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法在風華這邊得到幫助,蘭斯洛唯有將注意力轉向,以較辛苦,卻較紮實的方式增長武功。最直接的路子,自然莫過於和花若鴻做同學,一齊接受花次郎的荼毒與操練。
當然,他用的理由是協助教學,不然要是讓花若鴻曉得,自己這四騎士之一,在招數上強不了他多少,那謊話就拆穿了。
自從知道蘭斯洛能有效學到自己傳授的劍法,花次郎心裏着實犯着嘀咕,一方面是不願意白鹿洞劍法外傳,一方面也是黯然於自己苦心整理的訣竅,要傳授給這種粗鄙不文的莽夫。
然而,教到學習力強的學生,又是每個教師都心曠神怡的樂事,在源五郎的數次遊說之後,也就當作沒看見,任由他自觀自學。
「不要小看我教你的東西,也不准質疑我的教法。像你這樣的白痴腦袋,怎麽會理解天才的想法呢?」
在這一日的習劍之前,花次郎先向花若鴻做精神訓話,而光是這個開頭詞,就令竭誠惶恐的花若鴻為之肅然起敬。
「武功這東西,除非用了些大損自身的詭道,不然是絕對沒有捷徑可言的,特別是你們這些庸才,更沒有第二條路可言,死心給我好好苦練,不練到吐血不准停!」
不曉得他當年是否也如此練功,花次郎以極為嚴厲的態度,督導着學生練劍,而當花若鴻終於忍不住心中疑問,詢問起所練劍法的奧妙道理時,這個從來也不以耐性見長的男子,不耐煩地解釋着。
「你先天內力不足,根基又淺,就算突然灌給你百年功力,身體也沒法在十日內消化,所以就只好從劍法上拿主意。配合我傳你的劍訣發招,雖然劍法的威力不會增加,卻會把你全身的精、氣、神,凝聚在劍尖一點。遇着硬功高手,或是護體真氣了得之人,你砍他百劍千劍也傷不了他,但當你把所有威力凝聚在一點,就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奇效。」
聽了解釋,花若鴻眼前登時開了一個武學新境界,原來同樣是內功、劍術,在運用上卻有這麽大的奧妙。難怪前日自己心神專一時,出劍能破石家親衛隊的金剛身,後來閃神時卻無此效。只是,這套劍訣似乎專門針對硬功高手而設,難道……
「王大俠……」
「不要叫錯,在暹羅城裏,我就是花次郎,你隨隨便便就喊我的真名,很容易被人識破身份的!」彷佛玩冒充遊戲玩上了癮,花次郎一本正經地糾正花若鴻言語錯處。
「是的。那麽,花二哥,您傳我的這套劍法好像是專破護身硬功,莫非您是把石家當作假想敵嗎?」
「當然。石家這次連聘禮都出門了,娶親不成,豈非顏面無光,他們怎肯甘休?比武招親上一定高手齊出,不弄成交易……呃!不娶回新娘誓不罷休。」花次郎冷笑道:「總之,你也要有心理準備,要是沒辦法在比武招親上擊敗石存忠,那麽所做的一切都沒意義了。」
「擊敗石存忠?十三太保之首?小子哪有這份能力了?」花若鴻驚得呆了,論實力、論江湖地位,自己就是給人家提鞋也不配,要說憑武力正面擊敗此人,那真不知是笑話還是神話?
「我管你去死,沒有這份能力就給我拼命練,練到有為止。」花次郎道:「你能不能贏回自己的女人,這事全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子、面子,我的面子啊!石存忠算是什麽東西?除了那狗屁金剛身之外,他有什麽了不起?你用我教的劍會敗給他,那我就一劍劈了你!」
花次郎說得激動,大聲嚷嚷,手上樹枝揮動,彷佛石存忠正在眼前被他大卸八塊。在遠處旁觀的源五郎、有雪都為之好笑。
「蠢二哥,把話說得那麽滿。」源五郎微笑道:「這等豪語已經超過了花風liu的應有能力啊!」
有雪奇道:「三哥!你和二哥一直在談這句話,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呵!機密,現在還不是揭曉時候。」
發完指導者的排頭,花次郎持續叮嚀道:「配合劍訣出招時一定要小心,因為全部的威力集中在劍尖,相對的,面對來自側面的攻擊,防禦效果就很差,所以假使這時使用劈、砍、斬之類的動作,就會產生極大的破綻,不信的話,你現在就試試看吧!」
順着他的說話,專心聆聽的花若鴻舉手揮劍,朝身旁的細樹幹砍去,果然鐵器脆響應聲而落。
「你看,我說對了吧!劍折斷了,這就證明了……」
話聲未完,蘭斯洛也揮刀砍向旁邊一棵粗壯得多的大樹,只聞轟然一聲響,大樹攔腰折斷,倒在地上。
「呃!花老二,你教得不大對頭啊,如果照你說的為什麽這棵樹……」
「你這個白痴!為什麽你們這些廢物如此低能,你們的爸爸都是猿猴嗎?」彷佛遇到無藥可救的學生,花次郎大吼道:「不要故意拿寶刀寶劍砍樹,然後來顛覆一般的常識論!」
這樣的情形,在蘭斯洛成功偷學到花次郎劍術之後,反覆地上演。每當花次郎對某事舉例佐證,蘭斯洛立即也就成功地顛覆例子。雖然因為那種種「例外」的層出不窮,刺激了思考機會,卻也讓花次郎為此疲憊不堪。
「練!給我苦練!不練到噴鼻血不准停!」
相對於這邊的緊繃,另一邊的氣氛就和緩得多,源五郎和有雪,幾乎是用事不關己的態度,在旁觀他們的修練。
源五郎微笑道:「很有趣喔!我聽人說,以前有一個脾氣很暴躁的劍客,也是在傳授旁人劍術時,發現自己有這方面的嗜好與才能,最後投身教育事業了。你看花二哥教得多麽起勁,說不定也是個為人師表的長才呢!」
有雪哂道:「哪可能啊!花老二的臭脾氣去為人師表,他偽人師婊才是真的……」話才說完,一根樹枝夾帶勁風飛來,重擊在有雪頭上,將可憐的雪特人擊倒在地。
不遠處則傳來驚呼。
「哎呀!怎麽搞的?我的手為什麽突然滑了一下……你們兩個,干什麽用這種懷疑的眼神看我啊?你們想與我為敵嗎?不是,不是就給我繼續練!」
源五郎蹲在地上,憐憫地笑道:「那邊教人的和被教的都心情緊繃,要命的就別在這種時候去惹他們喔!」
「我……我不懂。花小子和二哥苦練也就算了,蘭斯洛老大又在那邊湊什麽熱鬧啊?」
「他沒辦法不練啊!因為到時候比武招親上,為了減輕若鴻小弟的負擔,他也必須參加,這樣可以多幫忙撂倒一些敵人,對老大自己的武學修為也大有幫助。」
「哈!你們這些人都是笨蛋,有福不會享,還主動把危險往身上扛,我真替老大感到可憐。」
源五郎淡淡笑道:「你不必特別對老大表示悲憫,也不用笑得那麽開心,因為你也要和他們一起去呢!」
「你說什麽?」
對着雪特人瞪大的雙眼,源五郎不急不徐地解釋道:「會打算幫主力參加者減低負擔的,怎可能只有我們?石家一定也會採取同樣策略。所以為了分散重擔,參加的人當然越多越好,閣下霧隱鬼藏乃是東瀛一流上忍,這種小小武鬥自然遊刃有餘,何足懼哉?」
「上忍?忍個鬼啊!讓我上場和人武鬥,不是擺明要我死?」有雪顫聲道:「要減低負擔,為什麽你們這些高手不動手,要我們這些低手去犧牲,我不干啊!」
「現在暹羅城的狀況暗流不斷,如果我和花二哥太早出手,會打破勢力均衡,帶來更大的動亂,這樣反而不美。你既然敢對人自稱是白夜四騎士,我們當然也要給你同等待遇,不讓你上場又怎麽公平呢?從現在起,花二哥負責訓練他們,我負責訓練你,我們朝着前八強的目標努力吧!」
「前八強?我初賽就被人打在地上爬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嘛,三哥,饒命……饒命啊……」
「不可能嗎?要讓若鴻小弟這種角色,在招親會上力敗群雄,贏回美人,這種事在機率上一樣是不可能啊!但花二哥不也在設法了嗎?」
源五郎再次笑了起來,這次的笑意中,散發着罕有的銳氣。
「花二哥能做到的,我有理由會做不到嗎?」
無視於雪特義弟高聲哀嚎,源五郎拖着他的衣領往前行,兩人身影消失在林木遮蔽中。
時間轉眼即逝,距離公告的比武日期,只剩一日。蘭斯洛覓了個空閒,去梅園與風華見面。
多日以來的練武,花若鴻限於資質,雖然用功甚勤,卻沒什麽進展,當然比起原來已是大有長進,可和贏得招親的最低期望值,相距仍有着很長的距離,讓花次郎直嚷自己與廢物為伍,不如吞豆腐噎死自己,自殺算了。
相較之下,自己就領悟良多,不,正確來講不能算是領悟,因為對於花次郎所講述的那些劍訣、劍意,繁瑣的劍招,自己壓根兒便一頭霧水,更枉論理解。
但是,每當花次郎講述完畢,動手試演,甚至實際拆上兩招,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將招數學習上手,一切都顯得那麽自然,到後來,自己雖仍在五里霧中,但花次郎卻反而每每若有所悟,在旁沈思不語。
說來荒唐,但蘭斯洛倒不覺得難以接受。因為,他就曾經親眼見過,世上確實有個怪物,一切的武學「毋須領悟,已能使用」,彷佛這些武學是她天生下來就該會的一部份,險些嚇掉自己下巴。和那種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怪物相比,自己這小意思得多了。
自上趟梅園之會,九日來,自己僅與風華會面兩次。一來,是因為醉心於練武,想趁着有明師導引,好好鍛煉自己;二來,那日會面時,盡避風華推拒態度堅決,理由充分,但自己卻感覺得出,她並非是沒有這樣的能力,而是不願意幫自己再解封真氣,增加內力。明知道這想法很小氣,不是男子漢該有的胸襟,但仍是忍不住起了怨懟之心。
(唉!我怎麽這樣小心眼,和人家大姑娘計較這個┅┅)講是這麽講,但是在幾次對談後,蘭斯洛吃驚地發現,風華並不是自己原先估計中那樣的千金大小姐。
她生長在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半點紅塵不泄,甚至也不與男性接觸,這是早就知道的。
封閉的環境中,易於專心學習,抵得過常人雙倍時間。她對醫道有神乎其技的技術,並由此延伸,對武學也有相當知識基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當話題談到現實層面,蘭斯洛立刻就發現不對了。聽着風華對大陸當前的國際情勢、江湖勢力分佈侃侃而談,隱晦處精微剖析,這哪裏像個不知世事的大家閨秀,簡直就是個長期在江湖中打滾的機靈老手。
然而,再深聽一層,風華評析的內容雖然極為豐富,見解也切合實際,但說話時的語氣卻顯得稚嫩,許多轉折處也十分生硬,與其說她確實對自己講的一切深切了解,不如說她是把一篇篇硬背下的資料整理說出。
這絕對不是一般貴族世家會有的教養,要做到這樣的教育效果,背後必須有一個特別的組織或勢力,擁有各方面知識的專才,並且長期關注大陸上種種演變,將這些東西統合灌輸,才會培育出這樣的見識。不過,從結果來看,這教育似乎因為嚴重的偏頗性,導致全盤失敗了。
最明顯的證據,是當話題離開國際大勢,談到一般的生活層面,風華她曉得製作火yao的成分配方、如何在戰陣上發揮最大用處,卻不知道節慶時孩童們會將之用於爆竹煙花,愉悅地嬉戲。她學過某樣冷僻藥材在醫道上的應用,對人體產生的神效,卻從不知道這藥材其實就是民間一道常見的調味蔬菜,廣泛地使用在許多菜餚上。
「連這都不知道?我真懷疑,你長這麽大,腦里裝的全是稀飯嗎?」
「對……對不起,可是,我念的書里……我是說,她們念給我讀的書里,從來也沒有提到這些東西。柳大哥,你可以把剛剛說的放水燈的故事,再說給我聽一次嗎?」
據風華所說,因為自身眼盲,所有教師都是將教材內容朗誦,命她全數背下,自我默讀,直至學會。
這種念書法聽得蘭斯洛頭皮發麻,雖然同樣都是在封閉環境長大,但從前在山上,老頭子只是要自己學着野外求生,閒暇時間不是談論江湖見聞、英雄故事,就是講述旅遊經歷、各地風土,哪曾接受過這等教育法。
風華說得像是家常便飯,不敢想像,倘若兩人易地而處,自己大概在兩個時辰內就會歇斯底里,拔刀幹掉身邊所有人,再學花老二吞豆腐自殺。
「不是那種問題。知識這種東西,就是要活用才有意義,你念書念成這樣,有什麽意義呢?那還不如像我一樣,自由自在,多麽快活!」
大概是被花次郎訓得太多,蘭斯洛也用同等語氣對風華訓話,卻渾然忘了,自己這輩子不僅沒念過書,也從不會活用書本上的知識。
「真的是很對不起,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不論學習精神,至少在從不回嘴這一項上風華實在優秀太多,風華靦腆道:「都是念書,我就真的很笨,背了那麽多東西,除了醫術,什麽也不會用,不過,我有個妹妹,她和我不一樣,如果有她那麽機靈,我就不會這麽笨拙了。」
「你還有妹妹?」蘭斯洛大為驚嘆,從姊姊的相貌推斷,一定又是一名禍國殃民的大美人,就是不曉得是否尚在人間?即使還活着,如果變成了老太婆,那問了也是沒意義的。
「嗯!正確來說,是我義妹,我有好多年沒看到她了。」
風華回憶道:「她和我不一樣,人非常的聰明,有主見,知道自己方向在哪裏,做起事來膽大又靈活,許多人看到她都頭痛,可是,她是個好人,如果我能有她的一半好,就不會像現在這麽笨拙了。」
說到這名妹妹,風華臉上出現了罕有的盛放笑靨,那表情,像是懷念、喜悅,又帶着幾分羨慕與盼望,與她一貫的羞澀微笑不同,這是很難得的真情流露。
聽着風華的敘述,蘭斯洛心中有一股怪異無倫的感覺,因為自己也認識這種女孩,一個聰慧到心坎里,令身邊人又愛又怕的巧黠少女,呃!還是不想為妙。
不過,風華大可不必去欣羨他人啊!在自己眼中,她也是一名如寶石般美麗珍貴的女子。
前一刻似乎沈穩博識、洋溢明艷的知性美;下一刻又露出天真童稚,像朵小雛梅般惹人憐愛。變幻無定的魅力,像是一道漩渦,蘭斯洛覺得,自己心裏像是有某部份,正受着漩渦牽引,慢慢沈了下去。
(不是小惡魔就是女鬼,我的女性緣還真是奇怪啊!如果再把五郎那個人妖算上,這個桃花劫就劫得太兇了!)走在街上,蘭斯洛為自己的境遇而感嘆,這時,一聲叫喚驚醒了他。
「大爺!那位大爺!」
這時的天色已漸昏黃,夕陽西斜,路上行人不多,街旁幾名小販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由於露出真面目,會被人當作柳一刀追殺,蘭斯洛戴着氈帽遮臉,又顧忌碰上石家親衛隊,多惹事端,所以換了打扮,變成左眼戴上眼罩,臉上多貼幾條假刀疤,再配上一副八字鬍的新相貌,會在路上被人叫住,實在是蠻奇怪的。
「那位大爺!那位儀表不凡、英氣勃勃的大爺!」
再次尋覓,終於發現了聲音出處,一名蹲縮在牆下,前頭擺着地攤的小販,對己招手叫喚。看他挺會拍馬屁的份上,就姑且賞光他的生意。
那名小販的穿着甚是污濁,像個乞丐似的,一頂破舊校罕蓋住頭髮,手腳頭臉都給一層墨黑污垢遮掩,瞧不清本來面目,就只露出一雙滴溜溜的靈巧眼眸,慧黠無瑕,讓人為之一奇。
「這位大爺!幫忙光顧一下生意吧!」很稀奇地,這小販連聲音都很沙啞。
「你……」蘭斯洛有點疑惑,某種直覺告訴他,這小販有問題,難道是石家的刺客?沒道理啊!自己的化妝這麽完美……
「大爺,來看一看吧!我這裏一定會有你想要的東西喔!」小販笑嘻嘻地說道,與其污黑膚色不同,兩排貝齒卻是十分潔白。
蘭斯洛看看他攤子上的擺設,主要都是生活日用品的雜貨,小鏡子、髮簪、剪刀、針線包、胭脂盒……等,樣式都只是一般的三流貨色,沒啥稀奇的東西。
「大爺,看您行色匆匆,又是柔情滿面,一定是要去與女伴會面吧!」小販笑道:「送個禮物給您的女伴吧!女兒家都喜歡小東西,您送她個禮物,一定能討她歡心的。」
小販說得動聽,蘭斯洛想想也對,相識至今,自己還未曾送過風華什麽東西,趁此之便選蚌小禮物,她應該會挺高興的。
看看攤上大小物件,沒什麽特別的東西,自己又不懂女兒家心理,委實難以選擇。當反覆看到第三遍,才看上一柄梳子。這木梳樣式簡單質樸,很適合風華自然不做作的氣質。記得那日自己曾對她的一襲秀髮讚嘆良久,這禮物既可梳理,又可充當裝飾,應該很適當。
「哦?大爺,你真有眼光,這柄琳西薇之梳是百年古物,您選了它,一定會帶給您和您的女伴好運的。」
「少來!一柄爛木梳也扯什麽來頭,本大爺的錢不是那麽好騙的,十五銅幣,不要拉倒!」
「這……您還真是慷慨。」
「錢在這裏……唔!等會兒只是聊天,太也沒趣,喂!我聞到你身上有瓜子味,是不是揣了包瓜子在懷裏啊?就當作是買東西的贈品,把那包給我!」
「哇!十五銅幣買了梳子還要贈品,你是強盜啊?」
「說對了!我就是強盜頭子,現在搶到你了。梳子給我,瓜子給我,銅幣也還我,否則本大爺手起刀落,立刻叫你人頭不保!」
結果,蘭斯洛花了五枚銅幣的代價,取走木梳,外加揣了一大包炒瓜子,揚長而去。也是在他背影消失在巷尾後,另一道充滿壓迫感、渾身縈繞死寂氣氛的身影,在小販身旁浮現。
「唉!初見面時就是強盜,現在還是強盜。」不用再行遮掩,低語的是甜美嗓音,「不過,從強盜變成了強盜頭子,就這點來說,我的夫君還是很知上進的。」
旁邊的沈默男子無語,對女主人存心偏袒的評論法,有着仰天嘆息的衝動。一國女王之尊,在地攤上兜售雜貨,雷因斯就快要變成笑話王國了。
不久前,原來蹲在這裏的雜貨販子,拿了三枚金幣後,丟下攤子,歡天喜地下班去也,換了改裝的冒牌小販,在此兜售。
「東西沒得賣,瓜子也沒得啃了,喂!把這攤東西收一收,回去了。」
他揚揚眉,不解這攤失去偽裝意義的垃圾,有什麽收拾的必要。
「好歹也是三枚金幣買的,把這些東西帶回雷因斯估價,就當是女王御用品,下次義賣,每件東西價位後頭多加五個零,收入繳回國庫。」
「…………」
進了梅園,蘭斯洛張口欲喚,但平常習慣會面的古井旁,並沒有熟悉的倩影,側目掃視,在不遠處的池塘邊,見到那抹白潔的幽魂。
緩步踱去,風華似乎為着某事而想得出神,一向聽覺靈敏如她,竟沒能發覺自己的到來。而當走到池畔,一時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錯疑是天仙下凡。
本來風華就有着天仙般的姿容。雖然平生所見的美女不多,但無論是容貌、氣質、神韻,風華都堪居首位。
綠草似蔭,平波如鏡,在一片瀲瀲水色中,倒映出美人絕色玉顏。風華側着臉,烏瀑長發委地泄下,她沾着潔淨池水,纖指為梳,靜靜梳理青絲,面上神情似惘還愁,柳眉微蹙,像是擔憂着什麽。
這時,微風拂起,吹皺落梅如雪亂,千瓣梅雲遍灑池面,激起陣陣漣漪,和風送香,竟辨不出是梅香馥郁,亦或是女兒家幽香清雅。繽紛花雨里,脫俗天仙,絕艷風華,令蘭斯洛看得痴了。
「……柳大哥,是你嗎?」
驚覺有人到來,風華在辨明來者身份後,細聲探問。那種由怯憐憐的神情,驀地燦放出含羞笑靨的急速轉變,剎那間,蘭斯洛渾然忘卻其他,只有一股說不出的感動,盈滿全身。
並不是存心偷香竊玉,但是當蘭斯洛回過神來,自己已踱到風華身旁,為她將木梳別在發上,之後,托起蒼白櫻唇,在彼此雙方的驚愕中,悄然吻下。
瀕臨入夜時分,天色已黑,一道圓滾滾的黑影,以笨拙的姿勢,翻牆入了沈家梅園。
舉目四顧,確認蘭斯洛已經離去,遠距離跟蹤到此的雪特人,疑惑地抱怨着。
「是這裏沒錯,老大來這鬧鬼的廢園干什麽呢?這些天無故外出,一定都是到這裏來了。看他兩眼噴火,色眯眯的模樣,絕對是和女人有關,媽的,老大真沒義氣,自己有消火管道也不通知兄弟一下。」
打自半個月前,蘭斯洛就常常無故外出,一去便好長時間,以他在暹羅無親無故,應該沒有什麽地方可供他停留,有雪早便起了好奇心,只是這幾天蘭斯洛足不出門,沒有跟蹤機會,今天發現蘭斯洛外出,便躡手躡腳地跟了上來。
當發現蘭斯洛的目的地是那座鬧鬼的廢園,有雪着實吃驚,但最後好奇心終於壓過恐懼,迫得他在蘭斯洛離去後,翻牆進入。
左看看、右看看,荒涼廢園入夜後,更是鬼氣森森,有雪大着膽子繞了幾圈,就是沒發現什麽特殊東西,最後心頭火起,決意在離去前撒尿留念。
怎知,褲帶一解,剛剛蓄勢待發,耳邊忽然響起輕柔嗓音。
「這……這位先生,請您別在這裏……」
請別做什麽,似乎因為太過羞赧而說不出口,但已給雪特人強烈震驚。
(好美的聲音,是美人!一定有絕色佳人在此!)心急之下,有雪完全忘了身邊無人,為何嗓音會傳至耳邊?原姿勢不變,逕自回身,舉目環視,大聲嚷道:「什麽人?快點出來!」
這句話立即招致可怕的後果!
在眼前不遠處,一個廢棄的古井,驀地噴起淡淡青霞,跟着一抹淒涼白影冉冉升起。
那是個明滅不定的女子倩影,長及小腿的濃密黑髮,使人看不清面孔,看那窈窕身形,應該是個大美人,但夜色中縈繞全身的慘白淡芒,忽隱忽現的身影,卻教人絕不會弄錯她的身份。
她兩手撐住井緣,似乎要從井中爬出,往這裏過來。有雪驚得全身肌肉不住打顫,腦中更想起一個在東瀛流傳甚廣的女鬼傳說,這麽一想,恍惚中,在那女鬼的長髮下,彷佛有一隻充滿血絲的凸起瞪眼,朝己瞧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距離蘭斯洛初入梅園時近一月,相同的悽厲慘叫,再次迴蕩在沈家廢宅上空。
源五郎獨自在宅中審視各種資料。蘭斯洛出門未歸,跟蹤的有雪也沒回來,花若鴻在流民窟的隱密空地練劍,快要氣到自廢武功的花次郎買了壺酒,在笨蛋學生旁邊喝了個爛醉。
「咦?怎麽只有你一個人在?其他人呢?」
出乎意料,是蘭斯洛先行返屋,盡避他的人還在五丈外,自己便已發現,但仍好奇着為何不見跟蹤者的身影。
「呃……老三,那天你露了一手,花老二說那是回復咒文,這麽說,你對所謂的玄學,也就是神鬼之事,十分通曉羅!」
看蘭斯洛滿面困惑、擔憂,源五郎不禁莞爾。會花時間思考並且為之煩惱,並不是這個凡事直線條做事的男人的作風,究竟是怎麽了呢?
「不能說十分通曉,但多少也知道一些相關知識,大哥有什麽不解之事嗎?」
蘭斯洛似乎十分遲疑不決,以致態度看來有些罕見的扭捏,但最後仍是強自問道:「那個……以前故事裏的人鬼相戀……呃!我是說,人類有可能與鬼物長期相處嗎?」
「呃!這個……」
不理解這問題的用意,腦中急轉,源五郎決定用常識論來回答。
「如果大哥詢問的人鬼戀,是從坊間故事所得,那麽故事的結尾,一定沒什麽好結局吧!」源五郎笑道:「人屬陽,鬼物屬陰,兩者本不相容,更何況鬼物乃集災、病、凶、危、苦、痛於一身,如果硬要相處在一起,時日久了,就會受到陰氣侵蝕,從此厄運連連,終至喪身敗亡。」
一番嚴詞論述,源五郎說得是洋洋灑灑,蘭斯洛卻聽得臉色發白,腦中亂成一團,趁着源五郎講得高興,轉過頭去,踉踉蹌蹌地踱進自己房裏。
「所以呢?和鬼物相處一事……」轉過身來,沒看見蘭斯洛,源五郎嘆息一聲,微笑低語:「真是的,一點耐性都沒有,我還沒來得及說化解之道呢!現在的人聽話都只聽一半的嗎……咦?」
這邊有人避進房去,另一邊卻有人狂奔跌進屋來,仔細一看,正是口中白沫狂噴的雪特人,而他的下半shen……
「我的天啊!老四你真是有種,我曉得雪特人一向豪放,但你也不用一邊口噴白沫,一面在暹羅城做下半shen裸奔吧!」源五郎嘆息不已,如果花次郎在此,說不定會立刻拔劍斬了如此丑物。
「有……有鬼……」
「什麽?」
「有……沈家梅園有鬼……老大被女鬼迷了!」
「哦?竟有此事!」
從有雪模糊不清的微弱囈語中,源五郎獲得了寶貴的資訊,只見他眉頭一揚,朝蘭斯洛房間的方向,綻出了惡作劇般的微笑。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好啊!那我們就讓事情更有趣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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