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
沙爾柱紅牆之下,許多人注視着各類佈告,交頭接耳,竊語不斷。
他們倒不全是獎金獵人,在懸賞告示中,也有以尋人為目的的任務,倘若恰好碰到,那也是一筆意外之財,當然,像這種「尋找故友蔡德統,見人二十銅幣,見屍三百銀幣……」
大家心知肚明的內容,那就不在考慮範圍了。
「喂!最近有什麼好工作啊?」
「亞達市懸賞四百銀幣,捉三個越獄的逃犯。」
「哈,老弟,不若咱們兄弟倆聯手,小小逃犯,還不手到擒來。」
「是,你老兄武功最強,那麼有本事,怎麼不去把柳一刀抓了,只會在這嚼舌根。」
獎金獵人們交換着工作的情報,在這行,報酬最高的工作,不一定是好工作,說到底,不管酬金有多高,倘若沒命去花,那也是沒意義的。
紅牆榜上的大陸第一號通緝犯,已經高居榜首三周了,那是雷因斯境內新近崛起的採花悍匪,柳一刀。
這人在雷因斯境內連續作案,專挑貴族、富商下手,出入香閨無數,雷因斯官方幾次圍捕,都給他逃逸,連相貌也沒看清。
怪的是,給採花的婦女,也是模模糊糊,除了一口咬定對方是個大鬍子採花賊,其餘的相貌、特徵都說不出所以然來,有的講高、有的說瘦,眾說紛雲,反而使得雷因斯官方更為頭痛。
王城內也曾大肆搜捕,但除了抓到一堆想藉名作案的冒牌貨,連個影子也沒摸着。
雷因斯的富商、貴族們氣憤有加,懸賞越加越高,現在已經高達五百枚金幣,成了大陸第一淫賊。
「借過,借過……前面這位好心大叔,拜託你讓一讓好嗎?我看不到了……」
紅牆下的人群,因為有人強力的擠入,而起了一陣騷亂。
不過,當人們看清騷亂的源頭,原本要脫口的髒話,頓時收進肚裏。
那是一名留着短髮,百靈鳥一般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翠綠的背心與短裙,赤着雙腳,光着膀臂,小麥色的肌膚,泛着健康的光澤,臉上掛着爽朗微笑,看來有些迷糊,盯着紅牆上的告示,來回搜尋。
周圍人們都有些好奇,這樣的一個女孩,瞧起來,完全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怎麼會到這種地方,與人群斯混呢?
「偉大的仙得法歌大神,請您賜給我一件好工作。」
暗自祈禱一番後,少女目不轉睛地看着各類佈告,想尋找一些合意的目標,嘴裏喃喃自語。
「抓殺人犯……這個不行,愛菱打不過人家……驅逐盜賊……這個也不好,沒什麼把握……保護百斛珍珠送至武煉……這…這種穩死的……尋找市長愛妾遺失寵貓,這個可以接,可是……怎麼最近都在幫人找小貓小狗啊!」
看完了告示,少女愛菱無奈地垂下肩膀,有些喪氣的搖搖頭,臉上表情雖然仍在微笑,卻嘟起了小嘴,頗為失望。
從模樣看來,愛菱僅是個普通的少女,不過,倘若旁人知道她父親的姓名,可能會為之大吃一驚。
隆。貝多芬,當代第一鑄造名匠。遠自九州大戰時期,魔界名匠隆。貝多芬的名號,便揚名大陸,名聲之廣,便是鯤侖的其他角落也有所聞,其所鑄造的器物,特別是武器,每件都在戰爭中隨戰績而享有盛名,至於特別製作的魔導器,更是魔導師眼中的無上秘寶,總之,只要是烙有其代表徽印的器物,都有成為黑市拍賣會上壓軸寶物的本錢。
九州大戰後,一如其他的許多人物,這位名匠從此生死不明。
愛菱是隆。貝多芬的女兒,也有着直承而來的鑄造天賦,從懂事起,就立志成為父親那樣的一流名匠,但是,隆。貝多芬卻對女兒的志向嗤之以鼻,自始至終抱持着打壓的態度。
從小到大,為了向父親證明自己的能力,除了無數次的爭吵外,愛菱不斷力求表現,以回收父親的鑄造品為任務,進行一次次的人間之旅。
六年前的一次旅行中,愛菱遇見了當時化名「莫問」的超級劍手,劍仙李煜,兩人合作追蹤父親作品之一的黑曜鏡,最後,黑曜鏡在打鬥中炸成碎片,勉強算是完成工作,而愛菱更險些在旅程中喪命,若不是李煜的全力救護,這名立志成為一流匠師的少女,早已在爆炸中成了焦炭。
旅行結束,愛菱着實挨了父親一頓臭罵,還有連續半年的冷嘲熱諷,少女並未因此而氣餒,但是,她也發現了自己的能力不足,只會成為夥伴的累贅。
因此,六年裏少女乖乖地待在家裏,鍛練自己。
去年九月,自認為磨練已經足夠,愛菱再度離家,繼續六年前未完的「江湖歷練」。
要培養一名好的工匠,僅憑優秀的鍛造能力是不夠的,還要具有卓越的判斷、構思,這些都得從生活經驗中學習,所以,為了讓自己更上一層樓,親身到人世去歷練,增長經驗,這是必須的。
而當歷練成熟,製作器物的本領也會隨之提高吧!
無奈,現實與構想有着許多差別,儘管有心想鍛練,但出來幾個月了,卻學不到什麼東西。
以前,愛菱聽說過,初出茅蘆的年輕人,往往會到紅牆接工作,藉此增加經驗、名氣,所以她這次一出來,也學着別人到紅牆下觀望,然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什麼工作也接不來,就只能幫人家尋找失物,找些小貓小狗之類的工作。
別說是小風小浪了,這樣的生活完全是風平浪靜,比起幾個月前,見識、思想沒半點長進,徒然浪費囊中的旅費罷了。
就在剛剛,還在入城時,對一名病弱老人施予援手,把上趟工作的餘額全給了他,事後才發現身上只剩幾枚銅幣,這下真的要潦倒街邊了。
愛菱望着紅牆上的告示,嘟起小嘴,長長地一嘆。
看來,在增長經驗之前,還是得先擁有相當實力啊!
那麼,難道自己就真的一點實力都沒有嗎?
一面對起這個問題,愛菱就為之氣結。
應該不是這樣的啊!
自己不是從小就才華洋溢的嗎?
為什麼現在會這樣呢?
「算了,還是再去幫忙找找小貓咪吧!」
一時間沒有解決方法,肚子卻不爭氣地餓了起來,愛菱只好向現實低頭,再接一檔微薄的生意。
「仙得法歌大神,希望您庇佑這次的動物很好找,拜託拜託。」
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祝禱後,愛菱伸手揭了佈告,往後退到角落,正要轉身離開,一張不知從哪飛來的卡片,忽地掉在她頭上,把眼睛遮住。
「哇哇!什麼東西啊!」
少女着實給嚇了一跳,但當她抹開臉上的那封卡片,瞧見上頭的內容,不禁呆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份徵人佈告,大意是徵召自由都市境內,乃至於其他國家的英傑,共同在四月之前,前往阿朗巴特山,共襄盛舉。
令愛菱眼前一亮的是,佈告下方,特別註明主辦單位在自由都市境內各市都有聯絡處,倘若憑此卡至聯絡處報名參加,可向聯絡處索取旅費及相關資訊。
「太好了,這看起來好像很棒啊!」
沒想到可以輕易地解決食宿問題,愛菱喜不自勝,可是,喜悅過後,她又有些擔心,這會不會是廣告噱頭呢,世上哪會有這麼好的事啊?
「喂!可愛的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
叫喚聲在耳畔響起,愛菱轉頭一望,只看到一雙如貓眼般的紅色眼瞳。
「哇!」
愛菱嚇了一跳,退了幾步,拉開彼此距離後,才看清對方是個矮個頭的胖子,身上的打扮,看得出是常遊走於大陸各處的旅行藝人,而那雙與貓相似的細瞳,則是雪特人的著名象徵。
雪特人是大陸上不太受歡迎的一族,他們天性貪婪、好吃、怯懦,加上有對討厭的瞳孔,所以處處受到歧視、排擠。
「漂亮的小姑娘,你手上的東西是我的,請把這張邀請函還給我吧!」
聲音中含着奇異的韻律感,那是因為雪特人常以說書、講故事,作為旅行大陸的求生技能,習慣成自然之後的結果。
愛菱瞧瞧對方,笑眯眯的樣子,不像是壞人,應該沒有問題吧!
她遞還卡片,小聲問道:「請問,這是什麼東西啊!」
雪特人接過卡片,道:「你說這東西啊?嘿嘿,老實告訴你,這玩意可不得了,是尋寶的邀請函啊。」
「尋寶?」
聽到尋寶這敏感的字眼,愛菱連眼睛都睜大了。
雪特人道:「是啊,只要憑着這張邀請函,就是受邀前往的賓客,路上可以向招待處索取旅費,還供應食宿咧!」
聽到有食宿可以供應,這的確是好消息,不過,此刻愛菱的心神,已經全部被「寶藏」
兩個字所吸引了。
「請問,那是什麼寶藏呢?」
「哦!你不知道嗎!就是很有名的撒拉脫寶藏啊!」
雪特人細數道:「真的很有名喔,傳說中,埋藏在阿朗巴特山的千年秘寶,裏面包括萬枚金幣、數不清的寶石首飾、失傳的魔法書……嘿!還有特殊的神兵利器,聽說還是魔界名匠隆。貝多芬的得意作品呢。」
聽到父親的名字,愛菱不由得驚呼一聲,「隆。貝多芬?」
「沒錯,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特級匠師,只要能拿到一兩樣他的作品,那就夠我發達的了,而這一切呢,都要靠這張得來不易的邀請函。」
雪特人說着,將手中卡片得意地又揚了揚。
「布瑪的作品?這是真的嗎?」
布瑪是愛菱一族中對父親的稱呼,也就是隆。貝多芬。
難以接受這消息帶來的震撼,愛菱心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仔細回想,父親確實提過,曾在阿朗巴特山待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當然也曾在那邊製作器物,所以,寶藏的存在並非沒可能的。
出來了那麼久,一事無成,又淪落到花光旅費的窘狀,心底其實早萌生了退意,但如果就這麼兩手空空地回去,不僅會被父親恥笑,同時對自信滿滿離家的自己也說不過去。
可是現在不同了,撒拉脫寶藏的消息,無疑是上天指引的一道福音,倘若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就可以抬頭挺胸地回家去了。
這時候,一個大膽的想法,悄悄地從愛菱腦海里誕生了。
「雪特人先生。」
「咦!」
近距離面對少女的笑臉,本應是悅目的景象,卻不知為何帶着奇妙的壓迫感。
「有……有什麼事嗎?」
「我也很喜歡尋寶,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和雪特人先生一起同行呢?」
雪特人愣了一會兒,仔細地打量了愛菱兩眼,從頭到腳,最後發出瞭然的笑聲。
「哈哈哈!你…你是和我開玩笑的吧!像你那麼漂亮的小姑娘,又不能跑,又不能打,怎麼能學人家尋寶呢?雖然上面是有註明要組隊參加,但是你……呃!你是和我開玩笑的沒錯吧!」
愛菱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嘟起了小嘴。
怎麼每個人都這麼看不起她?
儘管自己的確沒有一身好武功,不能打,動作也不快,可是,愛菱還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啊!
「組隊參加?那麼,您打算到哪裏找同伴呢?」
愛菱口裏問着,趁着雪特人轉過頭去,喃喃不休,手在後頭牆邊摸索,看看有沒有什麼趁手物件。
雪特人笑道:「當然是能找到有力夥伴的地方啦!」
「什麼地方可以找到有力的夥伴呢?」
很好,手底傳來的觸感,好像是某種棍棒類的東西,粗細軟硬也沒問題。
雪特人不疑有他,還是笑得很開心,「像是武館、技擊賽場,都是很理想的地點啊,如果同行的夥伴武藝高強,在和旁人競爭的時候也會比較吃香……」
愛菱心裏默默祝禱,手裏握緊了棒子。
對不起了,雪特人先生!
「其實你也不用失望,好買賣什麼地方都有,像我本來得到消息,聽說暹羅城最近有樁大買賣,可以撈票油水,正要趕去的,只是因為臨時拿到了這張東西,管吃管用,才改變主意的,所以我說你……」
雪特人說得正興高采烈,猛然一個回身,正要再說些什麼,一塊黑影猛地籠罩臉上。
咚!
碰!
重物墜地的聲音響起,沒待旁人望來,愛菱夾手奪過邀請函,飛也似地拔腿就跑。
對不起,對不起了,雪特人先生,你的犧牲,一定不會白費的,等我從撒拉脫寶藏里找到布瑪的作品,一定會酬謝你的。
當然,愛菱一點都沒有想到,那時候受害者早就不知道到哪去了,在些許的不安與愧疚中,她很快就把小腦袋轉到了別的方面。
「雪特人先生說,要找人同行參加,還說武館、技擊賽場很容易找到強力夥伴,對,就往那邊去。」
帶着滿心的熱切,這名剛剛轉行成功的小盜賊,消失在街角的盡頭。
技擊賽場,本是附屬於武館,方便定期考試、弟子們間相互較量的場所。
不過,隨着時代演變,逐漸有了新的定義,人們在觀賞比賽的同時,相互預測贏家,從賭一口氣,慢慢變成有實質意義的賭錢下注,到後來,腦筋動得快的商人,索性將技擊場獨立為格鬥賭局的賽場。
格鬥賽有其危險性,艾爾鐵諾、雷因斯兩國,都是禁止公開舉辦的,然而,「什麼錢都賺」的自由都市同盟,顯然是不理這一套。
格鬥賽一月一次,訂於每月十五舉行,而比賽內容會在幾個月前就公佈,愛好此道的觀眾等待已久,從數月前就選好自己中意的選手,存好賭金,就為今日放手一搏。
期待再加上賭局的刺激,賽程還未開始,場內氣氛便已沸騰。
此刻天色黃昏,正是格鬥場一貫的開賽時間。
沙爾柱最大的一所技擊賽場內,觀眾席上的近千群眾,鼓譟不安,他們通紅着眼,揮舞手中的彩票,大聲嚷嚷。
賽台上,選手們已經擺出架勢,如箭待發。
代表藍方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體型魁梧的虬胡壯漢,渾身賁結的黝黑肌肉上,佈滿各式各樣的傷疤,顯示其主人不僅是一個突具蠻力的莽漢而已。
而紅方的代表,是個模樣尚稱俊俏的年輕人,右臂從肩頭到手指,纏着密密麻麻的繃帶,好像受了傷;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笑容,還不時向觀眾席上的少女擠眉弄眼,完全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
照身材的比例來看,紅方甚至可能連藍方的一拳都接不下,但與常理不同的,那名壯漢卻擺出十分謹慎,幾乎就是畏懼的態度。今天的比賽,意義非凡。
沙爾柱市內最大的兩家商行,恆興社、永通會,為了一塊土地的問題而大動干戈,雙方械鬥數次之後,決定以一場技擊賽來裁定勝負。
永通會的人脈較廣,搶先一步,禮聘來在沙爾柱的技擊冠軍,擁有多次一拳擊斃對手紀錄的好手,「殺人王」寇克。
他的實力堅強,在附近幾個城市內,算得上是第一人,照理說,這場賽事永通會幾乎是必勝了。
恆興社非常焦急,打算重金禮聘更厲害的高手,問題是,在這種中等以下的小市鎮,就算出得起錢,也未必能請到什麼厲害角色,更何況是要能勝過「殺人王」的人物。
出乎意料地,在開賽前三天,事情突然有了轉機,恆興社宣稱,他們遠從艾爾鐵諾聘來了高手,一位大有名氣的獎金獵人,「逐魔獵人」韓特。
沙爾柱的市民們不太清楚這個叫韓特的外鄉人是什麼來歷,但調查結果讓他們知道,自由都市前年對境內獵人排行的時候,韓特名列前五名內,更是前十名中最年輕的一位。
出道至今,捉過的厲害盜匪不計其數,雖然獎金獵人算不上什麼光榮行業,但韓特確實是新一代江湖中的知名人物。
此事令民眾為之譁然,他們沒想到這樣的人物,居然會到這個稱不上中等的小城市來參賽?更覺得恆興社不該把賽事委託給外地人。
「殺人王」的名氣雖然響亮,可是,讓這名稱霸附近三五小城的賽場好手,去面對名揚全自由都市的知名人物,戰局不用打就一面倒了,而更重要的,自己投在「殺人王」身上的賭金,也就全部泡湯了。
然而,比賽規則里也沒有不許聘外地人出賽這一項,所以,當雙方選手正式確立,往恆興社下注的賭客,三天內以等比級數遞增,雙方面的烘托,使得今天的賽事備受矚目。
「快點投降,饒你不死,否則今天賽場將被鮮血染紅。」
賽鍾甫一敲響,代表恆興社的韓特立即發出豪語,襯托着背後的歡呼,聲勢大漲。
另一邊,他的對手,「殺人王」寇克卻擺出十分謹慎的態度,緊守住門戶,絕不主動搶攻,顯然對韓特忌憚甚深。
「去,男子漢大丈夫,弄出這麼一副縮頭烏龜樣,我真是替你引以為恥啊?」
韓特得意地笑着,還一面向後方的歡呼聲揮手致意,配合着那張迷人的俊臉,一些女性觀眾甚至將手帕、領巾之類的物品也拋上台來,台上台下鬧成一片。
為了已花下去的賭金,賭客們當然也對寇克的怯懦大喝倒彩,然而,這名壯漢僅是靜靜地守在賽台角落,雙目緊盯着韓特的一舉一動。
似乎過足了明星癮,韓特再度放話,「這麼下去太無聊了,我數到三,你再不動手,就讓我一招把你了結吧!一……」
張狂的發言,更令背後的支持者為之瘋狂,他們高聲大叫、大笑,同時更不停地譏嘲着寇克。
「寇克,你這麼丟臉,算什麼技擊高手,我是你的話,還不如自殺算了。」
「你的殺人王,就是殺自己的意思嗎?」
「憑你這貨色,哪是人家正牌高手的對手,乖乖認輸吧!」
「別丟咱們沙爾柱的臉了,快認輸吧!」
韓特半眯着眼,似乎在享受這些喝采,完全不將面前對手放在眼裏,架勢狂到了極點。
轟笑、喝罵、嘲弄、尖叫……
令本應氣氛緊張的賽台,儼然如三流藝人的表演所。
寇克仍是沒有動作,在這位身經百戰的賽場好手眼中,對方的確派頭十足,擺足了身為高手的架子,但以自己長久的經驗看來,對方的舉動似乎有些做作,很不自然。
照理說,以「逐魔獵人」韓特這樣的人物,是沒有必要在這種小拳賽上虛張聲勢的,那麼這感覺是……
忽然,寇克有了種假設,而為了印證這個假設,他開始緩慢而不露破綻地移動腳步,往韓特靠近。
「哦!終於下定決心來受死了嗎?好,等會我就讓你開開眼界,見識見識我的得意招數……」
韓特一面說着,一面也高高昂着頭,擺出倨傲姿態,往寇克迎去。
正當雙方將接觸,戰鬥一觸即發的緊張關頭,突然,一道小小的身影,從門口一溜煙地竄進來,躲過守衛的攔阻,也不看清場內的情況,就扯開嗓子,高聲呼叫。
「請問……有沒有哪位願意和我組隊,一起去阿朗巴特……唉唷!」
話沒說完,鬧場的少女已經給守衛抓住,然而,因為這一高呼,場內大部份人的注意力登時全給吸引過去,就連台上的韓特也不例外,聲音一起,他立刻回頭望向音源。
「好機會!」
繃緊每一根神經的寇克,見得對手分神,哪敢怠慢,以野豹般的高速衝過去,奮起全身之力,猛地一拳直搗敵人左頰。
砰!
一聲巨響,韓特給結結實實地轟中,連聲音也來不及發出,整個身體給拳力帶起,高高飛起,直摔出場外,重重落地。
旁邊群眾趕忙圍上一看,只見這名在賽台上不可一世的猖狂小子,竟難看得兩眼翻白,昏死了過去。
幾名公證快步奔了過來,確認韓特不可能上台再戰後,大聲宣佈,「由於韓特選手昏迷,本次賽事,由寇克選手獲勝,依照判定,土地屬於永通會所有。」
由於突然的鬧場,大部分人,只看到守衛抓住鬧場的小女孩,扔出大門,再回過頭來,那位有名的高手已經不爭氣地昏死在地,給人一拳了結。
這結果與預期中相差太過懸殊,群眾們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反應。
「怎……怎麼會有這種事?韓特怎麼會輸的?」
「發生什麼事?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好啊!寇克贏了,給錢,快點給錢!」
恆興社的人驚怒交集,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結果,他們大聲主張剛才遭人惡意鬧場,比賽不公,但卻無法挽回已成的定局。
而真正歡喜的人並不多,因為在賽前,看好韓特的人佔大多數,大部分的賭金也集中在他身上,現在比賽慘敗,場內一時間全是哀嚎聲,不少人甚至在尋找那昏死在地上的倒霉鬼,想要暗踹兩腳泄憤。
賽場一面派人以擔架移走韓特,一面也對寇克頒發獎牌與獎金,領獎時,寇克兩腿發酸,幾乎坐倒。
適才一戰,他雖然只揮一拳,但心理上的負擔卻是超乎想像。
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逆轉戰局,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個,不是因為突來的鬧場,而是因為這個「逐魔獵人」是個假貨。
寇克有自知之明,像自己這種地方拳手,遇上真正的高手,根本走不過三招,對方實在沒必要這麼故作姿態,直要求自己投降;而那種飛揚跋扈的舉動,也與獎金獵人素來講求實用的戰法不同,就是這些,讓自己深深起疑。
仔細想想,過去是曾聽過有關韓特的打扮,「整條右臂以繃帶密纏,擅用左手」,可是包括自己在內,沙爾柱市並沒有誰真正見過這號人物,那麼,難道所有在右手纏上繃帶的年輕男子,都是韓特麼?
這麼一想,膽量登時大壯,再趁着對手轉頭的絕佳時機,全力一擊,果然奏功。
「不管賽程中的表現如何,只有最後仍站在場上的,才是真正的強者。」
在裁判們錦上添花的誇讚中,寇克學起剛剛「韓特」的動作,高舉雙手,心裏卻暗暗感嘆。
「好險啊,如果剛才賭輸了,現在我大概已經屍橫就地了吧,真正的勝負,不到最後,是分不出來的啊!」
的確,不到最後,分不出真正的勝負。
所以,寇克並不明白,真正的勝負,是決定在其他地方的。
「唉呀!好痛啊,那頭大蠻牛出手就不能輕一點嗎?」
在後台的選手休息室里,剛剛被寇克一拳擊倒的俊朗青年,對着鏡中的自己直皺眉頭。
「雖然現在不靠臉吃飯,但也許以後會用到啊,還好沒有淤青,不然到時候怎麼見人啊。」
挨了那樣一記重拳,他卻好似沒受什麼影響,只是一個勁地擔心臉上有沒有傷痕。
看了又看,青年終於安心,滿意道:「好!可以開溜了。」
「你以為你還跑得了嗎?」
後方傳來怒喝,休息室的門被用力推開,一群人手執棍棒刀槍,來勢洶洶衝進休息室,將青年團團圍住。
「咦,這麼大排場,怎麼你們還有心情擺慶功宴嗎?」
「宴你個大頭鬼,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作了什麼好事?」
來的人儘是恆興社的成員,領頭的就是恆興社老闆杜魁,他們給這冒牌貨所累,比賽輸得悽慘落魄,連帶所及,諾大商行幾乎瀕臨破產,眾人稍稍定下神,立刻想起要找這騙子算帳,不將他斬成肉醬誓不為人。
青年從左到右地瞄了瞄來人,最後將目光定在杜魁身上,道:「知道啊,不過就是輸了比賽嘛!勝敗乃兵家常事,杜老闆何必介懷呢?」
「你說的倒輕鬆?我們恆興社被你害得不能翻身了。」
一想起輸掉的鉅額資產,杜魁幾乎當場吐血,「你既然不是韓特,為什麼當初不講明?
害得我們恆興社輸了比賽,輸了土地,還……還……「
「還輸了杜老闆在場外投下的大筆賭金是嗎?」
青年微笑着替杜魁說完講不出口的話,面對憤怒的人群,他面上並無懼色,只是一副「真是抱歉啊」的戲謔神色。
「唉!杜老闆。」
青年把手一攤,苦笑道:「三天前,我來到沙爾柱,人生地不熟,是你莫名其妙地跑來,也不問個清楚,就一直叫我韓特,拉我參賽,不是嗎?」
「那是因為你的右手……」
「那時候,我也提醒過你,不是每個這種打扮的人都是韓特,要你好好想清楚再說,對嗎?」
「我……」
「可是你想也不想,就要我替你們出戰,那我又對你說,出賽可以,輸贏可不敢保證。
那時候,可是你一直說沒有關係,只要肯出賽就好,其他一切好談的。「
杜魁給說得啞口無言,當初自己的確是說過這些話,可是,在覓人心急與先入為主的觀念下,哪會想到這些話另有玄機,就此上了這大騙子的當。
「我拿了一半報酬,也很努力為你出賽,誰知道騙不過那頭大蠻牛,還挨了他這麼一記重拳,對你總算說得上仁至義盡了。」
青年道:「從頭到尾,我可都沒說過自己是韓特,杜老闆你不帶眼識人,怪得了誰。啊!對了,約定好的酬金,尚欠銀幣八十七枚,請如數付清。」
青年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可恆興社眾人卻聽得個個七竅生煙,固然他講的沒錯,可是難道事情就這麼算了,自己一群人成了冤枉的受害者,還要再付這老千八十七枚銀幣?
「付你媽的,你有本事下地獄去拿吧!」
杜魁呼哨一聲,幾十名手下一擁而上,現在比賽已完,這騙子既是外地人,就算把他大卸八塊,也不會有什麼人過問。
財產已經輸掉了,可是若不把他宰掉泄憤,怎也難消這口心頭之恨。
「唉唷!欠債不還而已,何必又說粗話,又動刀子,多不給面子啊!」
亂刀臨頭,青年仍不改嘻笑語氣,眼神中,只有更深的沉靜。
下一刻,令人難以置信,至少是令杜魁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所有前沖的人,還沒來得及揮動手臂,只見眼前一花,身體一輕,就這麼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
一時間,但聞「砰砰」、「空空」聲連響不絕,當杜魁好不容易看清眼前景象,幾十名手下有的撞穿了木板牆壁,有的懸掛在屋樑上,還有的直接撞破屋頂,全都低聲呻吟,動彈不得了。
「你……這怎麼會……」
杜魁驚得說不出話來,待看見那名騙子仍好好地站在面前,一雙「真是抱歉啊」的眼神又往自己望來,這才想起來還有一雙腳,急忙拔腿奔逃。
甫轉身,背後一麻,全身無力地攤倒,卻聽見那青年笑道:「唉!我常說,干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幾樣壓箱底的比較安全,杜老闆,我沒說錯吧!」
一面說,青年已蹲在杜魁面前,笑嘻嘻地瞧着他。
還是那張臉沒錯,然而,好像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俊朗的臉上,掛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黑色眼瞳中,仍是充滿着嘲弄、戲謔,但卻不像早先拳賽時的倨傲、低俗,整個人看來神彩飛揚,卻又有一種好整以暇的沉靜,組合成一股奇異的魅力。
突然間,杜魁知道自己上當了,真正的上了一個大當。
「你……你又說自己不是。」
「唉,杜老闆,你聽話不聽完的毛病,怎麼總是改不掉呢?」
青年微笑道:「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韓特,但是,我也從來沒說過我不是啊!」
「既然你是,為什麼還會……」
「因為,獎金獵人也是有自尊的。」
韓特笑道:「雖然是上不了台面的職業,但我在自由都市,好歹也算知名人物,怎麼能幫你出賽呢?你們兩家商社平常都是靠詐欺老百姓賺錢,我騙你一次,心裏也說得過去。唉!像『快點投降,否則今天賽場將被鮮血染紅』,這麼拙劣的放話,平常我還真說不出口咧。」
「可是,傳說中你是出了名的愛錢,只要給錢,你連殺手都做的,怎麼會……」
「這就是了。」
聽到錢,韓特笑得更加「抱歉」,「如果說是殺手,像我這種價位的殺手,杜老闆只出兩百枚銀幣聘我動手,難道不覺得有傷在下微薄的自尊心嗎?」
杜魁氣得險些暈了過去,說什麼「一流人物的自尊」,搞了半天,還是為了錢,難怪這人在外界風評不佳,果然是貪財鬼。
「對了,杜老闆,你剛才好像說,要取尾款得下地獄去取,是不是?」
韓特作出傷腦筋的模樣,困擾道:「這可麻煩了,我最近很忙,實在沒空下去啊。」
「怎麼樣,杜老闆有沒有興趣替我跑一趟?」
面對那張笑得眯了眼的笑臉,杜魁幾乎虛脫,哪裏還說得出半句話,乖乖地從懷裏掏出可兌換銀幣的票子,連算也懶得算,直接交上。
「唉呀!真是太謝謝了。」
看到票子數目的剎那,韓特的眼睛整個閃亮起來,「杜老闆真是慷慨,祝您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咱們有空再合作吧!」
「倒了八輩子才遇到你這個討債鬼,再合作,老子下輩子一定當蟑螂」,肚裏雖然這麼想,嘴上卻已沒了氣力,杜魁翻着兩眼,不停喘氣。
「銘謝惠顧,您和諸位衣食父母的穴道,十二個時辰後自解。」
韓特不放過最後的機會,「當然啦,如果要我現在幫忙解開也是可以的,一人五枚銀幣,划算吧?什麼,大家都沒興趣嗎?那就多多保重啦!」
「等一下!」
正要出門時,杜魁聲嘶力竭的叫喚讓他停住腳步。
「杜老闆有何見教啊?」
「我不明白!」
杜魁喘息道:「同樣是收了這些錢,為什麼你不幫我打贏這場賽,以你的實力,應該輕而易舉的啊,而且,這對你的名譽不是比較有利的嗎?」
現在問這些東西,當然無濟於事了,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問個清楚。
韓特露出個很惋惜的笑容,「這個麼,只能說杜老闆不明白獎金獵人的規矩。」
「什……什麼規矩?」
「永遠別讓其他人猜到你的想法。」
沒有再多說一句,杜魁昏了過去,和這種人對話,說什麼都是多餘。
「韓特,你真是惡魔。」
彷佛聽到杜魁昏倒前的心聲,韓特微笑道:「我也很有同感呢!」
這邊的事告一段落了,可是該做的正事卻還沒有着落。
剛剛在比賽的時候,好像見着了樣熟悉的東西,還不敢肯定,趁着手邊無事,就先去確認看看吧!
揉着給人狠搥一拳的小腦袋,愛菱喪氣地走在街上。
本來的計劃是,到技擊賽場找個可靠的旅伴,一起前往阿朗巴特山,哪想到那邊的警衛這麼不通人情,連話都不讓她說完,就把她揪出場外,用力搥了一下腦袋。
「好痛喔!」
頭上好像腫起了包,那時候的拳力,讓愛菱現在還有些眼冒金星。
其實,警衛看到這麼一個模樣可愛的女孩,手下已經留了情,倘若他知道,因為這魔鬼女孩的突然鬧場,自己聽內幕消息而下的賭注,全化作廢紙一堆,現在大概會隨着一群人追着砍殺禍害的根源吧!
「技擊賽場失敗了,接下來該去哪裏呢?」
愛菱瞧着邀請函,茫然若失。
從小生長在偏僻邊境,少女並沒有多少處事經驗,本身的個性又有些少根筋,像這種實務問題,對她來說,真是個大難題。
「雪特人先生說過,也可以去武館看看,對,就去這裏的武館找一找吧!」
到最後,少女還是只能依照旁人的意見來作指標,就目前而言,愛菱並沒有能夠自我下判斷的能力。
有了方向,跟着面對的問題是,上哪找可靠的武館,愛菱側頭想了想,決定邊找邊看。
「反正離邀請函的日期還早,慢慢去應該也沒關係吧,真的找不到,就一面旅行一面找吧!」
「小姑娘,你想找什麼啊?」
一名男子突然攔住愛菱,從浮誇的語調、流里流氣的穿着,愛菱直覺地體認到對方的不懷好意,糟糕的是,因為剛才的思考,自己居然走進了一條陰暗的小巷子,呼救無門,對方一定也是看準這點,才挑在此時攔路的。
「呃……沒什麼要找的,您請回吧!」
發現對方有動手打算,愛菱轉身欲逃,卻發現後方也有兩名男子阻斷退路,無路可跑。
「嘿!小姑娘,你剛剛在賽場不是要找人作伴嗎?我們三個一起陪你,怎麼樣啊?」
男子臉上露出淫穢的表情,眼睛直盯着愛菱纖瘦的身軀。
愛菱一手護在身前,一手卻下意識地緊抓着邀請函,緩步後退,想躲避那兩道令人不快的視線。
可是後方的兩名男子也逼了上來,愛菱無處可退,又找不到突圍的空隙,就這麼一直被逼到牆角。
「他奶奶的,就是你這臭小娘皮,害得老子輸錢。」
「你還算好,我們恆興社這才叫倒霉,現在什麼都沒了。」
「不錯,就是這鬧場的臭婊子和那個冒牌貨,可把你家少爺給害慘了,今天瞧我怎麼好好整治你。」
「婊子」、「臭小娘皮」,愛菱聽得不太懂,只是依稀知道這是罵人的粗話,但他們說自己害他們輸錢,這點可實在聽不明白了,反正,他們肯定要對自己不利就是了。
偷偷探了探衣囊,可以防身的東西一樣也沒有,本來離家時帶了幾件自製的防身武器,但這些日子為了生活,早已經典當乾淨,又沒錢買材料作新的,所以現在真的毫無還手之力了。
「不行,留在這邊,等一下一定會很糟糕。」
愛菱心裏噗通噗通直跳,趁着三名惡人污言穢語,不亦樂乎,覷准個空隙,拔腿就沖。
「唉唷!」
慘呼一聲,還沒沖個兩步,就給人扯住衣領拉回來,摔倒在地。
為首的男子打量着愛菱,「瞧這小丫頭還有幾分姿色,等會兒把她賣給西三巷口的黃胖子,換點錢來,說不定還可以賺回這次的賭金咧。」
聽到要把她賣掉,愛菱嚇得魂飛天外,拼命想掙扎,卻給三個大男人壓住,動彈不得。
「嘿!我說這丫頭好像還有那麼幾斤肉,要不要在賣她之前,我們自己先樂上一樂?」
「好啊,那我就先瞧瞧她到底有幾兩肉羅!」
獰笑聲中,一隻粗野大手就要解開少女胸口的扣子。
「別看了,乾癟癟的,沒三兩肉的。」
地痞們驚覺另有旁人,全都嚇了一大跳,急忙停下手邊動作,回頭張望,只見一名俊朗青年笑嘻嘻地斜倚巷口,似乎對他們的動作很感興趣,正是技擊場上的那個冒牌貨,累他們輸錢的另一罪魁禍首。
「如果放着你們不管,也許等一下就有好戲看了吧,可是今天事情那麼多,沒有看戲的時間,所以只好抱歉了。」
韓特微笑道:「賣給黃胖子的提案可以取消了,這種貨色,穩虧的。」
發現來人是那個可恨的冒牌貨,三名地痞懼意盡消,其中一人更想起輸錢之痛,氣得大吼一聲,從腰間執起棍棒,就往韓特衝去。
「王八羔子,老子宰了你這冒牌貨!」
餘下的兩名地痞正打算跟上,哪知道眼前一黑,那位全力前沖的同伴突然倒撞而回,將他們兩人撞倒,三人一起成了滾地葫蘆。
另一邊的愛菱脫離險境,立即快步跑開,躲在巷子尾端,偷看接下來的發展。
三名地痞莫名其妙的跌作一團,好不容易站起身,正要再往前沖,韓特微微一笑,舉起食指道:「問題一,『殺人王』的全力一拳,號稱可以擊斃奔馬,為什么半小時前某個無恥的冒牌騙子挨了一拳,現在卻還能在這裏大噴口水?」
三名地痞本欲再上,聽到這話後紛紛止住腳步。
對啊,殺人王的拳力在沙爾柱非常有名,一般人中了全力一擊,立刻就頭骨碎裂,當場橫死,為什麼這個冒牌貨一副沒事人的樣子,還能在這裏談笑風生?
再想到剛才摔的那一跤,三人滿腔怒火突然全飛去九霄雲外,渾身打顫,說不出話來。
「非常好,現在是第二個問題。」
韓特笑得更加燦爛,可表現出來的動作卻不同凡響,他揚手一擊,「轟」的一響,左面的土牆應聲坍塌半邊,塵土飛揚,聲勢怕人。
「問題二,三名本地的好色小地痞,對上了從外地來的超級嗜血殺人狂,五分鐘後,還能站在這裏的會是哪一方?」
不用太多的暗示,見着那面土牆灰飛湮滅,不待韓特把話說完,三名地痞慘叫一聲,彷佛給毒蛇咬中一般,連滾帶爬地奔出巷子,頭也不回地跑得不見人影。
「鬧場的走了,省事多了。」
韓特拍拍兩手,緩步往巷尾步去,走到愛菱身前,執起少女右手,溫言笑道:「小姑娘,面目猙獰的壞人已經不在了,如果你還這副表情的話,很傷人自尊心的。」
愛菱被這麼一說,雖然仍不放心,也覺得很是不好意思,見這陌生男子執起自己右手,以為是要行初見面的吻手禮,順勢把手舉起。
「這才對嘛!」
韓特將頭一低,正要碰到手部肌膚時,忽地轉過愛菱手掌,盯着愛菱手腕上的金屬臂圈直看。
「有……有什麼事嗎?這位先生?」
愛菱心裏一驚,就想把手抽回。
韓特讓她抽回手,當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是一副頗堪玩味的表情。
愛菱有些打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要繼續留下,還是立刻逃跑,這個人看起來不像色狼,可是,很多事從外表來看是很難說的。
而就在她有決定之前,韓特說了一句讓她吃驚的話。
「難怪,剛剛一直覺得很眼熟……」韓特道:「這臂圈是葛蘿美金屬打造的吧!」
愛菱嚇了一跳,葛蘿美金屬是一種硬度相當高,本身蘊含多種能量的特殊合成金屬,通常使用於魔法道具,或特殊兵器的製造,手臂上的兩個臂圈,確實是由未開光的葛蘿美金屬鍛造,這名男子能一眼認出來,可以說是相當識貨。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韓特露出個神秘的笑容,「隆。愛因斯坦,小名愛菱,小小的未來名匠,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被奇襲成功,愛菱真的張大了口,完全愣住。
「原來如此,這麼說,你真的是韓特先生啊。」
確認了對方的身份,愛菱顯得很高興。「啊,是啊,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着你。」
韓特喝着茶,滿不在意地回答着。
結束了那段奇怪的初會,兩人來到城裏紅牆附近的一間酒館。
酒館不算大,客人也不多,櫃枱左方的小平台上,負責伴奏樂曲的中年侍者,有氣沒力地彈奏曲子。
周遭客人有的竊竊私語,有的猛喝悶酒,誰也沒往那邊看上一眼。
這酒館是本城獎金獵人的集會處,同時兼營黑市交易,也提供一些台面下的情報。
韓特取回了寄放於此地的武器、行李,隨意點了一壺茶,預備喝茶聊天。
之所以簡單了事,主要是因為他沒有打算在此久留,稍後就要離城;而另一個較私人的理由,是這名剛詐欺了一票的吝嗇傢伙,真的想省些錢。
不過,這算盤好像打錯了些,本來只打算喝茶的韓特,沒想到這位小客人一進來就連點好幾樣點心,夥計才一送上來,就立刻開始狼吞虎咽。
看着比預期中暴增三倍的帳單,韓特的臉色頓時有些凝重。
「這女的多久沒吃飯啦?早知道就不來這裏,隨便找個台階說說話就行了。」
看起來很不合高手身份,不過此刻韓特是真的在苦惱,「唔,沒關係,等一下要她付錢就行了……不過她好像也沒錢,還是以後再向姓李的渾球算錢……」
韓特與愛菱並非舊識,不過,兩人之間確實有段因緣。
六年前,愛菱為了追尋黑曜鏡下落,來到自由都市。香格里拉,打算聘用「逐魔獵人」
韓特幫忙,被歹徒藉此騙光了身上的錢,誤打誤撞,遇着當時化名「莫問」的絕代劍手,李煜,兩人因此有了段旅程。
之後,黑曜鏡成了碎片,當初的目的失敗,不過,身在香格里拉的韓特,卻受好友李煜所託,代為取回愛菱被人騙走的紀念性飾物,其中,就包括了一套葛蘿美金屬的臂圈。
「沒想到韓特先生的記性這麼好。」
愛菱道:「那麼混亂的場面,您這麼瞥一下就認出來了。」
韓特哂道:「普通啦,這是當獵人必備的本能,不算什麼。」
其實,因為知道葛蘿美金屬的高價,當初要把這些東西交還時,韓特還着為此實連嘆了好幾口氣。
也就因此,剛才賽事中只是瞥見金屬反光,就立刻勾起了回憶,在比賽完後銜尾而來。
「等一下,照這麼說,我不是為了搶東西而來的嗎?為什麼我要坐在這裏,還被這個餵不飽的小鬼訛詐呢?」
質疑起原本的來意,韓特頓時有些困惑。
上下打量愛菱幾眼,韓特笑道:「還是矮冬瓜一個啊,你這幾年一點都沒長高嘛,已經進入停滯期了嗎?對了,我聽李小子說過,你本來面目不是這樣的,是用了什麼東西嗎?」
愛菱指了指項練上的護身符,道:「以前是用髮帶的,後來剪了頭髮,就改用護身符來變化相貌了……」
愛菱是矮人族與人類的混血,外表雖然是人形,但眼瞳顏色、耳朵形狀,還是與一般人類有所不同,為了在人界行走方便,所以用了某些自製的法具改變相貌。
「韓特先生。」
抹了抹嘴巴,愛菱心虛地問道:「請問你,莫問先生……他最近好嗎?」
少女口中的莫問先生,也就是如今的「劍仙」李煜,雖然已經明白真實姓名,但愛菱始終還是使用初見時李煜所用的化名。
韓特一呆,腦里卻很自然浮現了故友的身影,那是一道披散着銀月長發,孤高、驕傲,如絕崖般冷冽,又似雪花般溫柔的男子背影,每每念及,總是令他一時無語。
遲疑了半晌,這才回答道:「我想他應該……還活着吧!」
「還活着?」
韓特苦笑,以愛菱的年紀經歷,應該是聽不懂這句話的真意的,但是,自己卻只能這樣回答。
這位摯友的生平,讓人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個「好」字,甚至就連「還活着」這樣的回答也值得存疑。
他很明白,只怕連故友本身,也弄不清楚自己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吧!
「噢,還活着啊……」
愛菱輕咬着小指,顯然是聽不明白話中語意,「那麼,他在不在這附近呢?」
「不曉得,以他的習慣來看,就算在,也是找不到的。」
「糟糕,要是能找到莫問先生,就可以和他組成一隊了。」
「組什麼隊?」
韓特微一揚眉,他還記得,剛剛愛菱鬧場時,曾提過「組隊」、「阿朗巴特」這兩個字眼,雖然自己不是很感興趣,不過聽聽也無妨。
「就是……」
愛菱遲疑了一下。
要找個值得相信又有力量的隊友,看來沒想像中的容易,那麼,眼前的韓特先生怎麼樣呢?
早在初次人界之行時,她就曾經聽過韓特的名字了,當時的韓特,僅是個初出茅廬的獎金獵人,卻受雷因斯的委託,專門緝拿越過東北邊境、擅入人界的魔族,出手既快且狠,絕不留情,因此得到「逐魔獵人」這個名號。
不過,伴隨着這個稱號一起傳至魔界的,就是「韓特的嗜錢,比他的天亟劍法,更似蛆附骨,一旦被纏上,不死不休」的惡名昭彰……
姑且不理後面的那一項,單就實力、名聲而論,他都是十分靠得住的幫手,而且,如果是莫問先生的朋友,應該也很值得信賴吧。
於是,愛菱拿出了緊抓手中的邀請函。
「就是這個。」
「哦,我看看。」
當愛菱遞來邀請函時,周圍立刻有幾道好奇、覬覦的目光往這邊射來,韓特不發一言,冷冷地往四周橫視一遍,所有存着非份之想的視線登時撤回。
這些獵人大多直覺不錯,雖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卻感覺得出不是可輕易招惹的對象,不會自找麻煩。
接過邀請函,稍微一瞥,韓特露出了瞭然的微笑,「去,原來是這玩意兒啊。」
與欠缺江湖閱歷的愛菱不同,他一看就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風之大陸上有各式各樣的寶藏傳說,在過往的歷史中,基於某些理由,許許多多的秘寶從史冊中消失,而湮沒在大陸上的某一角落,其中有神兵利器、武功秘笈、失傳秘咒、神奇藥物,當然也不乏鉅額的財富。
追尋着這些寶藏,有不少人沉迷於各色傳說之中,為了一個虛渺的夢境散盡家財,終其一生在大陸各地追蹤寶藏的消息。
有些喜好尋寶遊戲的貴族、富豪,甚至會自掏腰包,邀請賓客共同前往,一償尋寶的心愿,這張帖子,就是這種活動的產物。
讀讀帖子的內容,還真寫的煞有其事,提供旅費、沿途有專門的服務站……
主事者確實為此花了不少心思,耗了不少人力、物力,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受邀者都絕對不會吃虧。
然而,這到底劃不划算呢?
「韓特先生。」
「等一等。」
看完帖子,韓特滿面笑意,「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不是想找我組隊,一起去阿朗巴特山?」
「對啊!」
驚喜於對方一口答應,愛菱高興得一個勁地點頭,「那韓特先生的意思,是願意和我一起去羅?」
「沒錯。」
「太好了,我這就去準備。」
「可是我有一個附帶的小條件。」
「咦?」
「這筆生意,你預備付我多少錢?」
「錢?」
沒想到對方會有這種要求,愛菱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
韓特笑道:「當然啦,獵人也是人,同樣都靠錢吃飯的,像尋寶這種不着邊際的傻事,我自己是不會去的,不過,如果委託人出得起錢,那我也很樂意充當保鏢。」
「我……我身上沒有錢。」
「身上沒錢沒關係,你可以先付頭期款,剩下的慢慢再付,你是李小子的朋友,看面子,我幫你打九折。」
韓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算盤,劈哩啪啦打起來,「路上的食宿費、尋寶需要的設備……
粗略計算……「
「不要食宿費,帖子上說他們會提供旅費的!」
「啊,被你發現啦。好吧,那就扣掉食宿、設備和雜費吧!」
韓特手指非常靈活,只見大小算珠在他指上上下跳躍,簡直像是撥弄樂器。
「僱用我一天的費用是三十枚銀幣,乘以估計的路程天數,還有承擔路上風險的保險金,再打九折之後……算出來了,剛好是一千三百六十二枚銀幣,大家是朋友份上,零頭不要,一共是一千四百銀幣……什麼?一時付不出來嗎?沒關係,頭款只收兩百銀幣,啊?還是不行。這就愛莫能助了。」
愛菱仍試着做最後努力,「能不能用找到寶藏裏面的錢來支付啊,到時候,我就把韓特先生的酬勞付清,不,就是把寶藏分你一半都沒關係的。」
「你這麼有自信找到寶藏嗎?」
「一定找得到的。」
「你認為真的有寶藏嗎?」
「一定有的。」
「不行的。」
韓特瞧了她一眼,有些惋惜似的搖搖頭,道:「撒拉脫寶藏,因劇匪撒拉脫而定名,其生前率領盜賊團,劫掠於自由都市東南部,兩百八十四歲時壽終正寢,屬下盜匪團在分贓不均,連場內訌後解散,撒拉脫生平所累積財寶消失無蹤,據盜匪團中其餘頭目所說,財寶埋藏於某處,此即撒拉脫寶藏。依其生平活躍範圍,寶藏可能的存在地有希司多河、聖安特城、海牙之丘……」
聽到韓特如數家珍般把寶藏地點一一道來,愛菱渾身連半點力氣也沒了。
原來,真的是自己太天真了,什麼也不知道,就像傻子般悶着頭蠻幹……
「……以上共計七十三處,而你的阿朗巴特山在可疑地點排列中,還只位列第五十二。
可愛的小姐,我請問你,你真的確定有寶藏嗎?「
韓特笑道:「如果沒有,你又用什麼東西來支付酬勞呢?我也喜歡賺不勞而獲的錢,不過尋寶這種無聊事,很久以前我就不幹了。」
給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倒,愛菱一時間無言以對,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時間漸晚,進來店裏的客人也越多,老闆將原本無趣的伴奏換下,改由一名耍雜技的藝人,表演空拋酒瓶的技藝,技法既不成熟,題材也沒有吸引力,就連周圍的掌聲都是稀稀落落,幾乎沒什麼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真無趣,唉,畢竟是小地方啊,把時間浪費在這裏,損失慘重喔!」
韓特瞥着表演,無聊到了極點。
他本來是依照可靠消息,來沙爾柱尋找賺錢商機,可是胡混了幾天,除了打場荒唐的拳賽,無聊的快發昏了,再想到連續幾天沒接工作的損失,心痛得更加厲害。
不過,再怎麼沒事可干,以「逐魔獵人」的身價,斷斷不能淪落到陪小女孩玩尋寶遊戲,否則這輩子在同行面前,哪裏還抬得起頭啊?
「我看你也是偷溜出家裏的吧!像你這樣的女孩,在江湖上到處亂跑,太危險了,這一餐我請,你吃完以後就乖乖回家吧,別再找什麼寶藏了。」
以大人向小孩訓話的口吻,韓特想把這小鬼打發了。
愛菱很是遲疑,回家去當然是可以,但這麼一來,這次的人界之行又是白費,自己再次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要這樣嗎?
絕對不要。
那麼,就要有方法,突破目前的困境。
些許時間過後,就像適才棒打雪特人的驚人之舉,愛菱的眼中悄悄地綻放出放手一搏的決心,就在剛剛,她把有關韓特的傳聞想了一遍,特別是他那個要不得的致命缺點……
她有主意了!
「韓特先生。」
「做什麼?」韓特回頭皺眉道:「不要打斷……」
當看清眼前的這張臉,他不禁為之啞然。
還是同樣的一張臉,可是卻沒有剛才的扭扭捏捏、欲語還休,淺藍色眼瞳炯炯有神,隨着這種轉變,似乎整張臉都精神起來,而給這專注的眸子看着,竟讓他感到些許的……
壓迫感。
「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又有什麼提議啊?」
雖然還是不當回事,但韓特也多少感染到少女的全神貫注,坐直了身子。
「韓特先生,你能不能和我合夥呢?不是委託人和保鏢,而是兩個對等的委託人。」
「不可能,這種沒搞頭的賠本生意,我才不作呢。」
「那麼,韓特先生之所以不接受,是因為不能確定寶藏的存在嗎?」
「這麼說也沒錯啦,不過……」
「如果我能證明寶藏存在呢?」
「咦?」
「我說寶藏是存在的。」
愛菱深呼吸了一口氣,心臟緊張的幾乎躍出胸口,有生以來,第一次以這麼積極的姿態,爭取一件事,為此,她要用所有的力量,才能讓把表情繃緊,不泄漏真正的心情。
這麼做好累,但卻是目前必須的手段,儘管她不確定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但為了知道結果,這條路必須走下去。
「我剛剛……沒有對你說真話?」
「哦,那真話是什麼呢?」
「以前,我聽布瑪說過,他居住在人界時,曾經在阿朗巴特山開過工作室,有過許多魔力作品,後來因為離開的匆忙,沒有將工作室毀滅,只是稍微作了個簡單的封印。」
「唔!也就是說,不是撒拉脫寶藏,而是隆。貝多芬寶藏啊!」
韓特給這話題稍微提起了興趣,認真的聽着。
名匠的工作室遺址。
這不能不說是個很具誘惑力的香餌,像隆。貝多芬這樣的特級製作者,他所製造的器物都可以在拍賣場上喊到天價。
除此之外,由於是突然離開,遺留在工作室里的材料也很可觀,金、銀,甚至像葛羅美金屬這類珍貴合金,絕對可以大賺一票。
作戲作十足,愛菱小心地確認四周動向,這時台上的雜耍人將六、七柄小刀擲上空中,另行接住,吸引了大多數顧客的注意力,沒什麼人在看他們這邊。
愛菱小聲小聲道:「這次我出來之前,特別記熟了解開封印的方法,所以只要你送我到阿朗巴特山,一定可以找到寶藏,到時候,我就支付你酬金!」
韓特頗覺意外,姑且不論這女孩說的話是真是假,她表現出來的樣子,真是與先前判若兩人,因為她不再是一個勁地說拜託,而是試着用邏輯的方式來說服自己。
「名匠的寶藏,這倒真是不能小看了,如果有隆。貝多芬親制的作品,那委託費也就夠了。」
「這麼說,你是答應羅。」
「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是有條件。」
韓特道:「雖然說寶藏的可信度提高了些,但是那也不過是你一個人的片面說詞,從頭到尾,並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
「證據?」
「沒錯,要我相信,你必須提出能證明寶藏存在的證據。」
韓特冷笑道:「還是,你以為隨便捏造一些粗劣的謊話,就能把我這個『逐魔獵人』給騙倒,小傢伙,太天真了吧!」
眼看謊話將被揭穿,愛菱緊咬住嘴唇,想着應變方法。
捏造出這樣一篇話,已經是極限了,現在身上空無一物,要怎麼取信於人呢?
就算隨便拿個東西充數,以韓特的閱歷豐富,只怕沒幾下就被拆穿了。
那……
只好說把東西放在別處,先矇混一時了。
「怎麼樣,你該不會說沒把東西帶在身上吧?」
韓特先行叫破,「這麼重要的東西,不隨身攜帶,有人會相信嗎?」
「我……」
正當兩人再度陷入僵局,突然四面打起強烈火光,幾個由火把拼組成的粗製移動浮燈,移到兩人上方,將他們這一桌照得通明,周圍人聲隨之大嘩。
突然的變局,令韓特一驚,立刻將警覺心提至最高,手也按放劍柄上,預備出鞘。
結果事情的下一步演變,卻讓他們不知所措。
原來,他們兩個人談得專心之時,台上表演雜耍的男子,見台下反應不佳,決心拿出壓箱底絕活,轉盤射飛刀。
射了幾回,準頭不錯,客人們紛紛叫好,而雜耍人打鐵趁熱,要求一位客人上台共同表演,隨着他的手指,燈火打到韓特這一桌。
弄明白事情原委,韓特心裏稍安,正要出言拒絕,只聽到台上大聲說,「燈打錯了,不是這一桌的兩位,是牆角邊的那位小姐,沒錯,就是你,請上來吧!」
一片喧譁聲中,燈光迅速地移動到角落,在火光輝映中,眾人卻隨之眼前一黑。
火光下,一名黑袍女子獨自站在牆角邊,全身黑袍黑鞋黑斗蓬,裹得密不透風,瞧不見面孔,只能從袍子的輪廓中判別出性別。
她手中拎着只竹編花籃,裏頭一堆花草,似乎是來此賣花,可是這副奇怪的打扮,卻令所有客人在瞧清後,為之轟然大笑。
稍有不同的,是與這名女子遙遙相隔的韓特,從火光亮起那一刻起,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這名女子身上。
似他這等級數的劍手,都擁有一種毋須藉助耳目的感知力,即使閉上眼睛、聽不見任何聲音,仍然是可以感覺出在一定範圍內,有什麼物體存在。
可是,打從進這個店開始,韓特一直沒有察覺到在屋角有任何物體,即使是現在,親眼看着這名黑袍女子,還是有種很不真切的感覺,彷佛她並不存在。
也許一般人不覺得這有什麼,但對於獵人們而言,這非常地恐怖,因為這代表了,倘若和這種人動手,可能一直要到對方的兵器刺進自己胸膛,才驚覺對方的存在。
因此,韓特打起精神,盯着這人,想多記一點可用資料,以備他日之需。
「這位小姐,請你上台協助表演,謝謝。」
台上喊得大聲,台下的獵人們也跟着起鬨,有韓特那種認知的人這裏並沒有,對他們來說,會在這場所裏面看到女人,是十分稀奇的事,所以都大聲嚷嚷,希望看到精彩的飛刀表演。
黑袍女子往外舉步,似想離開,但在眾多鼓譟聲中,最後還是改變了方向,筆直地走向表演台。
「哦,這就對了,謝謝你小姐,各位觀眾,請熱烈鼓掌。」
在掌聲里,韓特微笑了起來,他有預感,等一下的飛刀表演,將會有一齣好戲上演。
不少獵人們想趁黑袍女子上台的時候,看看她的相貌,但在那似急似徐的步伐里,都只能瞥見斗蓬內的一團黑影。
當黑袍女子終於走上台,觀眾掌聲逐漸停息,噓聲漸起,表演擲飛刀絕技的男子,堆滿笑容,指着後面一個大型旋轉盤,笑道:「啊,謝謝小姐你的幫忙,接下來,只要把背靠着旋轉盤,閉上眼睛,相信小生的技術就可以了。」
台下轟然大笑,黑袍女子不發一言,走到旋轉盤旁,執起盤上用來固定物體的索帶,冷然道:「用皮帶就夠了嗎?」
眾人直至此時才正式聽見她的聲音,那是一種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但聲音里卻沒什麼高低起伏,不是因為壓抑,而是出自一種根源於天性的冷漠。
但雜耍男子卻在剎那間變了臉色,原本的笑容全沒了,眼中因為獵物上鈎而雀躍光芒,一聲呼哨,旋轉盤上迸出一道合金圈,就恰好將黑袍女子的右手扣死在盤上。
「對付學姊,當然不夠!」
合金圈發動的一刻,雜耍人鬼魅般搶至旋轉盤前,急攻一掌,黑袍女子以左掌接下,兩人瞬間以擒拿手法交拆了七八招,迅捷無比,最後似是黑袍女子氣力不支,左臂稍輸半式,也給合金圈鎖住。
雜耍表演驟變為江湖仇殺,觀眾無不大驚,可在驚訝聲出口之前,屋頂「轟」地一聲裂開個大洞,砂石飛揚,熄滅燈火,眾人紛紛走避。
在燈火完全熄滅之前,眼力較佳的幾名客人,隱約看見是兩道窈窕身影從屋頂躍下。
接下來是一片黑暗與混亂,只聽見一聲嬌叱,「叛徒受死」,跟着就是一連串的「嗤嗤」作響,慘叫聲起,是來人對準台上目標以暗器遙攻,其中當然也不免傷及無辜。
但聽見慘叫聲響不了幾下就了無聲息,顯然暗器上餵了極厲害毒藥,中毒者見血封喉。
「糟糕。」
「我們中計了。」
「唉唷!」
「啊!」
幾聲嬌呼,破風聲響起,好半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待得燈光重新亮起,眾人回復視力,大多都灰頭土臉,有的甚至頭破血流,當然最倒霉的就是地上新添的六具屍體,他們貪看表演,搶坐前排,暗器射來首先成為箭豬。
表演台旋轉盤上,一具屍體雙手被合金圈縛住,死狀極慘,鮮血不停地往下淌。
來人暗器造詣甚佳,雖是黑暗中仍認位準確,暗器將屍體面孔打成稀爛,之後又衝上台來,對着目標連砍十餘刀,全中要害,從屍體上滴的是黑血來看,用的定是毒刃。
狠辣無比的刺殺手法,準確迅捷的行動,一切看來是那麼完美,只有一點小問題:旋轉盤上的屍首是男的。
那名黑袍女子竟有本事,在千鈞一髮之際偷龍轉鳳,反將雜耍人調鎖在旋轉盤上,當場就給暗器狙殺,她躲在一旁,趁着來人上前砍殺時,出手暗襲,一舉退敵。
有人好奇地上前察看,鎖住屍體雙手的合金圈分毫未損,不由得嘖嘖稱奇,真不知那名女子是如何脫身的。
經歷了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幕,所有人都身虛力軟,只想找個地方躺上一覺,沒多久就四散乾淨,只留下抱怨連連的店老闆、夥計,以及仍呆在桌上的一對男女。
韓特微微一笑,將手上的針收進腰間皮囊里,剛才暗器四射,也有一兩枚「流」針射到這邊,倘若自己的本事和對面那小傻瓜等若,現在這裏大概就只剩兩具發黑的丑屍了。
從暗器的特徵,韓特大概猜到了來人的身份,也證實了原先的某項預感,果然,同行識同行啊。
這樣看來,也許大家還會有碰面的機會也說不定。
「初次見面就這麼熱鬧,了不起啊。」
韓特摸摸下巴,並沒有說出「期待下次」的話語,但眼神里卻閃爍着喜悅。
「好了,小傢伙,別浪費時間了,真拿不出東西就承認吧,乖乖回家,別再瞎混了。」
「韓特先生,我……」
愛菱把手伸向懷裏,幾分遲疑之後,慢慢地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金像。
「這是……!」
韓特一驚,很難得地,他也沒想過自己有睜大眼睛的時候。
金像的構成物是黃金,純度極高,上頭綴飾着各色寶石與奇奇怪怪的花紋,鑄工精巧,寶光環繞,單是黃金像的本身,已經是高價的藝術品。
韓特急忙取張手帕稍作遮掩,責怪道:「財不露白,怎麼這也不懂?」
「是你要人家拿出證據的嘛!我說不要,你偏偏要,我只好等人散了再拿出來啊!」
「這就是證據?」
韓特半信半疑,這黃金像怪模怪樣,大頭小眼睛,手長腳短,上頭雕鑄的花紋,與其說是裝飾,倒不如說是某種咒文,只是自己在這方面所知不多,難以有結論就是了。
「對啊,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黃金像的底座。」
韓特舉起黃金像,果然,金像底座有隆。貝多芬專用的章紋,以自己專業眼光來判斷,這是隆。貝多芬的作品,絕無庸議。
「這黃金像就是尋找寶藏的線索,只要能找到入口,就可以用它上面的咒文開啟入口,也就能取得封印在工作室里的東西了。」
愛菱一字一字地把話說完,看韓特如此專注在黃金像上,她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剛才,就在一片黑暗混亂中,她正想鑽到桌下避風頭,突然背後吹起一陣涼風,跟着腰間一重,伸手去摸,就多了這個黃金像,巧合的是,這正是布瑪的作品。
從韓特先生的表情看來,應該是相信六七成了,雖然不知道這黃金像是怎麼來的,但可真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呢。
「冥冥中果然有天意。」愛菱喜孜孜地想着,「這證明我這次的選擇是對的,阿朗巴特山一定有寶藏。」
愛菱完全沉浸在喜悅中,對於不肯定的未來滿懷信心,至於黃金像的原主人是誰?會惹來什麼麻煩?這已經全被她拋諸腦後了。
「那……韓特先生,你的意思怎麼樣呢?」
愛菱俏皮道:「證據我已經提出來了,如果你還是不肯答應,那我只好去找別人了。」
「臭小鬼,居然學會跟我要脅!」
韓特肚裏暗罵,心中卻得下個決定。
「六四。」
「什麼?」
「我說六四分帳,找到寶藏以後,我六你四。」
「不行,要就只能平分。」
「你一個小鬼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韓特先生又要那麼多錢幹嘛?我堅持五五。」
愛菱大喜若狂,但是,她也知道,不能答應的太快,否則會引起懷疑,最後在兩人的堅持中,以五五分帳做結,從此刻開始,他們就是共同往阿朗巴特山尋寶的夥伴了。
「那麼,為了安全起見……」
韓特一面說話,一面悄悄地將黃金像收入懷中,「像黃金像這麼高價的財寶……不,重要的路標,在你手裏實在太危險了,我想還是……」
「還是讓韓特先生保管吧!」
愛菱托着臉,一派天真,眼眸里清澈如水,「像這樣貴重的東西,放我身上實在太不安全了,還是讓韓特先生這樣的劍法高手來保護,我比較放心啊!」
這樣說,應該沒問題吧!
到時候如果黃金像的主人回來索取,韓特先生也一定會誓死守護這「路標」的,只希望他知道真相後不會氣成豬肝臉了。
韓特倒是很意外,沒想到這女孩這麼容易就把東西交給他。
難道寶藏有假?
不管它,就算寶藏是假的,這黃金像可確實是寶物一件,只要緊抓着不放,最後再吞了它,什麼損失都賠得起。
「你就那麼放心我嗎?要是我吞了黃金像,那你不是血本無歸嗎?」
出於好奇,韓特還是將這問題問出口了。
少女僅是簡單地報以一笑,「沒問題的,因為你是韓特先生,是莫問先生的朋友啊,我相信莫問先生,所以,我也相信韓特先生。對吧?」
「對,對。」
兩人相視大笑中,韓特更是暗暗好笑,「小傻瓜,你上了大當啦!」
以他向來的習慣,像這黃金像那麼高價的財物,不管有沒有找到寶藏,都是絕對要吞沒為己有的,誰來都沒人情可說。
「對了。」
止住笑聲,韓特忽然想起一事。
「聽李小子說,你當初和他旅行時好像非常的礙手礙……」
「那是以前的事。」
愛菱搶着說,「以前,我真是很沒用,可是,這幾年我在家裏自修,學會了很多東西,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
「哦?哪些東西?」
「打造更好、更耐用的東西,戰鬥時候的護理技術。」
愛菱道:「我學了些基本的武術,還有了信仰喔。」
「有了信仰?」
韓特給這句話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還是別再問下去了,反正,不過是一個小不點,能惹出多大的麻煩。
彼此握手,表示締結盟約,兩人都對將來的旅行滿懷信心,認為自己絕不會有所虧損,卻都沒想到,不久之後,他們會給彼此帶來多大的麻煩。
「好了,我們走吧!該去做一些旅行的準備了。」
「好啊,咦,韓特先生,要離城的話應該往左邊走,為什麼你往右邊走呢?」
「有兩個理由。」
韓特大聲地回答道:「教你個乖,這就是獎金獵人的守則,永遠別讓其他人猜到你的想法。」
「喔!那第二個呢?」
「呃……剛剛有場拳賽,我托人在一頭大蠻牛身上下了超級大注,現在他打贏,我就要去收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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