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忠亮,二十一歲,男,漢族,在離車後七十小時向後援求助。
這就是高遠和王武為能得到的信息,隊長杜立才正在向遠在西山省的許處匯報,但人得先接到,兩人奉命趕到盈江路段,循着信號源找到了一位餓得幾乎奄奄一息,而且渾身髒兮兮、臭哄哄的鄭忠亮。在見到兩位救援的來時,鄭忠亮閃着虛弱的眼光,有氣無力地說了唯一一句話:
「有吃的麼?」
兩位救援同情心可大發了,遭這麼大罪,可圖什麼呀?二話不說,接着人到了家小餐館,點了五六個菜,鄭忠亮一句話也沒有,像和所有的菜有仇一樣,惡狠狠的嚼着青菜、啃着雞腿、咕嘟嘟大口咽着湯,從進門嘴裏根本就沒閒過。
高遠和王武為異樣的互視了一眼,前一天看拍到過這人,他當時漫無目標地在大街上走着,綜合這數日對這群人的了解,最差的也不至於餓着,不過看這樣,這位真是餓得不輕,而且臉上幾處傷痕,像被人揍過,兩人顧及着小伙那點可憐的自尊心,沒敢笑,也沒敢多問。
鄭忠亮還在吃,那飯量是對面兩人沒有見過的恐怖數量,一隻雞被啃得乾乾淨淨、兩碗米飯已經見底了,青菜、肉絲、豆腐幾分小炒,不一會兒也只剩下盤底了,鄭忠亮仿佛還嫌不過癮一般,端着大湯盆,咕嘟嘟把剩下的湯全灌進肚子裏,放下湯盆時,鬆了兩個褲帶扣,好不感慨地道了句:「真舒服……原來都沒發現,能吃飽是這麼的幸福。」
那臉上的愜意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而這話在高遠和王武為聽來,此時也沒有什麼可笑的成份,恐怕誰餓上幾天也是這個得性,王武為關切地問:「我昨天見你,臉上沒傷啊?這是怎麼了?」
「你昨天見過我?」鄭忠亮異樣地問。
高遠和王武為互視一眼,此時倒沒有什麼隱瞞的了,高遠道着:「當然了,怎麼可能不留照顧你們的後手。」
「哦。」鄭忠亮釋然了,對於這次折磨任務稍稍去了點腹誹。
「那這傷?」另外兩人關切道。
「哎喲,被收破爛的打的,我實在沒辦法了,就想在垃圾箱裏胡亂撿點易拉罐什麼的湊錢買點吃的,就在景泰那邊……誰知道那片收破爛的是一夥的,我剛撿了一袋子易拉罐、塑料瓶就被人堵路上了,二話不說,一拔收破爛的摁着我就打,還說我搶了他們的地盤,再見着要滅了我……把我東西都給搶走了。」
鄭忠亮氣忿不已地說到,他懷疑,難不得這年頭還和射鵰時代一樣,江湖上居然還有丐幫、破爛幫的存在?而且在學校就以「大仙」自居,千算萬算,就沒算着那個方向還有出路。
高遠一笑,這個問題怕是讓鄭忠亮這么小的年紀無法理解,最底層的弱勢群體,他們的結夥、排外、狹隘,經常會做出些讓人同情又痛恨的事。王武為嘆了口氣。轉着話題問:「那怎麼現在才求援?還有,家裏監控監測到你的身上的信號分離了,卡片機呢?」
「哎喲,別提了,被收容所的給搜走了。」鄭忠亮苦着道,差點熱淚盈眶,斷斷續續地把從昨天的經歷說出來了。
話說大仙同學被收破爛的揍了一頓,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於是就近到景泰派出所報案了,結果派出所民警一問他的身份,卻把他問住了,再看他那樣,民警以為他是個精神錯亂的盲流,很客氣地給了一個處理結果:
「滾蛋,羊城你這號北方盲流多了。」
被趕出派出所的鄭忠亮氣上加氣,差點就萌生持刀行兇的衝動了,他說了,媽的警察什麼玩意,老子那幫兄弟在,非掀了他派出所。說完才省得面前兩位都是警察,趕緊的道着:不是說你們,你們是好人……接着又說下來的經歷,卻是更離奇了,大晚上逛着逛着,想找個夜市混點剩飯,可不料碰見個像午夜幽靈一樣的依維柯大車,在街上駛着,到了他跟前一瞧樣子,二話不說,扭胳膊別人,直接塞進車裏,敢亂叫亂嚷,車上的人馬上就是一頓拳腳伺候。
等被拉走了才發現,敢情是慈善機構抓流浪漢,被送進黃村橋收容管理站。擱那兒睡了一夜。
「那收容站……不能有你說的這麼黑吧?打人?」高遠不信了。
「沒打死就不錯了,街上那麼多流浪漢,你問那個敢去收容站。」鄭忠亮道。
「那好歹也應該給點吃的吧?把你餓成這樣?」王武為不信了。
「有,發份盒飯。」鄭忠亮點頭道:「不過關我的地方幾十號人呢,都吃不飽,飯還沒到嘴跟前就被搶走了,我這衣服褲子實在是太髒,要稍乾淨點,在裏面肯定得被人扒了。」
啊?高遠和王武為驚訝的合不攏嘴,知道收容站的管理粗放,可也不至於到粗魯的程度吧?
「那你怎麼出來的?」高遠又問。
「趕出來的。」鄭忠亮道,見兩人不信,他加重語氣道着:「真是趕出來的,今天上午管理員把我叫出去,問着籍貫、姓名、年齡、家庭成員什麼什麼的,我不敢說,我就裝精神錯亂……前一夜關着的地方有老鳥教了,你要家境稍好點,收容站一準關着你朝你家裏要錢才放人。要沒油水可撈,馬上趕你走……我巴不得走呢,我什麼也沒說……結果他們搜走了我褲子裏藏的卡片機,就把我趕出來了。要不我記着求援號碼,在這兒打個電話,這回可真慘了。對了,打電話沒給錢,還被小鋪老闆踹了一頓。」
鄭忠亮說着,幸福之後再想兩三天如夢魘的都市生活,仍然是全身怵然。
「走,帶我們去找搜走你裝備的人。」
王武為有點生氣,起身了。
兩人循着導航和鄭忠亮的指點,一個多小時後找到了這家收容管理站,亮着身份,唬了一通,一聽說警察上門,那個搜收容人員身上財物的人卻不敢露面了,站管理人員矢口否認有此類下流行徑,不過卡片機卻神奇地歸還到高遠手上了,說是收容人員不小心丟掉的,被拾金不昧的工作人員交上來了。
這睜着眼說瞎話,可把鄭忠亮氣壞了,要和前台那位理論,不料被王武為攔下了,外勤工作久了見得多了,有些事你不可能理解,可你不得不容忍,比如這事,永遠爭不出個對錯來。
兩人收回了這台專為外勤裝備的應急通訊卡片機,帶着鄭忠亮回煤炭大廈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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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出局,是鄭忠亮。
接到了遠在粵東省行動組的詳細匯報,經過出乎意料,而結果,對於許平秋來講似乎並不意外,此時他坐在家中,對着面前的筆記本上那個嚴肅的照片凝視着。
是鄭忠亮,父親是中醫、母親是鄉中老師,山省南部曲沃人,獨生子。專業是刑事偵查。履歷清白,沒有受過任何處分,倒是有過點獎勵,中學三好學生、警校優秀學員,數項不輕不重的榮譽,這個名字在警校應屆畢業生推薦名單里排在前面。
不意外的是,許平秋最初就認為像這類在父母呵護中長大的獨生子怕是熬不下來,相對較為優越的生活會消弱人適應逆境的能力。在許平秋看來,沒有受過挫折的都不算優秀。
稍有意外的是,他只支持了三天,遠遠低於許平秋對他的估計,最起碼他還那幫壞小子相跟着打架,他當時想好歹也應該有點能力吧,卻不料這麼不濟事。
他動着鼠標,在電腦的硬盤裏新建了一個文件夾,在起名時想了想,敲了文件夾的名字:淘汰。然後把鄭忠亮的資料副本全部移動到這個「淘汰」的文件夾了。
任何一個人的出局都無法引起許平秋的心理波動,只會讓他好奇地去尋找致使這些人放棄的原因何在,是家庭的?是教育的?是環境的?還是心理的?當然,家庭和環境是一個最主導的影響因素,現代社會和家庭,恐怕能培養出吃苦耐勞兒女的不多,而且大多數獨立能力很差,鄭忠亮出局,主導原因就在於此。
第一個出局了,還會有多少個?
最終留下的能有幾個?
留下的敢不敢用?能不能用?管不管用?
這都是許平秋在思考的問題,他又一次把未淘汰的名單拉出來,一位一位看着,很讓他意外的是,目前表現最好的居然是嚴德標,這個表面人畜無害的小胖子三天穿越了半個城區,超市偷吃、夜市混飯,今天據匯報,他居然從街頭老千的手裏弄到了一筆錢,更令許平秋感興趣的是,這小傢伙居然能發現跟在他背後的外勤,禁毒局的外勤那一位都是千錘百鍊,就即便這個簡單任務有點放鬆,可也不是一般人能發現的。
不過這個人的缺陷是奸詐有餘、勇猛不足,可堪一用,卻不堪大用,真要把他放到個警察的崗位,許平秋絲毫不懷疑,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能成長成為吃拿卡要、葷素不忌的警痞。
似乎有點不滿意,他一頁一頁翻着這屆選拔的名單,每一個人都能讓他一眼挑出缺點來,熊劍飛和張猛是個好苗子,不過腦筋有點簡單了;鄭忠亮、董韶軍、駱家龍這幾位學業尚可,不過性子沒有磨練過,有點軟;汪慎修、孫羿、李二冬之流,各有特色,特長和他們缺陷都很明顯,那就是社會經驗太過蒼白,這一堂可不是一天兩天能補上來的。至於邵帥,是他臨時起意加上去的,那孩子太孤僻,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幫。
他看着,思考着,直到翻到最後一人:餘罪。
他笑了,這是一個集中了幾乎所有學員缺點的人,而又沒有其他人身上任何的一個優點或者特長。學業平平,表現差勁,兩面三刀,謊話連篇,人品極爛。
可就這樣一個人,許平秋曾經想過如果把他放進魚龍混雜的市井,似乎應該發生點什麼意外的事,比如混得風生水起;比如走一條不尋常的路;更比如他不知不覺地走進他期待的圈子。不過很意外,環境給了他,他依然是表現平平,連着幾天窩在機場,滿足於基本的溫飽生活,實在太令他失望了。
難道我看錯了?合上筆記本時,許平秋這樣想,確實有點失望。
不應該錯,這裏面應該有我找的人。他又反過來這樣想,權當是安慰自己,但免不了被這個不確定的思緒糾結着。
因為,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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