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璋被逮捕之前並不知道水師的密謀,即便被逮捕的時候他也沒有立刻形成水師投靠了人民黨的想法。
這位北洋諸將中以「忠誠可靠」得到袁世凱賞識的「北洋之狗」,從去年北洋的北京政府覆滅開始,整個人的心境就落入喪家之犬的可悲境地中去了。僅僅以1916年名義上控制的地盤來說,馮國璋在中國已經算是僅次於人民黨的第二大勢力。東南三省的浙江與廣東都是富裕之地,即便是福建也不比人民黨治下的江西更貧困。手握這三地,最後還是被逼到這般田地,馮國璋自己都覺得十分不解。
人民黨在這三省並沒有直接存在,三省裏面的人民黨官方機構全部在412之前大搖大擺的完成撤離。北洋和光復會硬是袖手旁觀。412之後,地方上殺得人頭滾滾,傳統的士紳再次掌握了地方上的權力。如果那些新派人物還肯在一定程度上與北洋合作的話,老派人物對北洋很客氣,也就僅僅是客氣而已。在土地稅收上,在貿易上,這幫舊派人物都是精於和官府鬥爭的老油條。清除了「激進派」之後,守土的保守派們幾乎是畫地為牢。
北洋軍為了擴充兵力,大量徵召三省的當地人。這幫人在軍中拉幫結派,直接弱化了北洋軍的統制能力。每到稅收的時候,被舊派人物把持的地方上根本收不上任何稅。馮國璋也採取過一些威逼措施,地方上逼急之後,竟然收上來一些白條作為「稅款」。盛怒之下的馮國璋命令部隊下去催收欠款。
當地人的部隊自然是出工不出力,要軍餉的時候是一文不少,可收繳稅款的時候,則是一絲成效都沒有。換上馮國璋的北洋軍出動,那些地主得到消息,竟然帶着錢財提前跑了。地方上的官員和軍隊對正牌北洋軍百般阻撓。北洋軍也不可能在地方上常駐,找不到欠款的大地主們,就只能泱泱而回。這麼幾番鬥爭過後,馮國璋以全面失敗告終。
北洋的北京政府覆滅之後,馮國璋一度充裕的軍費立刻斷絕。軍餉不能按時發放,馮國璋只能維持老北洋軍的軍費,新加入的北洋軍就只能欠着。這麼做了之後,馮國璋更不可能靠新的南方北洋軍干出什麼來。
一開始,馮國璋還期望能夠學習袁世凱,通過一系列的對外借款解決眼前的財政問題。可英國人對馮國璋十分冷淡,日本人一度熱情的聯絡馮國璋,可先決條件居然是要求馮國璋承認孫中山的臨時政府。馮國璋忍不住背地裏大罵,「孫文算是個什麼東西!」在北洋政府時期,孫文根本是北洋手中的一個小丑,馮國璋寧肯戰死沙場也不會向這麼一個東西低頭。
馮國璋也不是沒有試圖聯絡北洋其他勢力。即便沒有了袁世凱這個北洋的領袖,北洋也沒有徹底覆滅。只說統制的地域面積,人民黨也沒有佔據中國一半的領土。馮國璋對北洋重新振興還有着一定的幻想。經過不懈努力,北洋消息總算是打聽到了。北洋之龍王士珍因為「保護文物」有功,所以得以釋放,現在在北京「安度晚年」。北洋之虎段祺瑞帶着三十幾萬北洋軍撤入了山西。現在正霸佔了山西與陝西。在段祺瑞給馮國璋的信中,段祺瑞要求馮國璋以北洋代表的身份與外國人談判,希望得到外國人的支持。
馮國璋努力與外國人接觸的時候,事情很快就發生了變化,人民黨在東北打跑了日本人後,居然和日本人簽署了和平協議,不僅英國人的態度更加冷淡,日本人乾脆從馮國璋這裏消失了。
馮國璋的個性並不適合當最高領導者,他既沒有袁世凱統領全局的能力。也沒有段祺瑞敢作敢為的決絕,沒有袁世凱的支持,馮國璋必須靠自己來創出局面的時候,他就這麼稀里糊塗過一天是一天。對內不能統合東南三省,對外甚至連賣國條約都簽署不了。
直到人民黨打進了東南三省,馮國璋立刻收到了各地求救的文書。在收稅的時候仿佛消失的那些地方勢力現在終於想起來還有馮國璋這位理論上立於東南最高地位的督軍存在。而且他們也試圖懇求馮國璋能夠拯救他們。
馮國璋不是沒有做出過努力,他與其他諸省的力量聯合在各個戰略要地都布下防線,試圖在人民党進攻的時候能夠起到防禦作用。為了能夠維持這些防線,馮國璋的督軍府已經褲子都快當掉了。但是這些防線根本沒有起到作用,在工農革命軍的猛攻下,防線被攻破,防禦的部隊被全殲。這都是東南三省的精銳部隊。其速度之快,馮國璋完全措手不及。
人民黨從從八月開始的進攻,一直沒有停下過。工農革命軍的部隊攻克了浙江與廣東的一座座城市,偏偏對福建置之不理。從地圖上可以看得清楚,人民黨仿佛展開了南北兩翼,在吞下了浙江與廣東之後,就將對福建進行合擊。那時候孤零零待在福建的馮國璋就將面臨無可避免的覆滅結局。
到了此時,馮國璋也明白自己所有努力都將失敗。在覆滅的前夕,馮國璋在督軍府中滿心不解,他自己這幾年在東南都在幹些什麼?馮國璋曾經想過如果自己能夠不顧一切的對人民黨發動進攻就好了。不過這個設想很快就被他自己給推翻,如果馮國璋這麼做了,結果只是人民黨把原先用於攻擊北京政府的力量轉而進攻馮國璋。那時候馮國璋能夠抵擋的住人民黨的進攻麼?馮國璋一點沒有這樣的信心。
不過這種追悔很是空洞,因為到現在傳來的所有消息都那麼不真實。就如同馮國璋所聽到的所有關於工農革命軍的消息一樣,一個個聽起來匪夷所思的戰果接二連三的飛來。仿佛在工農革命軍面前存在的並非是敵人和各種難以攻破的地形。工農革命軍面前存在的是一條寬廣平坦的金光大道,那些傳說中無比悍勇的軍人就這麼一路輕鬆走來,直奔最後的勝利。
聽說各地北洋軍正在往福州逃竄,馮國璋心理上最後的防線也崩潰了。他很清楚福州的現狀,經過馮國璋這幾年的搜刮,本來應該算是很繁榮的福州現在商務稀疏,人口驟減。整座城市根本沒有辦法維持這麼多軍隊。馮國璋經過痛苦的思考,決定拋下所有的部隊,逃離福州,逃到上海去。
所以在9月10日,馮國璋就聯絡了北洋海軍大臣薩鎮冰,要求把指揮部安排到海軍的軍艦上。薩鎮冰回復馮國璋,現在軍艦缺乏維修與補給,能夠開動的只有小型艦艇。馮國璋早就被薩鎮冰這一年多不停提出的對北洋和南洋水師進行補給與維修的請求感到厭煩了,現在被薩鎮冰這麼將了一軍,馮國璋也只能認了。
馮國璋的親信回來的匯報倒也沒有說瞎話,海軍的大船這一年多來風吹雨打,已經是鏽跡斑斑。馮國璋能夠得到袁世凱的青睞,也是因為他寫了一些軍事理論著作。對海軍的基本知識馮國璋還是比較清楚的,這麼久沒有補給維修,海軍的軍艦的確很慘。
不得已,馮國璋只能夠同意選擇小型軍艦作為自己的指揮艦。花了一天的時間把堆積在督軍府的錢財搬運到軍艦上,馮國璋裝模作樣的先去視察了海軍的情況。
薩鎮冰請馮國璋到海軍的旗艦上商談關於海軍補給的問題,馮國璋自然不能不給面子。帶了幾個衛兵上了海軍的旗艦,那漆片剝落的艦體,斑駁的舷梯,都讓馮國璋堅定了決心。只要糊弄完薩鎮冰,他就要命令自己的坐艦以巡視的名義啟程出海。逃到上海之後再也不回來了。
抱着這個念頭,馮國璋在薩鎮冰的陪同下進了旗艦指揮室。一進門就見到老熟人嚴復站在指揮室裏面,接着身後傳來幾聲悶響。沒等馮國璋弄明白怎麼回事,前來陪同的薩鎮冰的手下已經架起馮國璋,把他拖進了指揮室。指揮室的門一關,馮國璋發現自己孤零零的與嚴復、薩鎮冰,還有六個如狼似虎的海軍軍官在指揮室中。
「華甫,好久不見。」嚴復爽朗的說道。
馮國璋可沒有嚴復這等涵養,更重要的是嚴復此時已經勝券在握,馮國璋作為落入陷阱的傢伙,他的心胸氣魄也遠沒有達到調侃幾句對手的程度。
「來人啊!」馮國璋喊道。
自然沒人會來拯救馮督軍,同在指揮室的幾個人帶着有趣的神情瞅着馮國璋這麼負隅頑抗。連喊幾聲都沒人回應,馮國璋突然試圖用肩膀撞開後面的海軍軍官,從背後的艙門衝出去。海軍軍官們根本沒有這個機會,他們把馮國璋緊緊抓住,抽出繩子來把督軍大人捆了個結結實實。
幾分鐘後,馮國璋被困在椅子上,嚴復坐在馮國璋對面的主座上,薩鎮冰坐在嚴復右手的位置上。光從這個座位排次,馮國璋就明白了一切。
「薩鎮冰!你這個叛賊!」馮國璋怒罵道。
薩鎮冰倒是臉上一紅,而嚴復接過話頭,「華甫,你這又是何必呢?把指揮部挪到軍艦上,你這麼做到底是為何,還用咱們自己人把話挑明不成?」
這話如同刀子般刺痛了馮國璋的羞恥心,他也臉一紅,不再吭聲。
嚴復並沒有勸降馮國璋,這麼虛偽的做法毫無意義。首先,嚴復就沒有一定要拯救馮國璋的打算,其次,對馮國璋的所作所為,嚴復也認為必須嚴懲。所以嚴復只是溫和的看着馮國璋,站起身說了一句,「華甫,今後的事情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與薩鎮冰一起走出指揮室,嚴復說道:「當下之計,必須馬上派兵奪取福州城。」
抓獲馮國璋是件意外之喜,不過馮國璋的部下並不知道馮國璋準備拋下他們單獨逃命。所以終於馮國璋的部隊還是有可能試圖劫奪馮國璋回來。水師艦艇此時大部分都無法移動,唯一辦法就是突然採取襲擊的方式,在水師的艦炮協助下奪取福州城。
「兩個團的部隊就能夠奪取福州城?」薩鎮冰懷疑的問道。工農革命軍改編之後,兩個團的部隊總數不到三千。福州城內的北洋軍少說也得有兩三萬。以一擊十,這樣的行動完全超出了正常的思考範圍。
嚴復此時也只能下達進攻的命令,儘管沒有任何必要去逞英雄,不過到了關鍵時刻,就必須有人站出來當英雄。北洋與南洋水師上下同意投降,心裏面肯定是不服氣的。軍人麼,到底能不能打仗,只有讓他們親眼看到戰爭才行。
那是一場北洋與南洋水師永生難忘的戰鬥,儘管工農革命軍的奇襲佔據了出其不意的優勢,這優勢並不足以抵消以一擊十的人數劣勢。水師的官兵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的現代戰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僅僅是現代戰爭中必不可少的視死如歸的態度,工農革命軍展現出來高超的戰爭技巧,先逼近敵人,然後各種武器的有效結合最快限度突破敵人的防線,給與敵人以毀滅性的打擊。
工農革命軍在戰場上能夠最大限度的隱蔽自己,海軍的大倍數望遠鏡也無法很有效的跟蹤工農革命軍的動向。但是戰鬥持續了三個多小時,北洋軍就被工農革命軍給逼到了福州城的西南角。兩個團包圍了七八倍於自己的北洋。
馮國璋被拖上城頭,薩鎮冰也帶着被鼓舞起士氣的海軍官兵帶着武器加入了包圍的行列。那是薩鎮冰永勝難忘的一幕,在馮國璋顫抖着聲音對着麥克風告訴北洋軍陸軍官兵,自己是試圖逃跑的時候被抓的。北洋軍沒有怒罵,沒有失敗的痛哭。只是有士兵走上前把自己的步槍扔在城牆下的空地上。隨後上萬北洋軍官兵紛紛上前把武器扔在哪裏。武器堆得跟小山一樣,卻沒有官兵用這些武器對工農革命軍開上任何一槍。
薩鎮冰也讀過些詩書,所以他隱約想起以前讀過的某首詩裏面好像有一句,「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最初讀這首詩的時候,薩鎮冰覺得這裏面貌似充滿了悲壯。等到親眼目睹類似局面的時候,薩鎮冰愕然發現,所有投降的北洋官兵唯一的神色,只是能夠從戰爭中逃離所帶來的輕鬆感。這個發現不能不讓薩鎮冰感到自己對世界的看法真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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