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七年十月十四日雷因斯邊境基格魯
基格魯位於雷因斯西方邊境,再往西進入龍騰山脈百里,便以北門天關為界,與艾爾鐵諾相鄰。近一年來艾爾鐵諾東方的大旱也影響到雷因斯西境,甚至導致無名瘟疫橫生,成千上萬的民眾因此染病喪生。
此事令雷因斯朝野震動。千年古國的政治手腕到底不同於花家,除了大批糧食、藥品以第一時間送至災區,現任女王莉雅。迪斯。拉普他。蒼月親自率領醫療團往赴災區坐鎮指揮,在為百姓祝禱祈福之餘,也捲起袖子,親身加入救治行列。
眾所周知,莉雅女王在登基即位之前以刁蠻任性著稱,滿朝文武深以為憂。然而,也許是歷代女王庇佑,或是諸神顯靈,莉雅公主戴上帝冠後,一反從前憤世嫉俗的叛逆性子,展現出無比的仁愛與慈和,母儀天下,盡心照顧着各地人民,短短數年間便贏得了極高的聲譽。
這樣的結果,當然令雷因斯宮廷無比欣慰。然而也有少部份讓人感到遺憾的地方,昔日在稷下學宮有「無雙才女」之譽的莉雅,即位後僅是忠實地執行政務,並未實現當年倡言的政治改革,那份曾讓學宮上下為之炫目的智慧,似乎就此消逝不再……
唯一讓宮廷上下隱約不安的是,莉雅女王時常出巡各地,像是想把所經之處的病痛傷難完全洗去一般,把雷因斯女王所獨有的治癒聖力毫無保留地使用。人所皆知,那份遠勝世上一切回復咒文的聖力,是上天賜給雷因斯女王的盛禮,但每次使用的代價則是折損自己的壽命與健康。
歷代雷因斯女王中,幾乎沒有壽終正寢的例子,全是因為聖力耗竭了生命力,病弱而亡。在這一點上,莉雅女王的聖力,完全是以驚人的耗損率在過度使用着,照這情形下去,她絕對會打破過往記錄,成為雷因斯史上最短命的一任女王。
可是,眾人也知道,莉雅女王迄今未婚,自然更沒有子嗣,若她此刻暴病身亡,雷因斯的王座勢必將後繼無人。
雖然荒唐,但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宮廷百官就為一種含帶驚愕的不祥感所擄獲,他們屢次向女王上諫言:「國事雖重,然女王聖體康健乃一國之根本,宜多保養,圖百年大業,勿急於一時。」但女王陛下總是以一貫的慈愛表情,含愁輕嘆:「此理我亦明了,但念及天賦大任,蒼生苦痛,總是晝夜反側難安,總要讓天下生民俱得安樂,才有我安歇之日。」
儘管當事人對於這段話在心中自嘲地冷笑着,不過聽在群臣耳里,只覺得女王陛下心懷天下,為着眾生苦痛而深自憂愁,實在是一名聖母般的女性,所有勸諫自然也就說不出口,只好轉而期望女王早日成婚,為王室留下繼承血脈。
對於這點,莉雅女王總是說,自己還年輕,登基未久,諸事尚未穩定,至少五年之後再談婚事。面對這般說法,群臣也只有暗自留心人選,以待日後。不過,最近事情似乎有了些變化……
自從莉雅女王移駕至基格魯,一位自稱是女王陛下舊日同窗的男子便時常造訪,殷勤跟隨左右,追求的企圖表露無遺。
這位男子的背景大有來頭,群臣對此喜憂參半,靜觀其變,但是當事人的心情卻為此煩躁不已,只想儘快驅逐眼前這討厭的蚊蟲。
「花宗主,您來到這邊境之地已屆一月。沒有了主子在玄京坐鎮,花字世家的政務不會有任何疑難嗎?」
太陽好大,又沒有水喝,做了大半上午的醫療工作,聖力連續消耗,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現在腦袋昏昏、又累又渴,只想躲回小屋裏喝冰水、睡大頭覺,偏生有一隻不識趣的蒼蠅在身邊繞來繞去,要不是顧慮女王形象,真想一巴掌就打死他。
「世家的事務井然有序,現有總管處理,並不一定非要我親自坐鎮。」
「可是,傳聞花家領地內近來有四十大盜橫行,又值大旱饑荒,百姓生活維艱,花宗主您不在領地內主持,似乎不合常情啊!」
「哈哈~~區區九流毛賊,跳樑小丑,何足道哉?只恨我來不及親自將他們逮着。哼!他們被那白鹿洞的小子一舉殲滅,那是祖宗積福,若是落入我手裏……」說話一頓,繼而道:「至於那些賤民既然無力侍奉我花家,活着也是多餘。我繼任花家當家主以來,一直嫌他們人數太多,浪費米糧,這場饑荒適逢其便,倒省了我不少麻煩……」
說話之人朗聲大笑,狂態畢露,正是本代花家當家主,花天邪!
自從去年花家老主人去世,當家主位置便落在他身上。就任後,他大力栽培新人,清除舊勢力,鞏固自身地位,在本次的災荒處理中,他對待百姓的手段極為狠辣,動輒血腥鎮壓,但在照顧花家自家人的手段上,卻說得上是盡心盡力,甚是得到擁戴。
這趟他接到消息,雷因斯女王陛下駕臨這邊境之地,便盡率親信高手離開玄京,出北門天關,以送來救濟物資為名,駐紮在基格魯。一個月來,其圖謀已是人盡皆知。
花天邪眼光斜睨了周遭災民一眼,嗤笑道:「莉雅,當初在稷下,你不也一向認為由女王親身參與救災,是三流的政治宣傳;一流的為政者該運用整個體制的機能來解決問題,毋須故做形象。言猶在耳,為何你今日仍有此迂腐作為,讓我好生失望啊!」
笨蛋!因為我知道什麼東西叫做現實,不像你毫無成長,仍是用那顆幼稚的腦袋看待事物!
莉雅淡淡道:「為政者親民愛物,總希望能為子民多盡份心力,說不上什麼迂腐不迂腐。這看在花宗主眼中,想來是十分可笑了?」
「既是螻蟻之輩,要生便生,要亡便亡,何需你我勞心勞力?」花天邪冷笑道:「……再說,便算這班賤民死光死絕,此等小事,又怎值得我離開你身邊半刻?」
把話講到這地步,意圖已是再明顯不過,這無聊男子索性更進一步,逕自握住佳人玉手,不顧對方的掙脫意願,道:「莉雅,我到此已有一個月,這段時間朝夕相處,你又何須冷冰冰地拒我於千里?論家世,能與雷因斯歷史相提並論,當世唯我花家;論地位,我乃花家一族之主,絕對配得起你女王之身;講才學、比武藝,你雷因斯國內的少年才俊,何人及我?你我七年同窗,筆硯相親,我不信你對我全然無動於衷!」
話聲一停,陡覺手裏忽地一空,原本握在手裏的那隻溫瑩手掌,像是化作了空氣蒸發,再不存留半點殘渣。
這不是內力,而是某種奇異術法!
修練暗器之人反應最是敏感,方自一錯愕,已被佳人抽身而退,拉開數尺距離,而守護女王的女子親衛隊,也急忙橫阻在兩人之間,不讓他有進一步的唐突舉動。
花家好手亦一擁而上,不讓家主落單,雙方對峙,情勢極為緊張。
「退下!小小場面,慌什麼慌!」
花天邪斥退手下,提氣朗聲道:「當今世上,相信只有我才是唯一夠資格擁有你的男人。你一日不點頭,我們就在這裏多耗一日,且看你能耐到幾時!」
這次的行動拿捏得相當完美,趁着雷因斯女王簡從到此邊境之地視察時將她困住,現在,花家的軍隊正在百餘里外與雷因斯軍隊對峙,順勢阻斷一切來自雷因斯的聯絡,基格魯可以說是處在花家的完全封鎖下了。
所有局面都在自己掌控中,隨女王到此的親衛隊不過百餘人,莉雅不會武功,又無高手隨行,難道還怕她會飛了嗎?
似是不願多作糾纏,莉雅揮手斥退親衛隊們,在幾名貼身親隨護送下,頭也不回地進了棲身的小屋。
周圍的山巔之上,盔甲刀槍反射銀光,軍容壯盛,赫然已有軍隊將此地團團包圍,教此地之人難以離開。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說討厭就是討厭,為什麼男人總是喜歡把女性的話多添上附加意義?都已經這麼明白的拒絕了,還死不認帳,這算是什麼嘛!」
回到住宿的木屋,關上門,深呼吸兩口氣,莉雅大大地發起了少女脾氣,顧不得穿着曳地長裙,粗魯地飛起一腳,將那可憐的小茶几踹得老遠。
時間彷佛倒流回三年前,自己仍是公主之身,驕傲、叛逆、任性而旁若無人,一切喜怒憎惡毫不掩飾的自由歲月……
籌謀、定計,繼任女王之後,為了自己所擔負起的任務與責任,許多時候必須忍住,不能輕易讓人覷出自己的情緒、反應,所以,只好整天掛着一副甜甜的笑臉,看在旁人或敵人眼裏,得到的結論自然就是不足為懼或是深不可測。
整天過這種高壓生活,只要是人,絕對都會歇斯底里、腦子有病,自己當然也需要情緒上的宣洩,然而,能讓自己放心地忘記一切偽裝,用真面目去撒嬌的人,這世上並不太多,幸好,此刻身邊就伴着一名……
「小丫頭!這麼不喜歡的話,那就打回去啊!不給這些花家人一點顏色,他們還真以為是自己在控制一切呢!」
發言人的相貌、聲音和這段話的內容顯得極不相稱。
小眉小眼,童稚容顏,身高只到莉雅胸口,從外表來看,她只是個幼弱女童,穿着一身古舊黑袍,頭上戴頂尖尖的魔法師帽,過大的尺寸,讓帽子總是歪歪的,看來有些滑稽。
可是卻不會有人發出恥笑聲。
莉雅不會。這名從自己幼時便一直給自己種種呵護、教導的尊長,無疑便是世上極少數能讓自己敞開心胸的親人,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有一股難言的溫暖充塞胸臆。
躬身隨侍在一旁的四名魔法師也不會,他們幾乎是以一種連頭也不敢抬起的恭敬姿態緊繃地站着。或許已沒有人認得這白髮童顏的女性,但隸屬魔導公會的每個魔法師卻絕對聽過「梅琳。格林」這個名字,並曉得這名字代表的意義。
能夠讓連續三任雷因斯女王敬之為師,先後託孤於她,這樣的女性絕不會是一個簡單人物!
「他們的軍隊包圍了這裏,我們人少,又沒有武學高手,翻起臉來會吃虧的!」莉雅說出顧慮,但眼中的笑意卻嘲諷着這句話的真實性。
「唉!故意給人機會困住你,卻又拒他於千里之外,好個壞心腸的丫頭啊!」梅琳搖頭道:「這場鬧劇你預備演到幾時呢?別說你的鬼頭鬼腦,就算光論力量,外頭那不成器的小子也及不上你啊!」
是的!一直以來眾人都忽略了,莉雅除了是雷因斯女王,也是以主席之身駕馭魔導公會的王者。不像外表看來的嬌弱,她那從未展露過的魔法能力,絕對能令眾武學高手忌憚三分。
「戲要開演,當然要等演員到齊。」莉雅側過頭,面上的神情已有着王者的嚴峻,一種不同於她平素在王宮中展露的威嚴。
「有下落了嗎?」
被質詢的對象是四名隨侍在旁的黑袍魔法師,他們俱是魔導公會的高級幹部。
「稟告主席,占卜團、星象團已全力發動,但截至目前為止,相關情報仍十分模糊,不能得到肯切的答案……」
沒有像青樓那樣的情報網,但是當隸屬魔導公會的上百位優秀魔法師對目標進行占卜、觀測天象,反而更能夠得到一些人類耳目之外的情報。然而,他們所報告的結果,也只與自己連日來所做的、來自青樓報告所說的相同:無法肯定目標現下狀況。
「繼續追查,有任何線索立刻通知我。」莉雅道:「守住周邊的通訊,行動隱密,伏藏在基格魯的人手維持高度警戒,明白嗎?」
被困在此地只是假象,雖然與雷因斯斷絕聯絡,但憑着魔導公會,自己便可遙遙控制手邊的力量。
四名魔法師應聲去了,他們就像液體一樣,分別融化在空氣、暗影中,也唯有他們,才能令以輕功、身法見長的花家子弟渾然未覺。
而在部下離去後,莉雅再度卸下心防,坦率地表露出一種深切擔憂的表情。擔心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此刻不知下落的某人。
她有信心,自己的丈夫絕不是個那麼容易就被打倒的人。可是,儘管不斷地這麼告訴自己,胸口仍然緊張得整日疼痛不已。
「我這次真是失敗……雖然可以料到他們的危險,也預做了準備,但結果四十大盜仍是全滅,他下落不明,還又折損了白家三位優秀的人才。」
莉雅道:「糟糕的是,我沒想到這次竟是由紫鈺姊姊動手。有她牽涉在內,我後面作的很多準備全被打亂,而且……他一定恨死她了。」
對面的人沉默無語。她曉得,這名小侄女正在向自己懇求,要已不問世事數百年的自己再度涉足紅塵。
「我感覺得到,有好幾股勢力已經開始運作,開始對他做出追擊,結合起來的力量,大得超乎尋常,再加上紫鈺姊姊,我的準備可能會不夠……老師,我知道這很勉強您,但可以請您親自……」
話只說到這裏,因為聆聽的對象已然不在。
梅琳走得很安心,毫不掛慮莉雅會否因為自己的離去,遇到什麼危險。
這名小侄女向來計算精確,準備周全,從不曾將自己置身於險地,一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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