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四月日本京都
當日本使臣到達象牙白塔,極力要穩定兩國關係的時候,在日本本土,也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大家聽好,家主已經下達命令了,目前在日本的各處分舵,全都要做好準備。我們白字世家謀奪日本的大計,要正式開始了。」
在某一間小屋內,有一群人進行這樣的談論。他們都是白字世家派到日本來作地下工作的人,有些來了不過數年;有些卻來了許久,在此地娶妻生子,開枝散葉;還有一些更為久遠,其家族從數代之前就已到此潛伏。
眾人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希望白字世家能拿下這一塊鄰近的土地,拓展世家勢力。數代之前的白家家主曾經允諾過,若然有朝一日拿下日本,就交由潛伏於此地的白家子弟來統治。
雖然覺得祖先這個承諾欠缺現實考量,不是什麼好做法,但現任白家家主白無忌並無意去推翻它,也因此,這些潛伏於日本境內的白家人,一直都很努力地做着準備,等待時機。
而現在,這個時機終於到了。家主白無忌的指令,以最快速度傳遍日本每一個支部,告訴他們,拿下日本的時候到了,所有白家子弟全都動起來,秘密準備好武器,等待總部派過來的高手協助,裏應外合地起事,一舉把日本拿下。
「終於等到這一天,大家的辛苦都有意義了,從今之後,我白字世家要在海外揚眉吐氣!」
「真是久啊,從我祖父開始,我們一家部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家主終於下了決定,我們也可以不用再隱藏了。」
「但是……不知道總部派過來的高手會是什麼人?要動日本可不容易呢,畢竟這邊有天草四郎啊!」
提到這名字,眾人不禁沉默下來。在日本潛伏多年,他們又怎會不清楚天草四郎在民眾心中是有如神魔一般的偉大存在,與陸游齊名,這位名列三大神劍之一的絕頂高手,就不是一個可以輕易挑釁的對象。
即使以白家潛伏在日本的所有實力發動攻擊,恐怕也擋不住他三劍吧!
所有人都有這樣的覺悟,然而,領頭組長說出的一個消息,卻讓他們擔憂的心情,如遇着陽光的雪水一般消融了。
「大家不用擔心,根據本部傳過來的消息,北門天關一場大戰,天草四郎慘敗在陸游老兒手上,現在已經身受重傷,不足為懼了。」
難以想像的好消息,產生了強烈的鼓舞作用,眾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喜色,忍不住鼓掌叫好。
「太好了,如果天草四郎真的倒下,這樣子一來,我們的大事就水到渠成,沒有失敗的理由了。」
「是啊,沒有了天草四郎,日本這邊等於是無人了,憑我們的實力,裏應外合,三個月之內就可以完全征服這塊上地!」
雖然心情興奮,但眾人仍然沒有失去商談機密大事應有的警戒心,所有聲音都壓得很低,然而,在他們把話說完之後,卻有一把低語傳進每個人耳里。
「日本無人嗎?多謝各位叔叔伯伯把我們看成這樣啊,不過不管怎麼看,你們的論點好像都有點問題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得眾人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連串的撕裂破風聲響起,眾人置身的木屋已經被碎裂開來。
「有高手!」
「是什麼人?」
「天草四郎殺來了嗎?」
即使是白家人,也不是每一個都像五色旗成員那樣地傑出,驟然遇到攻擊,仍不免慌亂,特別是當他們察覺,敵人的力量比估計中更強橫,恐怕他們之中無人能敵時,恐懼與不安就很自然地出現了。
「別待在屋子裏,到外頭去,別讓人一網打盡了。」
在屋子崩裂開的時候,有人發出了這樣的呼聲,跟着眾人便翻躍出去,預備應變突圍。
照猜想,如果有人撞破這樣的謀反大事,官府一定派出大批人馬圍捕,但出乎預期的是,外頭一片死寂,只是在街心站了兩個人,除此之外,一點聲音都沒有。
饒是這樣,眾人卻都知道自己已經身陷重圍。這處分舵並不是什麼偏僻所在,周圍也有些人家,但現在卻完全感受不到還有生人氣息,只有遠方偶爾傳來一、兩聲犬吠,顯示有人已經控制住這整個區域,並且安撫一般民眾,不讓他們出來妨礙。
但,這實在太不合理了。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地下工作者,本身也有相當的武學修為,倘使真的有人做工這麼多動作,自己為什麼完全沒有察覺到呢?難道自己已經聾了,或是瞎了嗎?
眾人都有這樣的疑惑與擔憂,而從某個角度上看來,他們的想法並沒有錯,因為確實是有人使用天心意識,將他們的感應能力完全遮斷,以至於雖然告知周遭百姓走避,但他們卻沒有察覺。
而這群白家人現在所要面對的,就是那站立在街心的兩個人。
左邊的一個少年,穿着武士服,腰間配刀,看來身材有些矮小,月光下看不清楚面孔,雖然站在那邊,卻是很不安分地把玩自己刀柄上的穗花。
站在他旁邊的,是個穿着一襲純白色寬袍的女子。女子臉上帶着一個奇怪的面具,這個面具的兩頰上都畫着一道神秘的符號,緊緊的貼在她的臉上,將她的臉部整個藏在裏面,只有口鼻和一雙冰冷的眼睛露在外面。
僅僅兩個人,但是當他們沉默不語,一股肅殺氣氛就自然而然地籠罩四周,告訴這群白家人,敵人並不簡單。
感應到這個訊息,白家眾人凝神運功,預備要以雷霆手段殺敵。為了掩飾身分,像他們這些地下人員,練得最熟的,反而是白家以外的旁門神功,有人甚至通曉白鹿洞的上乘武功,這一番運起功來,十來個人氣勁爆射,震破上衣,端的是聲勢不凡。
「白鹿洞的柳絮氣功、石字世家的大地金剛身……嘖嘖,居然連我們天然理心流的合氣走脈都有?真是了不起啊!」
淡淡語句,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卻聽得眾人整個心都涼了起來。對方似乎沒有怎麼在看,只是隨便瞥過一眼,就把眾人的武學說得清清楚楚,更散發出一種令他們不敢妄動的氣勢。這份眼力與實力,似非地界武者所有,日本何時出現這樣的強人了?
「雖然只是小小的島國,但島國之民也是有自尊的,大家可別小看島國之民啊……」
月光下,少年的相貌漸漸清晰,赫然是個俊美得讓人難以相信的男孩,他一手按放在腰間武士刀刀柄上,一手托着下巴,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小頑童般,頻頻對眾人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純真的笑容中,眾人就像是被某種大型噬肉凶獸給盯住般,動也沒法動一下。怪的是,明明心內連續響起警訊,但對着這微笑的秀美男孩,腦里只覺得很想與他繼續親近,不想走開或是躲避。
如果照這樣下去,他們要被全滅,只是敵人彈指間事。然而,少年卻不打算這樣輕鬆了結。
「京都的治安,實在是越來越糟糕了,如果不好好整頓一下,什麼蟑螂老鼠的,是不是全都要爬上地面了呢?各位叔叔伯伯,很抱歉,不過我必須要拿你們開刀了,為了你們好,你們並下會有成為戰俘的機會。我是新撰組一號隊隊長,沖田宗次郎總司。」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少年身上進發了幾乎令人凍澈心肺的冷凝殺氣,但是,出手的人卻不是他。
「上吧,泉櫻。」
「知道了。」
幾乎只是聲音一停,他身邊的蒙面女子就消失了蹤影,緊接着,血腥與死亡,就開始在人群中出現。
「什麼功夫?」
因為面對沖田總司的震懾力,眾人的動作慢了半拍,在應變上有些來不及。
起初,他們感到寬心,因為襲體而來的勁道並不怎麼強,但這想法卻在死前瞬間得到改變,因為明明不足以突破自己護身神功的勁道,在某種難以理解的巧妙運用下,輕易地就在自己身體上留下「傷口」。
說是傷口大概不恰當,因為當那隻纖纖素手揮過,接觸到的部位,就像是遭到猛獸噬咬,瞬間就少掉了一大塊,由於勁道太過凌厲,一時間甚至還流不出血來。
看到自己軀幹忽然少掉一大塊,死亡的恐懼淹沒了一切,而當痛楚終於傳至腦部,他們痛極而呼,倒臥在瘋狂噴出的血泉中。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沒用,確實是有人閃躲過了襲身而來的那一爪,或是傷口沒有這麼大,沒有立刻倒下,但他們也得不到還擊的機會。敵人在一爪無功之後,素手翻動,一股如颶風般狂卷的猛烈氣勁,朝倖存者飆卷了過去。
要抵抗是不可能的,還來不及運起千斤墜一類的定身功夫,他們就已經被這凜冽氣旋捲起,身不由主地騰身半空。
這樣的武功,他們過去從未見過,但卻曾經從長輩的口中聽過,那是一種有如神龍升天時,氣息吹拂大地的凜冽罡風,一種被稱做「升龍氣旋」的神功。
只是,如果依照傳說,被捲入這升龍氣旋的自己,除了頭暈目眩之外,更應該感受到痛楚,為何此刻除了肢體麻木,自己卻沒有其他的感覺了?
答案很快出現,只見那神秘女子的左腕劇震,重重地擊打在施展升龍氣旋的右腕之上,瞬間,一股無聲的強力震波傳了過來。明明聽不見聲音,但卻仿佛有股極為神聖的音波,筆直傳人腦內,洗滌着疲憊身心,將體內每一分血肉全泄出體外。
沒有給敵人哼痛的機會,配合着急旋氣勁,這無比強勁的一擊,眨眼間就將幾名敵人化作一堆血沫,直吹向空中。
無比狠辣而迅捷的殺敵手段,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料理了敵人,這本來就是意料中事,所以對在旁觀察的當事人來說,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他只是睜大眼睛,看看自己救回來的新寵物,究竟回復了幾成力量。
「嘻,鎮魂音劍可用得不錯啊。雖然已經偏離了原有的真髓,但是配合龍族武學使用,似乎更見威力呢。」
「……都是少爺教導有方。」
不知道是因為連殺多人,還是因為什麼別的理由,這個被喚做「泉櫻」的女子,聲音中有着明顯的懼意,當她朝着宗次郎走了過去,身體甚至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顫,到後來,根本是掩飾不住地劇烈發抖起來。
「唔,這麼快就撐不住了嗎?比上次更短呢,果然應該等你傷勢再好一點,才讓你出來的。對不起啊,泉櫻。」
說也奇怪,當少年的手掌碰觸到她身上,劇烈顫抖就平息了下來,過了片刻,連本來很痛苦的粗重喘息聲都回復平靜。
「事情解決了,泉櫻你要好好養傷喔,因為下一次的對手,就不會只是地界這麼簡單了,聽說雷因斯有很多高手,我正在期待呢……咦?這次的事情要怎麼對外解釋呢?我想想,就說有猛獸從動物園跑出來,再被我們制服之前,闖入民宅,不小心傷到一戶人家,這樣應該可以吧?」
對着少年很燦爛的笑臉,她說不了什麼,只能強自忍下那種讓身心快要崩潰的不快感受,很無力地說道:「一切看少爺的意思,不過……可不可以不要再戴這個面具呢?感覺……好奇怪啊。」
「咦~~?泉櫻你不喜歡我做的面具嗎?」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傷害,男孩露出了傷心欲泣的表情,轉身一把就將身邊的女伴緊緊抱住,小臉在她腰間來回摩贈。
「這是現在最當紅的女殺手打扮啊,是我參照我最喜歡的那本小說,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你看你看,你面具上的花紋多漂亮……咦?不太對,書裏頭人家是用劍的,下次應該要再幫你找把劍來。」
像是給一尾巨蟒攔腰纏住,她險些就喘不過氣,只能苦笑地勉力說話。
「不……不用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少爺可以把我的朱槍還給我……」
「不要不行哦,如果你拒絕我的點子,下一次出任務時候的角色扮演,我就讓你打扮成那本小說裏頭的另一個女殺手……穿得很露,很迷人的那一個喔!」
「……」
艾爾鐵諾的王城中都,前一陣子有些冷清。雖然說是一國首都,但是因為國力日衰,失去一個堂堂大國的應有威儀,居住在中都的百姓,都感覺得到,中都正在一日一日地失去活力。
這樣的情形,在前一陣子到達最嚴重的高峰。身為一國之君的曹壽,以巡查政務之名,頻頻微服出巡,由於艾爾鐵諾的行政體制,是皇帝親政體系,現在皇帝丟下國事,長時間離開都城,整個宮廷又怎麼不會亂成一團了?
而且,說到那微服出巡,這簡直是大笑話。每次離開皇宮,就有一支隊伍沿途吹打樂器,三百多人的豪華車隊,一千人的騎兵護送,浩浩蕩蕩地出城門去,中間有一輛以純金打造,鑲嵌各色名貴寶石的馬車,所有門戶被封得死緊,生怕外頭有人發現內里乘客身分一樣。這不只不叫微服出巡,就連預備行剌的刺客都會看到傻眼,完全不用花時間去尋找目標所在。
近三年來,曹壽之所以沒有遇到刺殺行動,固然是因為身邊護衛保衛得當,但另一方面,沒人有興趣行剠這不知所謂的皇帝,亦是主要理由。當前艾爾鐵諾的國運,已經完全不由曹壽掌握,五大軍團長分握大權之勢已成,無論曹壽死不死,都改變不了什麼。
意識到這—點,中都的百姓都覺得有些悲哀,特別是前一陣子花家在北門天關爆發戰事,結果卻悽慘落敗,數十萬大軍甚至毀於一旦,當家主花天邪失蹤,曾在風之大陸上顯赫近千年之久,傳家歷史甚至還超過艾爾鐵諾的花字世家,就此樹倒猢獅散,一夕之間土崩瓦解了。
當這個消息傳至艾爾鐵諾每個角落,舉國譁然,而雷因斯新主蘭斯洛王的幾次發言,對艾爾鐵諾的敵意昭然若揭,這再次令他們感到強烈不安,而紛紛探問,這個蘭斯洛王究竟是什麼人物?
答案很快地出來了。人們知道,這位蘭斯洛王,以前曾是盜匪首領,組織四十大盜縱橫於花家領地,後來被官兵殲滅,流亡雷因斯,取得帝位之後,現在要反攻過來報仇了。
這個消息還好,但真正造成威嚇力的,是百姓們聽說,這位蘭斯洛王的身邊,有着眾多天位高手的支持,亦是因此,他的勢力才急劇壯大起來。到底天位高手是什麼東西?這點艾爾鐵諾人並不是很清楚,但是多年前劍仙李煜以一人一劍,闖遍艾爾鐵諾,無人能阻,無物能克,什麼高手、軍隊都不堪他神劍一擊的無敵景象,仍深烙在他們的記憶里,倘若有好幾個李煜同時來到艾爾鐵諾燒殺破壞,那會是怎麼樣的一個恐怖畫面呢?
當初制服李煜的,是天下第一人「劍聖」陸游,這位劍中神人的存在,給了艾爾鐵諾百姓一絲希望,不少人甚至暗暗祈禱,月賢者親自出手,將雷因斯那惡人給消滅了,阻止他的不法企圖,免得掀起戰爭,牽連黎民。
結果,這個希望很快地宣告破滅了。因為一個難辨真假的流言,迅速地在艾爾鐵諾之中流竄。當日北門天關一場大戰,花字世家請出「劍爵」天草四郎壓陣,本來要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拿下北門天關,不料閉關數百年不問世事的陸游忽然出現,幫助雷因斯一方守城,重創天草四郎。
長久以來,「月賢者」陸游在全風之大陸的人民心中,就像天神一樣高不可攀,這種崇拜感在艾爾鐵諾人身上特別明顯。現在聽說劍聖大人協助他國擊敗艾爾鐵諾大軍,心理上受到的衝擊委實非同小可。
「這……這怎有可能了?劍聖宗師不是應該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是因為天草四郎吧?他可是月賢者大人的仇敵,罪無可赦的嗜殺惡魔啊,月賢者大人為了伏魔,所以才出手的。」
「但也不能挑在那種時候動手啊,這樣子相助敵人,那不是等於叛國嗎?」
「不……當初,是因為有劍聖宗師的認同,所以才有艾爾鐵諾吧,如果無法得到宗師他的支持,曹氏皇族根本不可能在這裏立國的。」
「難、難道說,宗師他認為那個蘭斯洛王才是天命所歸,所以才出手助他退敵的嗎?」
無數的臆測,無數的耳語,像洪水一樣,在艾爾鐵諾境內迅速傳開,令得本來就已經惶恐不安的人心,更加地焦躁與憂懼。倘使白鹿洞在這時發表一些言論,澄清所有誤會,那麼局面或許可以好一點,但打從事發之後,一直到此刻,白鹿洞守口如瓶,完全不對此事做任何評斷,就連素來被人視為月賢者代言人的周公瑾元帥,都異常地保持沉默,這點就讓人不知該怎樣才好。
當然,在這一點上頭,當前的白鹿洞長老們也覺得非常苦惱。那一戰鬧得太大,想要全力壓住輿論,說這一切都是謠言,陸游宗師沒有離開過白鹿洞,亦沒有相助雷因斯,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而且,陸游宗師回到他的居處繼續閉關後,眾人曾前往請示,該如何應對這一次的問題,他卻完全不給半點指示,要眾人退下。
這樣一來,眾長老根本就做不了什麼。雖然曾努力地想與海牙搭上線,詢問公瑾公子的意見,但無論是水鏡也好,其他術法也好,海牙那邊完全斷了聯繫,讓他們傷透腦筋。
因為不知道如何是好,對外表現出來的,自然就是一副神神秘秘,高深莫測的樣子,讓感受到詭異氣氛的艾爾鐵諾人,分外擔憂自己國家的氣數,這種氣氛,又以中都最為嚴重。
這樣子的沉悶氣氛,直到某天終於有了改變。為這一切帶來改變的,是過去一向為中都百姓引導流行風潮的天之驕子,這一段時間,由於他悄悄地離開了中都,不知去向,讓已經習慣繁華與喧鬧的中部百姓,頓時若有所失,而當石字世家門人藉機擴張勢力範圍,頻生的事端,更讓人懷念這位貴公子的存在。
這天,負責守衛中部東城門的士兵們,照往常那樣在清晨把城門打開,預備讓城外的商旅與路人進城。各個大城的規炬,每日午夜之後,四方城門都會關閉,沒能趕上的旅人,就只能在城外數里處的涼亭或是旅店暫歇,等候隔日開門後進城。
如果照平常那樣,應該會看到稀稀落落的商旅,緩慢地從涼亭那邊過來,然而,這天打開城門後,士兵們卻驚楞於眼前的景象。數里之外,那個應該是涼亭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圓形帳棚,七彩混織的錦緞,遠遠看去,真是無比鮮艷,襯着碧藍天幕、白潔雲朵,還有自帳棚後躍升而出的燦爛金光,構造成了一幅壯闊奇幻的華麗景象。
難以置信的畫面,看得守門士兵目瞪口呆,幾乎以為自己猶自身在夢中。而內中隱約傳來人聲鼎沸、絲竹鳴奏,像是在舉行什麼大型宴會,卻在察覺這邊已將城門打開後,所有樂聲嘎然而止,緊跟着,帳幕朝兩旁掀開,一樣東西從裏頭飆射出來,揚起滾滾黃沙,一路逕往城門射來。
「什、什麼東西?」
「是快馬?還是什麼高手?該、該不會是天位高手吧?」
塵沙撲面,眾士兵看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心下忐忑,而當年李煜單槍匹馬獨闖中都皇城,一劍斬開城門的威猛氣勢,到現在仍令他們心有餘悸,現在風頭正緊,每個人嘴上不說,心裏卻都擔憂,可別哪一天天位高手大舉來襲,到時候將軍與貴族紛紛躲避,自己這些當小兵的,就只有成為敵人展示力量的第一批炮灰了。
雖然無奈,但如果在此時一鬨而散,之後軍法審判肯定是以死罪論處,眾人唯有強自壓下轉身潰逃的衝動,佈陣以待。
緊張的氣氛,在片刻之後得到解除,隨着來人越靠越近,士兵們認出了那熟悉的轟隆轟隆聲響。這種曾在數月前令中都居民半夜不得安眠的噪音,現在卻比什麼樂章都更能振奮人心,在士兵們的大聲狂呼中,一輛銀白色的流線型跑車已經呼嘯而過,車上駕駛更朝士兵們揮了揮手,動作瀟灑自在。
舉世無雙的帥氣,比什麼文件都更能證明身分。就像是太研院士對他們新任院長的崇拜,守城士兵們彷佛看到了偶像回歸,人人拋去手中長槍,相擁着大跳大叫,喜極而泣,全然不管跟着那輛跑車後頭進城的大票人馬。
「公子回來了!」
「定遠君回來了!旭烈兀公子回來了!」
「艾爾鐵諾有救了,我們有救了,公子回來了!」
當引擎噪音響徹大街小巷,聽在中都居民耳里,仿佛天降綸音,不少人立刻奔出門去,把這喜訊告知親友,更有人開始焚香祝禱,沿着高速甩尾留下的車輪長痕放炮慶祝。
駕駛着嶄新的跑車,旭烈兀一身白色西裝,領口敞開,懸掛着一條指頭粗的金鍊,戴着墨鏡,一頭金髮很散漫地披在腦後,隨風飄揚,嘴角還叼着一根武煉特產的雪茄,散着裊裊白煙,凝留不散。與過去整潔乾淨形象截然不同的打扮,重回中都的旭烈兀,看上去就很有一股頹廢氣質,散發着與過去相異的魅力。
而不管他怎樣改變造型,從兩旁的尖叫、不住拋擲過來的鮮花來看,中都百姓對旭烈兀的支持,全然不受到影響。這其中,很是有一些耐人尋味的理由。
氣度不凡、文武雙全、相貌英俊、掌握一方強權,這些都是旭烈兀的有利條件。環視同年紀、同輩分的新一代高手,他的成就確實無比傑出,更重要的是懂得廣結善緣,不住化敵為友,更擁有陸游這樣的大靠山支持,迅速得到了艾爾鐵諾人與白鹿洞子弟的好感。不過,一個未經證實的傳說,則將人們對他的擁戴推至高峰,並將他視為艾爾鐵諾的中興希望。
在麥地奇家與石字世家發動戰爭,相互攻擊時,一個傳聞由石字世家放了出來:旭烈兀是艾爾鐵諾皇帝曹壽的親生兒子!
如果照正式文件上記載,旭烈兀和忽必烈的父親,是上兩任的麥地奇家族主。
當時,麥地奇家只是武煉一個中等規模的部族,雖然族人勇悍,但論實力,遠不能與如日方中的王字世家比肩。
後來,艾爾鐵諾有心在武煉栽培其他部族,以制衡實力漸成威脅的王家,考慮之後,選中麥地奇家,於是特別以公主和親下嫁,以示重視。而所謂的公主,據說並不具有皇家血統,只是一個曹壽玩厭的美貌宮女。為了避免意外的反感,曹壽還特別選了一個有獸人血統的宮女,封予公主頭銜下嫁。
亦是這位公主,生下了忽必烈與旭烈兀這對兄弟。在麥地奇家主的眾多子嗣中,這兩人顯得出類拔萃,輕易擊敗所有同胞兄弟,將麥地奇家引導向富強之路。
由於已故母親的關係,在忽必烈執掌下的麥地奇家,一直與艾爾鐵諾維持友好關係,也因此,當瑾花之亂爆發,忽必烈誓言討伐艾爾鐵諾的行為,就令所有人茫然不解。
而在事後,一個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開始被釋放出來。其實……當初曹壽遣派公主下嫁時,那位公主已然有孕,經過十月懷胎後生下的兒子,就是忽必烈,這是艾爾鐵諾的陰謀,想要把自己的勢力藉此植入武煉。忽必烈則是在知曉此事後,羞憤難當,這才興兵向艾爾鐵諾挑戰。
往者已矣,如果只是這樣,那倒也沒什麼稀奇,只是為污穢的政治史上再添一筆醜聞。不過,曹壽這荒唐皇帝之所以空前絕後的理由是,傳聞某次他枯坐宮中,暗喜詭計得逞,越想越是得意,於是決定故計重施,將已經嫁到麥地奇家的公主,下旨招回宮中「暢敘舊情」,而當公主再次回到武煉,十月懷胎之後所生下的旭烈兀,其生父則是在中都頭頂帝冠的那人。
不管是什麼人,聽到這種消息,要保持平靜大概都不太可能,特別是麥第奇家的子弟,以他們對家主的崇敬,哪裏忍得下這等侮辱?為此發生了無數的鬥毆與流血事件。但捫心自問,即使這謠言是真,他們對於家主的忠心也是不變,因為經過旭烈兀的思想改造,所有麥第奇家子弟的忠心,都已超越門派拘束,集中在家主一個人身上。
「我就是麥第奇家的中心,有我才有麥第奇家,麥第奇家是為了我而存在的,你們的忠誠心,也只要效忠於我一個人就夠了。」
這是旭烈兀很成功塑造出來的形象,亦因此,他的地位完全不受到謠言影響。
只是,當想到為何旭烈兀要刻意塑造這樣的觀念,眾子弟就覺得很心虛。
而截至目前為止,兩邊當事人都對這個傳言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曹壽就像是沒聽過這傳聞一樣,而自然也不會有人敢拿這問題去問他。旭烈兀雖然曾表示「喜歡說的人就讓他去說吧」,可是也沒有肯切地承認或是否認,反倒是常常以這為題材,和自己的家臣開玩笑。
無論如何,因為這個傳聞,旭烈兀在艾爾鐵諾人心中變得更為親密。而若這謠言是真,環顧當前艾爾鐵諾的諸皇子,除了旭烈兀之外,就沒有一個成器的。
當前的旭烈兀,除了本身的才華與軍政資源,更有第二集團軍、白鹿洞這樣的強橫勢力為後盾,與國外各強權的關係也不錯,由他繼任王位,艾爾鐵諾必定中興可期。
在國家局勢不安的情形下,旭烈兀的存在分外顯得耀眼,而他似乎也察覺到這股潮流,結束了在南方的旅遊,回到中都,迎接支持民眾的熱烈歡呼,當飄灑過來的玫瑰花辦遮了滿身,而旭烈兀像個演藝紅星一樣,帥氣而優美地揮手致意,跟隨在後的麥第奇家子弟,就實在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
不過,當家主瀟灑地揚起手指,向左側樓台拋出飛吻,只聽得一片轟然聲響,除了有幾個人當場倒下,更還有一名少女意亂情迷之下,目眩昏厭,竟直接從樓上墜了下來,幸好樓下圍觀群眾夠多,接個正着。
「哼哼,就算冷夢雪也不過如此吧,看起來……男人長得帥,還真是一種罪惡啊!」
在大笑聲中翩然而去,旭烈兀留下這句話。與源五郎常常感慨的心得,句型有些類似,心情卻是完全兩樣。只是,跟隨他的麥第奇家子弟,倒是有些比較不一樣的感想。
「喂,男人長得帥,真的是一種罪惡嗎?」
「什麼啊,不管長得帥不帥,我們家家主都是有夠邪惡了。」
接獲「定遠君」旭烈兀公子回到中都的消息,第一集團軍軍團長石崇出現在皇宮,那是不久之後的事。
北門天關一戰結束,在中部重新露面的石崇,並沒有坐輪椅現身,而是如常人一般用腳走路,對於他人的好奇與質疑,石崇僅是淡淡表示,自己長期以來有在做復健工作,最近吃了不少靈藥,溫泉又泡得多,所以殘疾不藥而愈了。
因為瑾花之亂、麥石戰爭等連續糾葛,石崇、旭烈兀,這互為政敵的兩個人,完全沒有任何友好的理由,不過,至少過去在宮廷中相見,他們部還能維持起碼的應對禮儀。
對於整個艾爾鐵諾宮廷來說,今日也是非常喜氣洋洋的一天。皇帝曹壽已在數日之前的夜裏秘密回宮……當然,仍舊是上千名衛隊,浩浩蕩蕩,將全城百姓都鬧醒的那種「秘密」法。旭烈兀也於今日回歸,再加上石大元帥的到來,令得宮廷充滿生氣的三大條件,已經完全湊齊了。
而還沒靠近,石崇已經聽到陣陣喧鬧聲,由曹壽經常私下會見群臣的承平殿傳來,走進去一看,正有大批朝臣聚在內里,對着一樣東西發着驚嘆。
以旭烈兀的奢華個性,這一趟巡視領地,當然趁機搜集各色珍奇古玩珠寶,期間還偷偷溜回武煉一趟,大肆搜羅故鄉的寶石、工藝品,將整支行李隊伍的箱囊裝得滿滿。回到中都之後,除了將這些東西拿出來賞玩,也分送給朝中與之友好的大臣。
這些都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這樣子的相互送禮,本就是官場文化,不過,旭烈兀所遞出的所有禮物,都是光明正大地在曹壽麵前送出,這點就不由得令受禮者心頭狂跳。
麥第奇家早年在武煉經營礦石生意,旭烈兀自有一套監別珠寶的傑出眼力,此番他親自選購,這些珠寶自是價值非凡,一件一件放在獸皮墊上,向群臣展示,其中,最讓人讚嘆不已的,是旭烈兀身前一株兩尺長的珊瑚,通體朱紅,沒有一絲雜紋雜色,看上去晶瑩剔透,光可監人,端地是當世奇珍,連帝王之尊的曹壽都看得嘖嘖稱奇。
「這株珊瑚長兩尺四寸,價值連城,是我花了好多力氣,追了好幾年才收購到手的。不是我旭烈兀自誇,我敢說,放眼整個艾爾鐵諾,還沒有第二個人能擁有如此珍寶,即使是……」
旭烈兀說得正得意,全然沒留意石崇已經來到身邊。從以前開始,不能正面衝突的兩人,就經常在中都相比豪奢,在這方面一較高下,此番別後重逢,見到旭烈兀引以為夸的珊瑚,石崇眼中登時露出不屑之色,握在手中的白玉如意更是順手朝那珊瑚揮擊過去。
「這等小兒玩物,也值得大驚小怪嗎?我……」
話說到這裏,但聞得砰然一聲,跟着便是「嘩啦嘩啦」的脆響,圍觀群臣紛紛發出他們應有的驚呼聲。這原本正是石崇所要的……只不過,這陣驚呼聲中隱約帶着笑意,因為在重重那一擊之下,脆弱易碎的珊瑚夷然無損,反而是石崇手中的玉如意進裂成片片碎屑,灑落一地。
仿佛早巳料到會有此事的發生,旭烈兀清清嗓子,哂道:「有一點我忘記說明了,這珊瑚並非普通貨色,而是產於東海之底的玄鐵血珊,奇硬無比,尋常刀劍萬難傷其分毫,不愧為七種神兵素材之首,相信大家剛才都已經看到了很清楚的例子……感謝石君侯為我們示範,順便也提醒我們,下次買一把硬一點的如意。」
一番話說得眉飛色舞,生動的表情,引得周遭群臣哈哈大笑,就連曹壽都忍不住大聲鼓掌,就只有石崇一個人臉色陣青陣白,曉得自己中了圈套,當眾出醜,盛怒之下,手中的如意殘柄給捏成碎粉,不住灑泄在地。亦直到群臣開始注意到這幕景象,這才噤若寒蟬地停止了笑聲。
卸去偽裝,不用繼續坐在輪椅上示弱於人,更讓世人知曉自己有天位力量,重回當世有數高手之尊,他石崇本該就有着讓艾爾鐵諾群臣畏懼、尊敬的氣派,但現在被這小小圈套一耍弄,所有威儀蕩然無存,苦心要建立起來的效果,可以說是全泡湯了。
側過目光,便觸及旭烈兀隱帶嘲諷的眼神,顯然這鬧劇是他算準自己個性而精心設計,為的多半就是北門天關一戰,自己讓白鹿洞栽了一個大跟斗,他這白鹿洞弟子看不過眼,要來替師門討個公道了。
石崇終究是個心思深沉之人,腦里將這關節一想通,面色登和,就像剛才的屈辱全然沒發生過一樣,與旭烈兀笑着問好。
「麥第奇大人這一趟南下遊覽,果然是大有斬獲,光看這滿堂珠光寶氣,就不難想像大人這一路上的風光啊。」
隱約帶着受賄諷刺的話語,卻影響不了旭烈兀什麼,只是讓他回笑道:「這個當然。鳳凰不落無寶之地,我既然出巡,又怎麼會空手而回呢?不過這些身外之物不算什麼,真正令我流連忘返的,是我這趟旅行穿越深山時,偶然發現的一處溫泉,為了石君侯着想,我已命人在那邊建立行宮,並且派重兵把守,絕對不讓外人進去干擾。」
「哦?大人的好意,石某人確實是感激,卻不知道區區一處溫泉,何以讓大人這般重視?又何以說是為了石某人着想?」
「因為君侯你忽殘忽愈,變化無常,為了怕你下次再給人打斷脊椎,半身癱瘓時無處可去,作兄弟的當然要先幫你選好復健地點,免得倉促之間尋覓不到好地方啊。」
「你!」
「我什麼了?我這樣為你着想,石君侯該不會不領我的情吧?而切莫以為我是在說笑,若有朝一日我五師兄重回艾爾鐵諾,只怕到時候某人連輪椅都沒得坐了。」
如果讓這兩人繼續談下去,第四次的麥石戰爭可能就要當場爆發,因為縱然已知道石崇晉身天位,但這人在旭烈兀眼中,仍未足夠威脅到自己生命,就算開打,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除了自己之外,整個麥第奇家毀於一旦,沒什麼大不了。
火yao味十足的場面,最後是在皇帝陛下親自出口調停的情形下,兩名囂張跋扈之至的軍團長這才各自斂起氣焰,與各自的友人談話。
之後,石崇向曹壽上奏,石字世家中有一名門客,雄才偉略,武功高強,是舉世難尋的麒麟之材,現在國家求賢若渴,他願意為陛下分憂,將這名門客引薦入朝,遞補已故的花殘缺,擔任御前侍衛統領一職。
這當然引起了群臣一陣議論紛紛,御前侍衛是最接近皇帝的武官,負責保衛皇宮安全,甚至要支援御林軍守護整個中都,其統領必定是皇帝親信,不然整個御前侍衛造反起來,皇帝肯定第一個倒霉。過去周公瑾聖眷正隆時,推薦其屬下花殘缺擔任御前侍衛,慢慢積功而至統領,現下石崇直接推薦門客為侍衛統領,這實在是無比猖狂的舉動。
「如今局勢不同,雷因斯對我國的敵意昭然若揭,更隨時有可能對陛下發動刺殺行動。御前侍衛身負保護陛下安全的重任,我認為不該再拘泥於制度,而應唯才是舉,以才能為選賢的唯一標準。」
「石大帥對於那位賢才的能力如此信任,不知道有何特出之處啊?」
「當然有。我敢保證,在這位先生的執掌之下,中都從此固若金湯,什麼野心份子都萬難入侵此地。」
在作出這樣的宣示之後,那位令石崇萬分推崇的強人出現在眾人眼前。雖說他是遵守禮儀,等待曹壽宣召之後才進入廳內,但卻沒有任何人看到他從何處入殿,只是當宣召聲音結束後,一道紅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廳內。
那實在是難以形容的感受。一生未上過戰場的艾爾鐵諾眾文臣,從此人現身的那刻開始,仿佛被千斤巨石壓身,胸口無比沉悶,說不出話來,光是這種異常壓迫感,就讓他們曉得這人的不簡單。至於有修練武學的眾武官,則是百分百感受到了這人身上的強絕氣派,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全身顫抖不絕。
才一現身,不用什麼刻意展示,這個將一身霸氣內斂的紅袍漢子就技壓全場,將驚懼、恐怖的感覺,深深植入每個人心底。基於生物本能,再沒有任何人敢提出半點反對議論,結果,曹壽龍心大悅地批准了石崇的薦舉,將這位以「多爾袞」
為名的強人延攬入朝。
自始至終,旭烈兀一語不發,僅是注視着這一切。雖然他有足夠的心靈修為,不被對方的滔天霸氣給壓倒,能維持心神自主,但整個背後卻仍汗出如漿,像是與一名高手進行過生死激戰般,通體疲憊。
群臣都有一種感覺,仿佛往後將要與一頭極為猛惡的凶獸同朝為官,在恐懼他的同時,也為着得到強大力量庇護,而得到一份安心。不過,至少在這廳堂之上,除了極少數人之外,並沒有什麼人察覺到,一個足以震驚整個風之大陸的特別計劃,已經從此刻開始暗暗佈局、展開行動。
一個……以「殺神」為代號與目標的特別計劃。
「真麻煩,這是什麼鬼地方?大舅子上次下手也太重了吧?」
隻身離開國境,蘭斯洛偷偷來到艾爾鐵諾境內。由於北門天關在上趟戰役中被毀得一乾二淨,離開國境時倒是省掉了不少麻煩。
經過基格魯時,向駐紮於斯的五色旗部隊稍作指示,跟着就直奔花家領地。
以一國之尊的身分,不帶任何護衛,孤身進入敵國,在以前的時代簡直難以想像,但蘭斯洛卻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因為時代已經不同於以往,如果有需要,自己一個人就可以盡毀艾爾鐵諾西方領地。
軍隊什麼的,並不足以對自己造成威脅,認真來說,單對單進行戰鬥,目前艾爾鐵諾境內會令自己感到沒有勝算的,也只有月賢者陸游一個,他的實力比預估中更強,特別是那個抵天劍陣的變化,目前還找不到應付方法,當日如果不是佔了他與天草先惡鬥過一場,功力減退的便宜,自己就無法那樣高姿態地唬退他。
大雪山雖然也在艾爾鐵諾境內,可是自己並未與山中老人交手過,不知道對方功力深淺,倘使那老頭的武功與天草相若,那麼自己縱然勝他不過,也絕對有自保之力,不會落到狼狽逃命的地步。
重踏艾爾鐵諾的土地,一股不勝唏噓的感受,整個蔓延上心頭。短短八個月的時間,一切改變實在是太大了。
一年之前,自己還在花家領地,與四十大盜的弟兄們幹着沒本錢買賣,劫富濟貧,希望能藉着這些行為累積名聲與實力,然後當一切發展成熟,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創造時代。
當初在當強盜頭子的時候,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盜匪王,名留史上,假如能夠更進一步發展,那就是能建立一個小國,自己在裏頭稱王為帝。或者,把四十大盜發展成一個規模龐大的傭兵團,憑着這份傲人實力,雖然為諸國所用,卻又能保有自我的自由與自尊,無須看任何人臉色。
這份規劃十分完美,至少……對一個男人的夢想來說,是一張非常吸引人的美麗藍圖。無奈,蒼天素來不從人願,希望推動時代的自己,最後仍然是被時代推着走。
在四十大盜的實力發展完全之前,自己就被迫離開艾爾鐵諾,轉向雷因斯拓展新一片天地。結果,自己是如願以償地成王,但卻不是什么小國,而是堂堂雷因斯的一國之君。
權力、責任,都比之前所求的更大得多,這本來就應該是一件好事,不過,有時候捫心自問,自己卻好像不是很快樂。但即使是如此,完全放縱自己,去做一些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卻又讓人感到一種實實在在的痛快。
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和從前相比,自己現在有信心去守護身邊的人與物,不只是「想」要去守護,而是實實在在地知道,自己有能力去守護。這是十分可喜的一件事。
只是,和希望守在手中別失去的東西相比,有時候,自己仍會緬懷那些已經失去的東西。
在飛來此地的路上,暹羅城中曾發生過的一切,又在腦里走馬燈似的重現了一遍。那實在是一個自己不太願意去回憶的東西,因為雖然中間有很多甜蜜的好事,但每當自己憶起那結局,一股令人心痛的強烈不快感,就令自己想要以天位力量狂轟地面來發泄。
而現在想來,風華她幫助自己解封內力、清理神兵時,是怎麼樣的心情呢?
她是這麼樣一個不喜歡血腥與江湖仇殺的人,之所以肯那樣子幫忙自己,心裏是不是有着委屈呢?
這些推測,在那個片夜裏,風華無聲無息地消逝後,就已經沒有了求證的機會。不過,那天走在街上,卻聽到令自己錯愕難當的消息。
當日在沈家梅林,牆上的遺言,已經將一切說得很明白,風華苦候自己歸來未果,在萬般遺憾之下,留字於牆上,從此消逝。這些是自己親自確認的,但說到底,自己並沒有看到整個過程。
然而,現在卻聽到這樣的消息……會有這樣巧嗎?
同樣是名叫「風華」的美人,同樣擁有一手起死回生的精湛醫道,這些東西會只是巧合嗎?
答不出來,而自己的耐心,亦等不到委託青樓的情報系統去查證,當回過神來,已發現自己騰身於空,正朝着北門天關的方向高速飛去。
經過幾天的連續跋涉,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那些為了流民、難民所設的帳棚專區。照自己先前所問過的,女神醫風華就是在此處義診行醫。
只差幾步,就可以踏進流民區,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赫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讓自己遲疑着步伐,沒法果決地大步走進去。
(他媽的,蘭斯洛,你這是在幹什麼了?難道那裏頭有東西比陸游更可怕嗎?
你不是有自信面對陸游也不當一回事嗎?)
連續深呼吸幾口,蘭斯洛大步踏了進去,雖然已極力克制,但他身上所激發的氣勢,仿佛要與強敵決戰一般,迫得地下飛沙走石不住往旁散開。當他察覺到這一點,更是不禁啞然失笑。
(太不成熟了啊……)
一面感嘆自己的不中用,蘭斯洛進入了難民營,詢問風華女神醫的所在,然而,所得到的答案卻讓他大大出乎意料。
「什麼?人已經走了?」
不知道為了什麼理由,十日之前,風華好像接到什麼重要消息,雖然不願,但仍匆匆結束了在此地的義診,乘車而去,就此不知去向。
「走了?走去哪裏?你知不知道?」
「你這人真是奇怪耶,都說是不知去向,誰知道是去了哪裏?」
被蘭斯洛揪住衣領喝問的人,很沒好氣地回答,若不是因為覺得這青年看來滿臉橫肉,一副絕非善類的模樣,說不定直接就回嘴罵起來了。
放下那人,蘭斯洛快步走出難民營。此地人多眼雜,要是認出了自己,那可多有不便。為了要讓腦里的混亂情緒靜下來,他找了個僻靜所在思索這一切,納悶對方到底上哪去了。
「傳說中大海窮西之處,太陽誕生的故鄉。」
正當蘭斯洛悵然若失,後頭有個稚嫩嗓音這樣說話,令他驚醒,回過頭來,卻只見到一名身穿黑色魔法袍的女童,戴着一頂過大的尖魔法帽,笑吟吟地站在身後不遠處。
「啊?梅琳老師!」
縱然會面次數不多,所知亦極為有限,但蘭斯洛仍曉得這位雷因斯首席長老實是非同小可的異人,急忙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施禮問好。
「嘿,小子,看招。」
對方沒有回禮,反而以難以置信的高速發動奇襲,直攻向蘭斯洛。
「神兵火急如律令,疾!」
說着蘭斯洛所不明白的咒語,梅琳當胸刺來的一指,在蘭斯洛眼中本來算不上什麼威脅,然而,隨着那聲咒語唱誦,那記劍指卻發生了難以言喻的妙用,仿佛穿越所有空間限制,將輕易突破護身真氣,直擊自己要害。
蘭靳洛大吃一驚,百忙中運起天位力量,恃強破招,更藉着天位對地界的絕對優勢,一瞬間把情勢扭轉過來,重重手刀反攻過去。
「力道沉穩,這記鴻翼刀可用得不錯啊。」
與女童無異的小小身體,動作竟是出奇地靈活。梅琳右手一旋,十多張赤黃符紙無聲地出現,幾乎只是她心念一轉,這十多張承受咒力加持的符紙,就有了力量,抵擋住蘭斯洛的攻擊。
「什、什麼?」
縱然已超越小天位,蘭斯洛仍不免感到吃驚。對方的防衛中並沒有運使天位力量,但自己卻攻之不破,這世上又怎有這個道理了?而且,在梅琳老師的勁道中,自己更感受到一絲不應出現的熟悉氣勢。
「這是……抵天三劍?」
「就是這樣啊,小伙子。」
不是說笑,那十二張符紙忽然自動摺疊為劍,吸儘自己剛才發出去的天魔刀勁,同樣地以天位力量攻來,而那衝擊過來的氣浪,赫然就是當日陸游在北門天關重挫天草的中流劍陣。
倉促間難以抵擋,蘭斯洛狼狽地連退數步,在敵人更高一籌的戰術運用下吃了虧,而當他振起精神,要認真對敵,一股翻天覆地的恐怖霸氣,如海嘯般從身後升起,強烈壓迫感如芒剌在背,令得蘭斯洛不敢妄動。
(該死,原來是為了這樣……)
以蘭斯洛這時的修為,就算以陸游之強,也不太可能偷襲於他,但當一名高手以戰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另一名不下於他的強人就有機會做出致命偷襲。
這名高手的武功之高,更在預期之上。背後的海嘯氣勢明明已在巔峰,卻仍不住往上推高,如同升龍,在高峰的頂端更往天空衝去,可以想像,當那股巨龍之浪從天空盡頭直崩潰下來,進發出來的攻擊將有多麼驚人。
雖然還無法一招就分曉勝負,但若對方對着自己背心空門出手,自己肯定會受到重傷。若是給陸游那級數的高手全力重擊,即使以乙太下滅體保命逃走,起碼也要一年以上才能痊癒。
問題是,這名與悔琳老師聯手把自己逼入險境,能散發出如此恐怖的霸氣,使自己背後冷汗如漿不住湧出的高手,到底是誰了?艾爾鐵諾境內有如此強絕實力的,到底是誰了?
一個念頭在腦里閃過,在閃電分析過連串人名後,一個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人名,讓蘭斯洛有了肯定。當這念頭出現在腦中,笑意也同時在他嘴邊出現。
「呵,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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