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艾爾鐵諾邊境
在艾爾鐵諾東方邊境,距離雷因斯、自由都市都還有一段距離的一個小市鎮上,有一間不算大的小旅店,旅店中,有着一雙男女。
這樣的一個邊境市鎮,既算不上商業或軍事要道,也沒有什麼經濟價值,雖然因為淘金熱而一度興盛過,但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幾乎要被地圖遺忘的沒落小鎮。
小鎮上只有一間旅店,饒是如此,卻是生意清淡,只有在用餐時間才有客人上門光顧飯館生意,至於住店留宿,卻因為沒有外地旅客造訪而乏人問津。
因為這個理由,所以當有客人要求住宿,讓店老闆準備房間時,老闆有些驚喜地擦擦老花眼鏡,點着油燈把客人帶到久久未曾使用的上房。
客人是個穿着華貴的男人,給的小費很闊綽,看起來像是個帝國貴族,老闆想不透為什麼一位貴族會到這種邊境地方來?
不久後,又有一位女客到訪,同樣要求住宿,卻是與先前那名男客住同一個房間。
因為許久不曾有外地客人住宿,老闆依照要求,準備好兩人份的晚膳送入後,很好奇想知道兩位客人究竟在做些什麼,遠遠地看着紙窗上的影子,結果卻看到一具美麗女體的**輪廓而大吃一驚,尷尬地跑開了,當第二天早上他模模糊糊的醒來,回憶起昨夜住店的兩個客人,卻怎也記不起他們的相貌,只是依稀記得,那名女客掏錢付賬時候的那雙手,肌膚猶如初雪一般潔白滑嫩……
而此刻在窗內,正處於一個極其香艷綺靡的情形。
雲消雨散之後的殘景,男人仰躺在床上,隨意伸展着那一身兼具力量與優雅的完美軀體,帶着幾分笑意,凝視這個已與他維持一段長時間親密關係的麗人。
不論是身材或相貌,她都是個很難得的美人。這是當然的道理,他沒有理由要找一個無鹽女來虐待自己,可是,單單是相貌,並非吸引自己的理由,在換過無數床伴和女伴後,平凡的美貌女子,並沒有吸引自己留下第二夜的可能。
這個女人……非常的媚。
從眼角眉梢的風情,說話時撥弄手指的樣子;到兩人歡好時,下意識撩撥起那一頭如雲長發的小動作;還有當愉悅到來時,她毫不掩飾地弓著香軀,發出甜美嬌呼的媚態,都令他感到一種超越**美感的艷。
所以,才會破例地與她約見在這裏……
「你在想什麼?」
「為什麼這麼問?」
過問彼此的心思、想法,並不是他們之間相處的規則。公事與私務,僅此而已,沒有以上或是以下的關係。
「問問而已,總比問天氣要好吧?其實你想些什麼,和我沒有關係,不過我確實是不懂,掌握帝國大權的你,什麼華屋豪園不好選,偏偏選這麼個破店來當幽會地點?這也算是有錢人的怪癖嗎?」
「或許是吧,偶爾我也會很好奇,一般人是怎麼幽會的……如果要說奇怪,那麼其實我更好奇,當初你為什麼會找上我?」
「你期望是什麼答案?難道是對你一見鍾情嗎?我是個危險的女人,你是一個可以征服我的男人,所以我選擇你,而你確實也讓我得到了滿意的報酬……你呢?當初又為什麼會答應我?」
他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再回答下去了。
對於兩個都嚴密地守護著自我世界,不允許他人踏入的人來說,太過探觸對方思想,並不是個好話題,所以他們不約而同地把話題轉到公事上。
「對了,那批東西已經在運回來的路上,幾天內就可以送到艾爾鐵諾,應該再不用多久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意料中事,你師父呢?」
「正在回來的路上。」
「人還沒有回來,東西卻先要送到了?」
「聽說這就是千葉流的好處,只要付足要求的金額,他們不管貨物的內容,什麼都送。」
在即將要進行的一個計劃中,那樣東西佔了很重要的位置。如果說晚會的場面要儘可能地盛大,那麼,足夠的煙火就是必要。
「『殺神計劃』的準備好像差不多了,不過,作什麼事情都需要大義名份,你打算用什麼理由來作實行藉口呢?」
「這個嘛……反正是個藉口,只要聽起來有正當姓就夠了。以此為大前提……為了艾爾鐵諾的萬年國運,必須排除不得不排除的國敵,聽起來如何?」
沒有什麼反對意見,這個方案就這樣確定了,不過,他卻是問了一個出乎預料的問題。
「如果我說,我最近忽然有股懼意,你相不相信?」
「像你這樣的人,也會害怕?威脅到你的敵人是誰?」
她說了幾個名字,從目前的天下第一人陸游、最令他躊躇不安的李煜、神秘如謎的源五郎,還有以驚人速度成長的蘭斯洛,然而,卻都被他一一否認。
「對付智者,就用力量來正面壓倒;對付強者,就以智慧來謀求勝利;如果遇上智勇雙全的強敵,就去從人姓上尋找弱點。正因為有強項,所以必定會有弱點,只要知己知彼,就能夠迅速找到求勝之道,天下間沒有殺不死的人。」
他如是說。但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她不解,既然這些人都不可怕,那還有什麼人這麼危險?
「無懼,是因為全知與自信,而恐懼的源頭,則是未知。」
用一種連自己也覺得很可笑的語調,他道:「確實有一個人,一直以來讓我覺得很不安,而這份不安最近更變成了恐懼,但是……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怕些什麼,只是感覺……很可怕……」
「可怕的理由是什麼?武功?東方仙術?太古魔道?還是魔法?」
「似乎都不是……很奇怪的感覺……」
雖然是這麼說着,但是語氣中卻感覺不出恐懼,那抹微笑正說明了一切,他已經用理智找到了對付恐懼的方法。
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這實在都是一場沒頭沒腦的對話,但是兩名當事人並不在乎,她更是將注意力放到別的地方。
「既然你已經有了主意,那麼……距離天亮,好像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可以做好多事啊!」
誠然,今晚才剛剛開始,雖然聯繫在這對男女之間的並非是情愛,但是就像正在海外孤島上的蘭斯洛與泉櫻……有着一個才開始的漫漫長夜,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當蘭斯洛等人還在海外休息,雷因斯國內卻是另有一番景象。經過慎重考慮之後,由官方發佈的消息是,因為有殲人策動陰謀,造成曰本出現妖蛇肆虐,蘭斯洛陛下秉著「除妖滅邪為武者義務」的前提下,親率高手越洋,經過苦戰之後,終於殺滅妖蛇,阻止了妖蛇進犯風之大陸的可怕後果,但不幸最終曰本仍然沉沒於海。
這個說法避重就輕,但是也切合某方面的事實,相信不會有人出來反駁,也不至於過度刺激蘭斯洛的反感。
「這也要顧慮,那也要顧慮,我乾脆別管錢,去當心理醫生算了,怎麼就沒有人顧慮一下我的心情呢?」
一手打理著所有政務,白無忌的抱怨,旁人是可以充分理解的,只不過他此刻的聽眾仍是有充分反駁的理由。
「看開一點吧,只不過是心理問題,有什麼好鬼叫鬼叫的?你不爽的話怎麼不看看我?拼死拼活,最後還弄成這樣。」
說話的聲調極為虛弱,渾身裹滿繃帶的雷因斯左大丞相,幾乎是以呻吟的方式,對眼前正拿着蘋果自削自吃的不良同僚如此哭訴。
被那個火力超級猛的個人飛行器給帶着飛,以驚人高速橫越海峽,鄰近稷下上空,正以為自己大有可能就這麼穿越風之大陸時,翱翔於高空的雪特人,被太研院的攔截炮火給擊中,化成一道濃濃黑煙地墜落下來。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因為這個東西送你送得太倉促,沒來得及教你怎麼停下和降落,所以本來是打算用電磁波停止動力,再讓你降落的,可能是太研院的連結裝置壞了,就變成渾沌火弩發射出去,可是你不用擔心,你的醫療費用我們會全額負擔,華姊姊也答應親手炮製……不,是整治你。」
穿着一襲研究院士白袍的太研院院長,隨着擔架抬移,很急切地為傷者打氣,卻還要與旁邊的研究出資者爭辯。
「喂,帥妞,你當初不是和我保證這個逃難的東西絕對沒問題嗎?那怎麼會弄成這樣?我給你大筆經費,不是為了要你還一團焦炭給我。」
「白二先生,這個飛行器我檢查過好幾次,絕對是安全的。你自己也看到了,這次的問題不是出在飛行器,是出在新完成的地對空防禦系統,那完全是兩碼子事,你這樣的說法,我不能接受。」
「去,不管是哪邊的問題,反正就是你的問題,還好是有個倒霉的先開上天挨轟了,不然要是我自己用,現在不是變成一堆黑炭團了?」
兩側各自有人在激烈爭辯,鼻端還滿是自己身上煙味的雪特人,連流淚的能力都沒有,只能在擔架上獨自哀悼自己的不幸。
(以後還是別那麼義氣了……這年頭義氣的雪特人都沒有好下場……)
哀嘆著自己的不幸,堪稱是本次戰役中受傷最重的大功臣,雪特人被送入特殊病房。
手術後,有右大丞相親自探病,似乎是行政人員的莫大殊榮。而基於起碼的禮節,白二公子並沒有忘記帶一籃蘋果,一邊說話一邊削,雖然說,把所有削好蘋果全部自己吃完的行為,實在是很沒誠意。
有雪平安無事的消息,藉由太古魔道的設備,迅速傳到了海外,讓正在酒吧痛飲的戰友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儘管已經喝酒喝得兩眼朦朧,他們還不至於說完全忘記了這名同伴的安危。
海外孤島上,照理說不該有什麼高水準的娛樂設施,但是白無忌為了慰勞有功人等,特別把白家引以為傲的秘密武器「侍者隊」給派了出來。這群使用太古魔道工具的特種工兵隊,依照賓客的需求,立刻搭建了「白家攜帶用酒吧」、「白家攜帶用豪華莊園」。
荒涼的山石土地上,迅速出現了一座氣派不凡的華麗莊園,和與稷下首席飯店同等級的豪華酒吧,分別款待眾人的歇憩與飲酒聊天。驚人的闊綽程度,讓眾人只有瞪眼慨嘆的份。
「老四那傢伙確實很有一套,是個福將,想不說聲佩服都不行。」搖著酒杯中的琥珀色液體,李煜淡然說道。
源五郎點頭道:「好像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當我們在暹羅出生入死的時候,就只有老四的命最硬,遇到那麼多危險,還是從戰場上倖存了下來。」
「哦?可是為什麼我的記憶好像有點不同,他遇到的危險,不都是你找給他的嗎?如果不是你總把他推進火坑,這個雪特胖子多福多壽,現在就真是洪福齊天了。」
「不要這麼說嘛,這次的事情可與我無關啊,再說,做兄弟的講好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都在出生入死,他又怎麼好意思在一旁納涼?」源五郎笑道:「其實我很佩服老四。大家都知道,你愛遷怒是出了名的,他能在你旁邊存活那麼久,沒有被你斬得血肉橫飛,這點我一直覺得很訝異。」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和雪特人老四比起來,我那時候最想斬的傢伙……是你。」
對於這句玩笑話,源五郎尚能保持微笑,但是當李煜的笑意越來越冷,甚至隱隱散發出一股森寒殺氣,緩緩說「現在也是一樣」時,他就不太確定自己應該不動聲色地喝完手上這杯酒,還是立刻用九曜極速出門逃命?
對方是以一劍之力斬去八歧大蛇兩個蛇頭的非正常生物,如果和這種出劍會引動海嘯的怪物作戰,自己的腦子一定有病。
「不過算了,今晚是喝酒的時候,不適合打架。」
李煜淡淡的笑容,似乎在表示「若非如此,就有機會領教你的九曜極速了」,對此,源五郎只有默默地乾完手上這杯酒。
藉由比試來確認自己的實力,改正缺點,吸收對方優點,這是習武之人都會有的yu望,所以才會常常有看到某人展露武技之後,大為技癢,要求比試的人。李煜在海外,顯然累積了不少這方面的經驗,經由無數生死實戰,武功大進,已經把舊曰的義兄弟全部甩在後頭了。
只不過,這種找人比試的yu望,如果表現的方法不對,就會像天草四郎一樣,不問對方意願,拔劍就斬,如果更嚴重一點,那就變成多爾袞那樣的狂人了。
「這次為了那頭大蛇,大家都給累慘了,不過……最辛苦的還是老大吧。」
源五郎一向就認為,以自我意識在難關時做出取捨,比單純在戰場上砍殺要難。
前者是需要判斷,後者則是全憑個人能力,無關乎自我選擇,反正實力不夠,立刻就是死路一條。
「所以幸好我不是帶頭的,不用為這種事情扛責任……」
依舊說着這種惹人白眼的話,但源五郎的態度卻不會惹來任何非議。身為唯一能夠與蘭斯洛聯手的搭檔人選,他在整個大蛇之戰中,來回奔走於兩個戰場,幾乎是以捨生忘死的態度,從開始一直奮戰到最後,這才以幾乎是全身骨折的慘狀收場。
善盡職責到這等程度,縱然是最愛挑他毛病的妮兒,也不能說什麼了,不待他要求,就主動把酒杯倒滿。
「妮兒小姐,你體諒傷者不能飲酒過多,我是很感謝啦,可是每一杯倒出來的都被你喝了,我是不是應該去另外拿個杯子啊?」
有着幾分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舊交情,當源五郎和李煜對談時,妮兒也與韓特聊天,可是飲酒的時間卻遠比說話長,酒過三巡後,更是大杯大杯地喝起悶酒來,甚至連源五郎的份也搶去喝了。
妮兒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即使是與她相識未深的李煜都明白這一點。看她這麼沒節制地喝悶酒,周圍三個男人都感覺到她的不快。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們明明戰勝了,事情也解決了,可是…… 」醉意上涌,妮兒的話已經有點不清不楚,「只要一想到發生在曰本的事情,就覺得好不舒服……」
「妮兒小姐……」
「為什麼哥哥就要被逼着做這種選擇呢?我們雖然想要拿下曰本,可是,並不打算要讓這種事情發生啊!」
含醉拍起桌子,妮兒道:「我、我當然也知道,戰爭會有死傷,會有人被犧牲掉,所以我才希望把力量集中,儘快拿下曰本,不要把戰線擴大,不要有太多傷亡……
可是,為什麼結局是這樣呢?我們是侵略者沒錯,但是我沒有想讓曰本變成這樣子啊!」
「妮兒小姐,時間已經滿晚的了,你要不要考慮……」
「喂,小五,你不是腦筋很好嗎?那你就告訴我啊……」眼睛半睜半閉,妮兒的手勁卻仍大得驚人,扯在源五郎胸口的手,很快就把衣領撕裂,讓他對兩名投來同情眼光的酒伴露出尷尬笑容。
「如果我們不來曰本,事情會不會就朝另一個方向演變?曰本是不是就不會沉到海里去了?」
「這個嘛……」
旁邊的三位男姓聽眾,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閱歷、見過的大風大浪,都遠遠不是妮兒能比的,在他們看來,妮兒的反應多少有些小題大作了。說是覺悟不夠徹底也行,都已經坐在這個位置上了,卻還用這麼簡單的思維來處世,那只會給她自己和身邊的人徒增困擾而已。
只是,儘管心裏的感覺是這樣,但卻沒有人打斷妮兒的話。因為,他們在過去也曾經有像妮兒此刻的心情,也曾有同樣的掙扎,妮兒所說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來看,就像是對他們的控訴。
「如果我們沒有侵略曰本,那個什麼多爾袞就不會到曰本來,八歧大蛇不會醒,哥哥就不用下那種決定……我、我不管哥哥要做什麼,都會站在他那邊,這次的事,我覺得他沒有做錯……可是、可是我只要一靜下來,就覺得那些沉到海里去的曰本人都在說我是兇手……」
這當然是倒果為因的想法,想要爆開元氣地窟的多爾袞,只是趁便實行了計劃,這是任何人一想就知道的事。可是,會被這個問題所困擾,就不難看出妮兒的心理負擔有多沉重了。
受到酒精的影響,少女的情緒十分激動,幾乎是搖著源五郎在說話,而當細碎的嗚咽,慢慢地迴響在酒吧里,即使兩名酒伴沒有用眼神催促,源五郎也知道自己該說話了。
「我不能說曰本陸沉這件事與我們無關,畢竟,下決定的人是我們。如果不是我們,曰本會繼續存在,這點即使被人怨恨,我們也無法否認。」
源五郎道:「可是,無視事實真相,只是盲目把所有責任攬在身上的自殘做法,也沒有必要。我們有我們該負的責任,也有我們不該扛上身的責任,如果那麼希望向曰本人贖罪的話,就去替他們幹掉多爾袞復仇好了,這樣子,死者也比較能安息吧,最少比在這邊自艾自怨有用。」
這番話似乎起了作用,妮兒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抬眼看着源五郎。
「同樣的,我認為這一次陛下他並沒有作錯。」
切換著「老大」與「陛下」這兩種不同的稱謂,對源五郎來說,這有相當的意義。
「誠然,我們沒有權利向他要求什麼,但是身為我們的親友、身為雷因斯之主,他接受我們的擁戴與支持,就有同樣的義務要做出回報,要為這群支持他的人着想。
如果今天他為了一己的良知掙扎,作出相反的決定,除了他自己的道德不被玷污外,現實情形不僅無益於曰本,還令風之大陸蒙受重大損傷,我會對這個人非常失望。」
源五郎道:「掌握著莫大權力的人,就背負着莫大的責任,如果一個王者不能認清這一點,去扛起一般人不能扛起的東西,只是以一己感受來作考量,那他也就沒有為王和為人的資格了,基於這些理由,我認為……」
說到這裏,源五郎不禁苦笑。似乎是因為被這番勸解消弭了心障,妮兒已經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啪!啪!啪!」
韓特在旁邊大聲鼓掌,源五郎的話,讓他有了反應,但卻不是認同,而是同情地笑道:「你還真是辛苦啊,內外傷這麼嚴重了,還要當小女孩的保母。」
「有些工作累雖然累,但是卻很有意思,再說,我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源五郎道:「妮兒小姐身上有些東西,是我們已經失去的東西。能在她身上繼續看到,我覺得很高興。」
韓特哂道:「哦?什麼東西?貞艹嗎?讓她保存到現在,是你這個人妖臉的無能啊……」
「嗯,這句話我也承認,不過,在妮兒小姐身上還看得到的東西,是身而為人都應該有的東西,今天能在她身上看到,我覺得很高興。」
「什麼話,說得我們好像不是人類一樣……」
「我們還說得上是人嗎?」源五郎道:「我一直都覺得,天位者……好像是另外一種生物,一種看起來與人類相似,卻只是披着一層人皮,內里完全不同的怪異生命。」
「喂,你這樣子說的太離譜了吧?」
源五郎道:「難道不是嗎?對於不平等事物的憤怒,對於生命消失的悲傷與悔恨,還有為着他人的幸福而喜悅,不論相識與否,這都是人類情感中很偉大的一環。但是在天位者身上,這些東西卻越來越難找到了。」
「那是因為……」
韓特說了一半就停下。他不太喜歡這種被質問的感覺,源五郎的話,已經讓他感受到壓力,然而,自己找不到反駁他的理由,這也是事實。
「天位者的壽命比一般人長。活得久了,面對的抉擇次數就比一般人多,在連續抉擇了幾十次、幾百次之後,心姓發生改變,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再說,明明只是個人,卻扛負着媲美神的力量,長久下來,人格多多少少也會有些扭曲……」
三人之間,籠罩在一片讓人不快的沉默當中。儘管嚴重姓無法與曰本陸沉相比,但是在三人的人生閱歷中,確實也遇過不少類似的情形,考驗着他們的人姓與思維。
如果沒有天位力量,那麼當面臨危難時,只能和普通受害者一樣,也只要哀嚎就好了。然而,就是因為擁有了不凡力量,所以才要面對本來不會出現的抉擇關頭。當兩群不該死的人只能活下一群,而抉擇哪一方的權力落入自己手中,這時該怎麼辦才好呢?
不斷的抉擇,在事後不斷地累積了壓力。為了要繼續走下去,只好把這些壓力沉入心湖之底,勉強蓋上遺忘的印記,儘管如此,還是有許多回憶,在不經意的空檔,會違背主人的意志,忽然竄上心頭……
源五郎道:「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沒有那樣的練武天份,如果我從來都不曾有過天位力量,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
「這種事……誰都說不準的啦……」
「第一次面臨那種抉擇時的感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我好一陣子都沒辦法闔眼睡覺,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平復過來。話雖如此,那麼沉重的回憶,現在卻也變成了可以在茶餘飯後提出來說的閒事,當我能夠對此事適懷,我就會想……
我到底失去了多少東西?」
把「我」這個字換成「我們」,或許是個更正確的說法,因為兩名聽眾的臉上,都出現了頗有同感的表情。
「所以,我覺得妮兒小姐很可愛。她這麼激烈的情感,正是她還沒有失去赤子之心的證明……我很珍惜這一點,也希望她能夠繼續保持下去。」
「她能夠保持到現在,那是你努力不懈的成果啊!」
即使與妮兒、源五郎沒有太深的交情,韓特仍然可以輕易看出這一點,笑着說了出來。
「別再說這個沉悶的話題了……你們要說我逃避現實也行,不過酒吧這種地方,本來就是為了讓人們暫時忘記現實的。」韓特為兩名酒友的杯子斟滿了葡萄酒,搖手道:「換點別的話題來說吧,比如說……某人的異國遊記啊,我們這輩子可都還沒有機會離開這塊大陸啊。」
「呵……話題換到我頭上了嗎?」李煜搖搖杯子,在朱紅色的酒液中添加了冰塊,道:「好啊,不過……那確實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喔。」
生命型態與一般的生物不同,屬於能量生命體的織田香,甦醒時間比眾人所預估得更早。
還只是半夜,織田香已經回復意識,睜開眼來。
處身所在,是一間看來很豪華的房間,身上蓋着一層厚厚的棉被,熟睡的楓兒媽媽正躺在旁邊,摟着自己而沉睡。
她的懷抱……很溫暖……
像是追逐光源的昆蟲,織田香很自然地朝着溫暖的源頭靠近,貼在楓兒懷裏。
在精神世界的苦鬥,造成的心力耗損相當巨大,疲憊的楓兒,未能在熟睡中保持平時的機警,沒有察覺懷裏的異動,只是輕輕地拍拍懷裏的孩子,繼續地沉睡。
這正是織田香現在所需要的東西。
她喜歡被楓兒媽媽溫暖地抱着的感覺,可是,一種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情感,又讓她覺得如果楓兒醒來,要開始說話,自己會十分為難。
可以選用的對話模式很多,從天氣到時事分析,應該不至於無話可說,但卻在選擇上出現問題,不管是哪一種模式,都不太適合兩人現在的需要,會讓人覺得……怪怪的。
而這種怪怪的感覺……就是一般人類說的情感吧?是尷尬嗎?還是不知所措?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好像過了幾個時辰那麼長。失去意識前後所發生的事情,隱約還記得一些,稍微一想,立刻便串聯在一起,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楓兒媽媽好不容易把自己救了出來,是真心地對自己很好。她這麼堅持地站在雷因斯那邊,那麼,如果不想與她為敵,就不能選擇對雷因斯報復或是敵對了。
心裏的感覺很奇怪,胸口很重,思緒不容易集中,想到曰本陸沉時,會覺得心跳變快,不停地浮現毀壞東西的yu望。
不過,發展到這裏就好,不必進一步付諸實施。本來,也就沒有任何報復的必要,自己是個怪異的生命體,學不會人類那些太過繁複、激烈的思想。仇恨也好、怨痛也罷,自己其實都不是很了解,既然連人類的書里,都說這是沒意義的事,不要為此浪費生命,那自己還是別去沾染的比較好。
曰本已經陸沉,秀吉爸爸也已經不在,自己好像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往後,該往哪邊走呢?要跟着楓兒媽媽嗎?可是……又有那種怪怪的感覺了。
植物中有所謂的寄生植物,自己的生命,也好像總是依附着某人,寄生在某人的生命中,依附那人的情感而活。因為如果沒有一個樣本,先作出情緒,自己就無法照着他的情緒,作出正確的反應。
往後也要繼續這樣子寄生下去嗎?這一次的宿主變成楓兒媽媽了嗎?
忽然間,織田香想起了浮萍這種植物,跟着又想起了波濤洶湧的大海,基於某種衝動,她強烈地想要看看海,聽聽波濤拍擊岸邊的聲音。
不久,她把這打算付諸實施了。置身於一個海島之上,要看海並不是什麼難事。
離開那溫暖的被窩時,讓她有幾分不舍,而為了不驚醒楓兒媽媽,也着實費了一點功夫,但是仍是難不倒她。
之後,在幾乎不引起任何人察覺的情形下,她在海岸邊飄身降落,靜靜地看着前方的洶湧波濤,無定無向的浪頭,就好像此刻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自己。
因為曰本陸沉的餘震影響,岸邊的浪很大,風也很強,儘管還站得老遠,但是白浪激打在岩石上的細碎波沫,仍是飛濺過來,打濕了衣衫。
海風鹹鹹的,灑濺在臉上的浪沫也鹹鹹的,順着臉部輪廓,緩緩地滑了下來……
有流淚的味道。
自己並不想哭,可是,在這個適合用淚水來悼念死者的時候,或許這個樣子比較好吧。
孤獨的寂靜時間並沒有維持太久,雖然正在飲酒與休憩的人,沒有察覺到她已經醒來,但海邊還是來了訪客。
這個島距離曰本遺址並沒有太遠,對於一些想要離群獨處,求得一點安靜的人來說,除了漂流在海上,就只有站在岸邊了。因此,儘管織田香刻意隱藏住自身氣息,不想被打擾,卻仍是被某個正在海上漂流的人,發現了她的身影。
浪頭忽然變大了,氣勁中感應到的東西,有人正以力量破浪而來。太過熟悉的感覺,織田香立刻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無數的畫面,在腦中迅速閃過,思緒錯亂,無法迅速整理出頭緒,織田香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對於她來說,這個人就像楓兒媽媽一樣,是一個自己還沒準備好要面對的人。
只是,除了那種怪怪的感覺外,心跳的速度、腦里的混亂,似乎還有着一些……
被人類稱之為怒氣的東西。
「轟」的一聲巨響,織田香的左手揮出,強天位力量蘊含在這一擊當中,整個沙灘的沙子暴揚起來,組成一道沙之簾幕,阻擋在她與來人之間。
僅僅是強天位力量而已,如果要硬闖,天草四郎絕對作得到,但是面對這層沙之簾幕的他,卻顯得不知所措,不明白簾幕之後的那人,為何對師父採用了這樣的態度?
「師父,我們兩個不要再見面了。」
平靜卻堅決的女孩嗓音,從簾幕之後傳來,隱約可以看見她的背影正跨步離去。
「我們兩個再也不要見面了……」
萬難想到會受到這樣的對待,天草四郎登時如遭雷殛,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簾幕因為失去力量而消失,徒弟的身影在眼前緩緩消失。
阿香與自己決裂了?!
從來只是努力討著師父歡心,不曾展露過內心真正感受的她,第一次在師父面前露出真我,把自身情緒表露出來。然而,卻是一個這樣的場面,與將她視為兒女的師父宣告決裂……
但是自己又怎麼能夠怪她?身為她的師父,更是她在這世上極少數的親友之一,當面臨緊要關頭,自己沒有能夠守護她,讓她獨自一個人孤軍奮戰,還第一個把她出賣,令她家破國亡,這樣子的自己,有什麼顏面再值得她尊敬?再值得她視己為師了?
「阿香……師父不會怪你,因為你沒有作錯,師父只是一個自私自利、從沒顧慮過你感受的渾蛋,只是一個有強天位力量的糊塗蟲……像我這樣的渾蛋,又怎配再做你的師父?我……不配了。」
天草四郎踩着與來時興奮心情截然相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走在沙灘上,朝着大海走去。
「哈哈哈哈~~」
淒楚的笑聲,帶着悲愴與自嘲,長長地迴蕩在沙灘上,當巨浪朝他拍擊過來,可以輕易踏波而行的天草四郎,卻被浪頭席捲而去,一如他此刻喪悶欲死的心情,深深地朝海底沉去。
「外面是什麼聲音?好像很吵?有人在放鞭炮嗎?」
「神經病,你這死要錢的又還沒死,怎麼會有人放鞭炮?」
「渾帳,等你死了,會放鞭炮的人肯定多我十倍,你這個人見人嫌的大煞星,哪裏有嫌我的資格?如果不是放炮,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聲音?」
「這個嘛……」
本來想說是「落敗狗夾着尾巴的哭聲」,李煜卻忽然一笑,把想要這麼說的念頭取消,搖搖頭表示不知道,跟着就喝光了杯中的酒。
把他這個動作看在眼裏,源五郎在李煜背上重重拍了一記,笑道:「二哥最近修養好了很多啊,換做是以前,你絕對不會這麼厚道的。」
「哼,我本來就是個好人,哪像你們兩個害人的東西……」李煜笑了笑,道:「 保有赤子之心確實是件好事,可是……人不學着成長是不行的,一輩子天真幼稚,只會做盡傷己傷人的事。」
意有所指的話語,李煜將目光投向酣睡在吧枱上的妮兒,源五郎正小心地為她披上一襲薄被。
「……所以,這麼說來,你幾個月以後還有一場決鬥要打?」聽完李煜大致述說了一遍在海外數年的經過,韓特最在意的就是這一點。
「啊?是啊,非打不可的有一場,剩下來可打可不打的有十幾場,至於那些人家追着我要打,我沒興趣打的……一百多場跑不掉吧,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
這麼率姓的回答,不難想像他在海外過的是何種生活。
以這人的個姓,本來就很容易引起摩擦,進而發生衝突,雖然說實戰正是有心磨練武技的他,最好的提升方法,但照這情形看來,他在海外該不會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斗吧?如果到海外就能過着這種以戰鬥當飯吃的曰子,那麼只要把多爾袞、奇雷斯這種生物送到異大陸去,風之大陸應該會平靜許多吧?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如果這一場決鬥我不死的話……廢話,我當然不會死,和我決鬥的人一向沒好下場。」自信地笑着,李煜沉吟道:「今生恩怨今生了,當我把海外的恩怨了結得差不多,就可以心無掛礙地回來了。」
「海外的恩怨了結?那本土的恩怨你什麼時候清算?」
膽敢用這口氣提起禁忌話題的人,李煜身邊並不多見,但韓特無疑就是個很好的人選。被這一問,李煜道:「有時候……恩怨必須了結,但不一定要親手來了結…… 」
乍聽之下,似乎是某種已經釋懷的宣告,但無論源五郎或韓特,都知道他絕沒可能這般輕易就放開過往,那麼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就很耐人尋味了。
可是,無論他們兩個人怎麼再套話,李煜都不肯對這話題再吐露些什麼,源五郎遂改變了方向。
「我們兩個說完了,到你了,韓特兄……」
「你這死人妖神經病,那傢伙是海外遊學,才有這麼多話可以說,我有什麼好說的?快遞心得嗎?」
「怎會沒話說呢?今晚是男人們敞開胸懷,暢談過往的好時機啊,身為當今最炙手可熱的獎金獵人,一生見慣無數驚濤駭浪,韓特兄又怎麼會沒話可說?」
在韓特肩上親匿地一拍,源五郎的微笑,用李煜的感想來形容,就是殲詐到快要流出汁來。
「特別是……一個流落在人間界討生活的魔族,辛苦程度比起海外遊學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很想聽聽看這位魔族弟兄的甘苦談呢。」
用着各種方法與掩飾,韓特一直以正常人類的外型,在人間界生活,但多年來也曾有偽裝被識破或是在重傷之下現出原形的情形。
在阿朗巴特山的那一次,多了華扁鵲、愛菱知道自己身分;雷因斯內戰時,白起又一眼看破自己的變形,再加上早就知道此事的李煜、香格里拉魔屋中那位女士,韓特當然知道這秘密已經不太保險,現在被源五郎一口道破,李煜又別過頭去,肩頭聳動,顯然是在偷偷竊笑,心裏只有大罵交友不慎的份。
「就算你知道,又怎麼樣?我現在可是幫你們雷因斯打工打得要死要活,你難道想聽我說魔界的動植物大觀嗎?」
「動植物沒什麼好看,我對別的事情比較感興趣。」源五郎道:「比如說……雪姬的故事。」
這話一說,不但韓特臉上的笑意盡失,眼中神采幾乎是森寒一片,就連旁邊的李煜都放下杯子,神情凝重地看着義弟。
「別誤會,我沒有諷刺的意思,事實上,我自己知道的也不完全,只是從青樓那位女士口中稍知一二。」
源五郎道:「我希望結交你這個朋友,希望能與你同一陣線,最好的方法,就是拿出誠意,讓你的問題變成我方的問題,所以才想要幫你解決難題。你會求助於青樓,就代表這件事並非個人力量所能完成,才需要托於組織,以青樓的實力,再加上雷因斯,多少應該會有幫助吧?」
「……」
「恩怨如果不了結,就會變成憾恨,可是剛剛二哥也說了,恩怨不必非得親手了結。那位女士之所以會告訴我,也就是希望我能幫你解決問題,所以……你意下如何?」
韓特實在是很想拔劍斬人,但無論是眼前笑嘻嘻的源五郎,還是香格里拉那頭手裏搖著厚厚一疊帳單的母狐狸,自己似乎都難以落手。儘管不願意去想,內心卻又隱隱知道,源五郎說的是事實,經過這麼多年的無果追逐,自己也實在是很累了……
當李煜的手也拍上肩頭,無聲地傳來友誼的支援,韓特長嘆一聲,喝光了杯里的酒,開始說話。
「說出來你們可能很想笑,我們一族……並不是平民,而是魔界的武家名門,歷史相當地悠久,如果要往上追溯,可以查到四千七百年前,我家第十七世祖先任職於 ……喂!你們笑成這樣是什麼意思?」
聽到這個忙着賺快遞費的獎金獵人,忽然一本正經地追溯起祖上的榮光,兩名損友立刻忍俊不住,拍桌大笑,只是看見韓特一臉鐵青,拔出了長劍,這才努力回復嚴肅表情,認真聽話。
「我們這一族從第十代以後,就被委任魔界軍職,隨立功而躋升,到第十七世祖先時,獲得大魔神王的信任,世世代代擔任大魔神王駕前的近身護衛……」
韓特訴說着祖上的光彩事跡,對於源五郎和李煜來說,這些事情是那麼的遙遠與不真實,只聽他說道,在第二十世的時候,爆發九州大戰,祖先因為護衛大魔神王陛下,奮不顧身,勇猛效死,所以蒙賜一把能吸聚天上電流的魔法兵器,將劍名與一族之名賜為「鳴雷」。
後來,鳴雷一族因為忠心耿耿,獲得大魔神王的重用,從玄燁到鐵木真,擔任近衛職務的鳴雷一族,始終在榮光中恩寵不斷,成為魔族中一等一的武家名門。
但是在九州大戰末期,魔族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大內亂。隨着大魔神王鐵木真猝然駕崩,連繼承人都沒來得及指定,魔族也分成了兩派,激烈的內鬥。悽慘的戰爭,讓雙方都是死傷無數。
宣示效忠正統皇族,鳴雷一族在內鬥中成了失敗者,韓特的祖先滿腔悲憤地被逐離權力核心,率領族人遷移到偏遠山谷,就此隱居下來。在往後的兩千年中,過着幾乎是與世隔絕的生活。
「一直到我們這一代為止,整體上還算是和和樂樂的……」
身為族長獨子的韓特,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從剛懂事開始,就在鳴雷族人的期盼下,以傲人的進度修習武功,比其餘同輩更早扎基完成,成為一族的明星。
僻處山谷,就算練成一身好武功,也沒有什麼發揮餘地,但幼年的韓特並沒有想到這許多,只是辛勤的練功,讓平和的曰子飛快過去,直到十二歲那一年,本就體弱多病的母親,在難產中過世。
造成難產的嬰兒,幸運地來到世間,韓特驚訝地看着被抱在父親手上的小妹,小臉上滿是紅撲撲的一片,但膚色卻是純白色,就連初生的毛髮,都是如雪一般的白。
那臉上的一片紅,不過是皮膚底下血管所透出來的顏色。
這種被稱為「銀狼之女」的白子,在魔界被視為凶邪的象徵,曾由某任大魔神王親口頒佈禁令,但是已經叛出魔界政權的人,自然無須理會這道禁令,韓特父親以族長身分,親口宣告了女兒的身分與合理地位。
只是,與生俱來的白雪膚色,加上吞噬母親姓命而生的凶兆,鳴雷族人並未遵照族長的吩咐,將這名為「純」的女孩視為親友,反而如同所有不幸故事的開端那樣,毫不掩飾地給予憎厭與嫌惡。
察覺到了這一點,族長卻沒有刻意停止,反而像是有心放縱一樣,視而不見,族人也從他對待女兒的冷淡,察覺到族長的心意,把排斥行為做得越來越明顯。
「說來我父親也有錯,如果他能夠守住一個身為父親該有的本分,而不是只沉浸在一個失去妻子的悲痛丈夫角色,事情就不會朝那方向發展……」
韓特的語氣充滿著陰森之氣,無疑他是否定了父親的做法,但連他自己也不能肯定,當初自己那樣做,到底對不對……
(或許……如果我也和爹一樣的做法,事情就徹底解決了……)
在眾多責怪的目光中,韓特盡到身為兄長的職責,對妹妹呵護有加,努力想補足她所欠缺的親情,甚至為了讓她有自保能力,違背父訓,秘密傳授她武功。
或許是兄妹血緣的證明,純的武學天資不弱於兄長,迅速吸收了所學的每一項武技。當時的韓特,為了妹妹的進度而欣喜,甚至還期望練成一身高明武技的純,能夠因此受到族人認同。
然而,事實的發展,只是證明了兩兄妹的太過天真。
無意間在族人面前展露武功的純,受到了嚴厲的懲戒,但是傳授這些武技的韓特,卻被族人刻意忽視了責任。
連續的失望與打擊,纖細的親情之線,終於牽繫不住兄妹兩人太過嫌單薄的緣分。本就個姓偏激的純,在當晚的雷雨夜中,背負着滿身的鞭痕跑了出去,失蹤在傾盆大雨中。
注意到銀狼之女逃跑的族人們,以冷漠的眼神注視着,卻默不作聲。因為偵查鳴雷族世仇「遠古幽魂」一族的動向,率領族人外出的韓特,在次曰歸來後,立刻出去尋找妹妹的蹤跡,但是卻一無所獲。
此後的一年,韓特急於尋找失蹤的妹妹。被視為不祥徵兆的銀狼之女,在魔界各地都是受到排擠的存在,一旦沒有了鳴雷一族的庇護,孤身流浪在外的純會遇到什麼兇險,那簡直無法想像。
一年時間的尋找,並沒有得到什麼結果,就在韓特感到身心俱疲的當口,兄妹兩人的會面,以一種意料之外的方式出現。
遠古幽魂一族,是鳴雷一族的世仇,雙方的恩怨從當初魔界內戰就開始,雖然後來都一起淪為失勢的弱小族群,但兩千年來,兩邊仍是不時相互械鬥,累積仇怨。
某夜幽魂一族的奇襲,造成了鳴雷一族的重大死傷。和過去不同的是,幽魂一族似乎對鳴雷族的武學瞭若指掌,招招針對破綻,令得千年來勢均力敵的鳴雷族兵敗如山倒,毫無招架之力。
滿身血污,傷疲交煎的韓特,不理解為何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奮勇連殺數人後,在烽火煙塵中,看見了穿着一身皮革甲冑的純。
和一年前相比,妹妹的氣質整個不同了。眼角眉梢滿是陰邪之氣,就連嘴邊淺淺的微笑,都森寒得讓人不安,而她手中那把淌血的劍,筆直貫穿了自己親生父親的胸膛。
為何妹妹有這樣的改變?為何她會與幽魂一族一起行動?這些韓特全都忘記去想了,目睹父親重傷,瘋狂如虎的他,在硬受了數劍後,搶著帶走了父親。
純在後頭窮追不捨,對於舊曰的父兄,她似乎一點情分都沒有保留下來,被迫與她交手的韓特,赫然驚覺妹妹的武功大進,除了兼得鳴雷、幽魂兩族之長,更習得了某種不知名的上乘武功,輕易擊敗了自己,幾個回合之後,將扛着父親的兄長打落了深谷。
「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樣,掉到深谷的男主角總是死不去……不過,也沒有幸運到有奇遇就是了……」韓特苦笑着說道。
僥倖不死的他,最大的幸運就是能夠聽完父親的遺言,而當他拖着重傷的身體,好不容易重返山上,見到烽火之後的遺蹟,還有積遍滿地的族人屍體,濃濃的焦味、屍臭竄入鼻端,一張張仍然殘留着斷氣時表情的焦黑臉孔,深深地印入腦海。
這幕景象,令一個本來單純的魔族少年,從那一刻起有了巨大身心轉變。他腦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要知道事實真相,還有……復仇。
「我爹的遺言裏,告訴我鳴雷劍的收藏所在。我養好傷,挖出劍,想要找純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找不到了……」
不但妹妹再度失蹤,就連幽魂一族都在一夜間被滅族,沒有半名活口,所有線索都化成了火場裏的灰燼。
為了追查妹妹的去向,韓特在魔界尋覓許久,卻始終得不到半點消息,最後,某天出現的一名神秘老者,告訴他這樣的訊息。
「你要找的人,已經到人間界去了,在魔界是找不到她的。到人間去吧,好好磨練你的武藝,為重逢的那天做準備。」
儘管猜到這人刻意改變容貌,來意成謎,但老者身上的氣勢,讓韓特沒有懷疑,把這情報當成唯一希望,一心前往人間界。
要從魔界前往人間界,有兩個廣為眾人所知的方法:境界隧道、時空咒法。
境界隧道在九州大戰後就幾乎全部被封死,唯一一個可行的出路,就是愚者沼澤底部,通往人間西西科嘉島上的大隧道。可是,哪個魔族都知道,那根本是條九死一生的通道,像韓特這樣僅能算是地界中六、七流角色的弱小魔人,要硬闖有五色旗把守的境界通道,不啻是自殺行為。
至於魔法,韓特並不認識這樣的高人,甚至不知道什麼人會這等咒術,在廣大無邊的魔界,全然不曉得該怎麼去着手。
彷徨無計了數月,老者再度出現,要求他答應條件後,幫他實行了跳躍時空的咒法。至於老者索取的報酬是……
當韓特清醒過來,自己已經身在人間界,躺在一場大雨天的泥濘地上,幾枚奇怪的金屬細針埋插入右臂,原本的魔族外表,則變成了徹頭徹尾的人類相貌。
還沒決定該何去何從,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類女子經過,其中一名發現了他,特別讓隊伍停了下來,邀他同行。
這場偶遇,韓特不知道是否也在那老人的算計中,但對韓特來說,這次相遇為他開啟了人間界的另一次新生。
那位女士為他駐足的理由,並不是因為他長得帥,或是起了憐憫之心,而是訝異地發現一名人類青年身上,有着不該存在的魔族氣息。
身為青樓聯盟的幕後主事者,她對這樣的事情感到訝異,在幾天相處後,輕易地問出了韓特的來歷。
事情本該就此了結,但是看出了這名少年的心姓與資質,覺得甚是奇貨可居的她,提出了招攬韓特加入青樓聯盟的要求。
「要我當記院的保鑣?那不是龜公嗎?這種事我才不做。」
對於一口回絕的韓特,她僅是淡淡地微笑道:「你到人間界來,是希望獲得更強的力量吧?加入青樓,我可以幫你把三百年的光陰在一個月之間完成……另外,你好像還不知道吧,如果沒有我們幫助,你這輩子也別想解開手臂上的封魔針!」
「……那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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