍飛感嘆人比人得被氣死,起點是一樣的,可看人家過得什麼生活!?
「走吧,洗個澡,給你買套衣服……哎,狗熊,你見其他人了嗎?!」
「沒碰見。」
「這段時間你怎麼過的?」
「在火車站扛貨。」
「累不累呀?」
「能不累呀?一個麻包二百斤,你試試,一袋才算一塊錢。」
「呵呵……平時說你傻你不信,碰見兄弟我,好日子就來了。」
摟着老實巴交的熊劍飛回了酒店,開了門,和兩頭漏風、滿河道臭氣的橋洞下相比,一下子恍如進入了天堂,熊劍飛那叫一個興奮,不客氣地拿着房間放着的水果啃着,邊啃邊脫,鬼叫狼嚎地鑽進衛生間洗熱水澡去了。
一個愜意的熱水澡,裹着浴巾出來時,熊劍飛吃得還不盡興,又掰了串香蕉,盤腿坐在床上啃上了,標準的動作是牙咬着一剝皮,一塞就進去一根。他愜意地吃着,看餘罪對着鏡子在抹着紅……不對,紅藥水,額頭被人幹了一傢伙,青腫了。
這才想起了剛才的驚魂,他邊吃邊問着:「余兒,剛才那幾個人怎麼追打你?」
「想知道原因?」餘罪笑着問,指指桌上放的一個錢包,邊抹藥水邊道着:「那,還不因為它。」
「他們搶你!?」熊劍飛問。
「錯了。」餘罪笑着道,回身,靠着桌子站定,看着熊劍飛,笑眯眯地道:「你要把主賓語換過來,就是正確答案。」
「你……搶……他他們?」熊劍飛眼睛慢慢地睜大了,嘴裏的吃食忘記咀嚼了,他看着穿得花里胡哨的餘罪,看着住得這小康之地,霎時間明白了,過得這麼舒坦,八成沒幹好事。這好像比自己幹了壞事還讓他生氣一般,瞪着眼,虎着臉,氣着了。
對於腦筋簡單的人洗腦比較容易,熊劍飛就屬於那類被忠誠、正義、誓言洗腦的一類人,餘罪像故意刺激他一樣拿起錢包,笑着一扔到床上道:「瞪什麼?沒你這個幫凶我今天還得不了手呢。那,自己拿……裏頭好幾千呢。」
噗一下子,熊劍飛把嘴裏的東西全噴出來了,粗喉嚨愣是被滑溜的香蕉給噎住了,拿起錢包吧唧砸向餘罪,跟着生氣地要和餘罪決裂,蹬蹬蹬幾步往外走,開了門卻是腿一涼,低頭一瞧還裹着浴巾呢,髒衣服早被餘罪扔水池裏了,他百般無奈,又回到房間裏,蹲上床邊,半晌無言,恰如被施暴後良家女,那委曲勁,就差咧開嘴號陶大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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