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 一六十四 勞動和平等(一)

    春節將至,人民黨的領導幹部們全部做好了下基層慰問的準備,這已經是根據地的慣例。如果是陳克生長的新中國,這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越是過年過節,領導越要到工作在第一線的工人那裏送溫暖。雖然形式主義嚴重,陳克卻認為這是一個有必要堅持的形式主義。

    而且最近也的確有送溫暖的實質需求,根據地大規模徵兵開始之後,就採取了強制性異地從軍的規定。例如安徽籍軍人不可能在安徽當兵,而是分散到根據地其它三省去。其他三省同樣如此。陳克不能跑去其他三個根據地,既然在淮海省,他就跑去了徐州駐軍所在進行慰問。

    春節雖然三天就要到了,徐州城裏面卻很是安靜。何穎幫着陳克整理軍服,陳克的女兒陳倩如也拎着一個全新的棕毛撣子幫老爹刷衣服。其實小傢伙根本不知道這玩意到底要怎麼用,只是學着她老娘曾經的樣子,似模似樣的用雙手舉着撣子,跟刷批灰般用撣子在老爹的褲子上用力蹭。

    陳克任自己的閨女鬧,何穎指着陳克的褲縫說道,「乖,你用這刷子順着這褲縫從上倒下的刷。」

    「好。」陳倩如用小孩子嬌嫩的聲音答道。接着用小孩子特有的那種又興奮又專注的態度和動作開始揮舞起棕刷來。

    何穎曾經訓斥過小傢伙好胡來,卻被陳克私下「談心」。陳克的態度很明確,「你可以個給她講具體怎麼幹,但是你不能訓她。咱閨女也是在試圖學着勞動啊。」

    對於陳克的這個態度,何穎保留了自己的看法,卻不與陳克爭辯。何穎還是很佩服陳克的學識,既然陳克始終把這個家放在心上,每次回到家就幹家務,帶孩子,還很關心何穎的生活,雖然方式未免有些「令人害羞」。例如,陳克給何穎弄出的女性每月例行公事的專用棉巾,還給何穎講述了很多女性私密衛生方面很多聞所未聞的私密問題。

    何穎當時真的是又羞又惱,一個老爺們,還是這麼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的一個豪傑。沒事怎麼淨研究起女人那方面的事情來了?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大流氓問題。這是根本說不清的問題啦。

    陳克回答的倒是很簡單,「你把人解剖之後,就能看到人的身體組織結構就這樣。這與害羞不害羞沒有關係,咱們作為唯物主義者,你要承認這是事實存在的事情。這是一種科學。我們要學科學,講科學,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能夠更舒適方便一些。」

    雖然衛生巾用起來的確夠方便,夠體貼,可何穎對陳克的「知識面」還是不能接受。在夫妻吵嘴之後,陳克二話不說帶着何穎參觀了一圈醫學院的標本室。那次可是把何穎給嚇壞了,陳克行若無事的對着標本和圖像大講了一通人體組織結構,各個結構的功能。這種「科學」的態度讓何穎再也不認為陳克是個大色狼,很長一段時間倒是讓何穎覺得陳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變態。

    等到何穎發現,在她因為生孩子暫時不去工作的這段時間裏面,根據地內部的女性幹部們已經普及了衛生巾,接受了很多生理學教育之後,她倒也把這件事放開了。好歹給何穎講述這些的是丈夫陳克。而據何穎相熟的幾位女性幹部講述的經歷,廣大女性幹部們在參觀標本室的時候,是帶着白口罩的冷酷女軍醫負責講述這些生理衛生知識的。

    「過年你這就不回來了。」何穎給陳克整理完了衣服之後說道。

    「沒辦法,過了年我就回來。」陳克答道。

    「可是這一開春,你又要出去。」何穎雖然每每為丈夫的地位感到驕傲,她自幼也知道,幹大事的男人的確不容易顧家。原本她以為自己能夠接受這些,可是真的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她才知道很多時候心裏面的痛苦並不會因為理解而有絲毫的減少。如果只是為了得到這份所謂的驕傲,總是不能在一起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陳克躬下腰對女兒說道:「乖,爸爸現在要出去。你這會兒得停下來。」

    「好。」陳倩如奶聲奶氣的笑着答道。

    「乖,你先去屋裏把你年畫畫完,爸爸和媽媽一會兒把你的畫給掛牆上。。」陳克笑道。

    「好!」一聽自己的畫可以掛到牆上,陳倩如應了一聲後一溜煙跑去畫畫了。

    陳克直起身正了正軍帽,然後對何穎說道:「咱家丫頭過了年也快該上幼兒園了。我大概派人了解了一下,現在幼兒園裏面老師的風氣不太對。我們正在整頓,到時候咱們家肯定要帶頭服從新風氣的。」

    「幼兒園的風氣有啥不對的?」何穎很是不解。

    「老師認為孩子是誰誰誰家的孩子,這不對。人都是平等的,既然咱們新社會了,從小這孩子受到的教育也得是平等的。所以在幼兒園裏面,老師得以孩子為主,只有誰誰誰的爹媽,沒有誰誰誰的孩子。」陳克提起這個就有些很不高興。

    「咱家的孩子為什麼就得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何穎有些不高興。

    「特權是有害的一種東西。滿招損,謙受益,講了幾千年。老師若是對咱閨女另眼相看,我還覺得我很有面子,這不就是一對混蛋麼?而且我所謂的地位和咱們閨女有什麼關係?幾千年前,孔子就知道諄諄告誡,君子不器。一個人把自己固化成一個什麼什麼樣的存在,不能夠隨着社會的需求調整自己,這就已經很糟糕了。若是以什麼貴族公主自居,我覺得這是在害咱閨女。《易經》裏面,謙卦六爻非吉則利。老祖宗諄諄教導,咱們就得聽。」陳克說道。

    有些話陳克沒辦法給何穎說,就他看過的一些記錄。當年干倒了四ren幫之後,有些警衛員出於「正義之心」,逼着jiang青的外孫喊「打倒jiang青」。這種惡行,即便是陳克當年是個大混蛋的時候都無法接受。他能理解這種出於妒忌心,出於對所謂「上位者」的虐待產生樂趣的想法。但是陳克本人完全不能接受,也堅決反對這種態度和行動。

    陳克對於敵人,素來是一定要徹底打倒為止的。但是對陳克來說,這是一種政治問題,這是公事。在私德上,陳克絕對不接受個人道德的敗壞。打倒你,是因為我們是敵人。但是,即便是勝利者也沒有侮辱失敗者的權力。在政治思想上,陳克全面繼承毛爺爺的思路,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未免太過於理想化。陳克也希望人民能夠統治階級化。而陳克堅信,統治階級這種存在,本身就通過教育極大的克服了人性中很多負面的因素。這並不是因為統治階級天生多麼優秀,而是統治階級首先都能做了自己的主人,能管住自己。

    孔子當年嘆過,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既然陳克堅持社會主義人民革命,也見過革命如果不徹底,沒有能夠把人民的境界推上統治階級之後的惡果。陳克認為自己就要儘量把革命推進到更高的層次上去。

    「這又不是個兒子,這是個閨女。老師照顧點又怎麼了?」何穎卻不能接受陳克的態度。

    「這男女平等了,咱閨女以後當兵吧,可能不行。軍隊麼,野戰軍這等專業部隊自然不會真正向女性開放。可是她在別的行業裏面大可成為一方面的專家。女性想得到社會地位的平等,首先就要得到財產權的平等。而財產權的平等,又建立在勞動機會的平等上。女性能靠自己養活自己,不用靠男人,這才是真正有尊嚴,這才是真正的平等。我希望咱閨女能在這樣一個平等的新中國,有尊嚴的生活下去。所以我才要起來鬧革命。」陳克說着說着聲音就忍不住高起來,好歹他估計裏屋的女兒,總算是保持了基本的低音。


    何穎不想和陳克辯駁這方面的事情,最近根據地裏頭已經開始討論「人人平等」的問題,何穎知道陳克在這件事上花了極大的心思,不管如何,誰反對陳克,何穎都不能反對陳克。她耐着性子說道:「我知道了。你要我做什麼,你回來告訴我。」

    陳克也覺得自己家裏頭居然要談論這麼政治性的問題,實在是太傷感情了。他抱住何穎,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不好意思,我是最近是很焦躁,把工作的情緒給帶回家裏來了。你大人大量,別往心裏去。」

    何穎噗哧一聲笑出來,陳克這麼一服軟,她也就不在乎陳克說了什麼。畢竟陳克不僅僅是根據地的最高領導人,還是一家之主。而且只要不牽扯一些原則性的東西,何穎發言權很大,她不是看不出,陳克其實並不贊同何穎不少對家庭事物的處置,但是陳克好歹很笨拙的掩飾了自己的反對,在口頭和一定程度的行動上也是違背了自己的原本心思,接受了何穎的安排。哪怕只有這些表示,在陳克處於明顯優勢地位的方面上,何穎也願意支持陳克的態度。

    例如,何穎那五千兩私房錢,陳克除了建議何穎把錢存銀行之外,從來一字不提。何穎很清楚,這筆錢袁世凱送給她父親何汝明,而何汝明則把這筆錢拿來給何穎當私房錢。可絕對不是袁世凱在向何穎表達什麼善意。在袁世凱眼裏,何穎什麼都不是。只有與陳克在一起的時候,何穎才有了讓袁世凱表達善意的價值。

    陳倩如的畫很可愛,也只能用可愛來形容。太陽,草地,爸爸媽媽中間是陳倩如。她在牆上畫過好幾次,用彩色蠟筆畫出來讓陳倩如感到極為興奮。她已經畫了了好幾天,在父母的催促下,終於在陳克出門前完工。

    陳克把畫用圖釘高高釘在牆上,陳倩如對此是相當的滿意。雖然爸爸經常出門,陳倩如很不想讓陳克走。不過陳克許下了回來後帶陳倩如看花燈的承諾,她最後還是乖乖站在媽媽身邊,向爸爸陳克揮手道別。

    慰問的第一站就是徐州雲龍湖工地。從去年戰爭結束之後,這項工程在秋後就開工了。淮海省省委會議上,淮海省省委書記尚遠負責進行思想動員,軍隊方面自然是「水利工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人民子弟兵就是要為人民服務。我們在徐州為人民勞動,為徐州人民興修水利。在同志們的家鄉,其他部隊的同志同樣在給家鄉的親人勞動,為同志們家鄉的親人興修水利。」

    在民政方面,尚遠的態度就更加實際化,「所謂樹立威信,就是讓人民相信咱們有能力做到一些事。這次開挖雲龍湖,首先就是要給徐州百姓造福,一到春夏雨季,再也不會水淹徐州。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功績。而且咱們說咱們能夠在徐州紮下跟,光靠軍隊駐紮是沒用的。人民若是沒有吃過咱們的糧,沒有拿過咱們的錢。人民會相信咱們有這個能力在這裏紮下跟麼?光靠軍隊,咱們很難完成這次的工程。必須有人民群眾的參與才行。」

    討論進行了好一陣,但是不少幹部知道開挖雲龍湖是陳克的想法。大家雖然對這工程項目到底能實施到什麼程度有些擔心,不過也沒人願意對抗陳克。最後就通過了這個計劃。

    然而計劃開始的時候,有件事令同志們大吃一驚。

    青島戰役中,人民黨俘獲了很多德國人。包括青島城市建設的一批工程師也被俘虜了,人民黨把他們給充分利用起來。德國人作風嚴謹,在城市建設方面遠比人民黨有經驗。而且歐洲人或許在決定投降前會拼死戰鬥,被俘之後倒是非常合作的。人民黨開出了一定價碼,二十萬兩的城市設計費用。這幫工程師抱着試試看的心態投入了工作。

    與根據地想像的不同,德國工程師先設計的卻不是城市,而是供水系統。歐洲人自打羅馬帝國覆滅之後,邋遢了一千多年。曾經有英國國王的丈母娘坐在馬桶上邊吃邊拉,而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每個月洗一次澡,居然就成了被公認為有潔癖的人。德國的容克土包子更是邋遢。德國啤酒之所以出名,是因為當時啤酒因為有加熱處理等工序,起到了殺菌作用,如果以啤酒為飲料,就可以減少傳染病發病。於是某位普魯士國王就要求民眾不要喝水,而是引用啤酒,而且給啤酒設計了種種標準。

    法國人是歐洲的文化和時尚中心,他們建設的城市下水道系統成了歐洲的範本。等到法國的巴斯德發現了傳染病的原因之後,歐洲佬就在這方面相當重視。而在這個時期,原本很重視下水道系統的中國,反倒因為滿清的統制,在城市建設方面大踏步的後退。

    德國佬古板,在城市設計的時候很是用心。加上身為俘虜,他們倒也有俘虜的自覺。對於開挖雲龍湖,德國佬是極為支持的。陳克首先去視察的就是德國俘虜們組成的勞動營。

    整個勞動營有不到五百人,軍官和士兵都混在一起。陳克知道歐洲佬的那個德性,他們覺得軍官和士兵是有着等級差別,即便是當了俘虜,也不該在一起住。更別說一起勞動了。歷史上朝鮮戰爭中,志願軍抓了聯合國軍十幾個國家的俘虜,歐洲俘虜中軍官的這個臭脾氣表現的相當明顯。人民黨的基本政治主張之一就是平等,自然不可能縱容德國佬這麼幹。

    黑乃爾海軍大校為首的幾個高級軍官倒也鬧過一段絕食,人民黨也不逼迫,反正德國戰俘們自己做飯,500俘虜制訂了規矩,輪流做飯。凡是吃飯的,都要自己拿碗,然後排隊打飯。大校先生非得讓別人伺候,這是不可能的。他除非是想自己把自己餓死,只要在飯點上出去按規矩打飯就能吃飯。

    據情報,在三天絕食之後,大校先生終於向腸胃屈服了。一臉木然的和普通士兵坐在一個食堂裏面吃飯,甚至也自己學會了刷碗。反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碗,你不自己刷了,當天負責炊事的人不允許給碗裏面盛飯。到了後來,大校先生連做飯的工作也肯幹了,一開始他袖手旁觀,不過德國軍官的榮譽感讓他後來也干點活。

    徐州城裏面一片安靜,那是因為整個徐州城的人力都集中在雲龍湖這裏了。人民黨開出的「薪酬」十分誘人。運十斤土給二兩米,運輸距離並不遠,壯小伙一天掙七八斤米不是問題。就是老人一天也能有二斤米以上的收益。五萬軍隊和七八萬百姓,共十幾萬人的勞動場排出去十幾里地。到處是紅旗招展,到處是奮力勞動的人群。只是看到了這股子場面,就讓人忍不住有種熱血沸騰,想全力加入的衝動。

    還沒到德國戰俘勞動營的施工場地的時候,陳克就見到一個穿着稍微有些區別的灰色勞動布衣服,肩膀上別着少尉軍階章的德國人正指揮着一群戰士在扛着抽水移動位置。

    21世紀美麗的雲龍湖在現在開工前還是個大沼澤,想在這裏挖湖,首先就要排水。挖坑的時候,如果只是掘出泥土,然後運走,這是極為簡單的。如果是挖出來泥水,然後在沼澤里行動,那就是噩夢。隨着坑越挖越深,距離地下水就越近,剛開始挖的時候,地表看似都是土,越往下挖,泥土反倒越濕越爛。這個問題人民黨1906年在安徽水災後恢復生產中就遇到過。那時候人民黨不得不靠傳統的水車,以及木桶肩挑手提來勉強解決問題。

    隨着橡膠進口,人民黨大量礦山的需求,以及國防科工委的努力,加上從外國進口和仿造,現在的根據地已經能夠自造抽水機。為了排水,部隊先挖了一條排水渠,同時打抽水井,開始全面抽水。這效率比起幾年前在安徽可高出去太多。為了更方便的運走泥土,工地上甚至鋪設了簡易木架,上面架了鐵軌。反正徐州的鐵路也是要修理的,現在積累經驗也不是壞事。

    這些設備大大提高了工程進度,隨之產生的新問題也很多。例如陳克見到的這位馬克西姆少尉,就很精通維護抽水機。工地上三十幾台抽水機要面對的可不僅僅是水,而是泥水,還有混在水裏面的小雜物,故障率相當的高。這位少尉原本負責測量,表現不過普普通通,等到他嘗試着申請維修工程人員極為頭痛的抽水機,就發揮出了他的特長。故障該有還有,可是維修速度高出去很多。為此,這位少尉甚至拿到了特別津貼。

    德國戰俘營的伙食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標準口糧,干不幹活都有。如果戰俘參與勞動,就能再掙一筆,掙到的錢自己留着也好,或者購買額外的食物或者消費品都可以。這點對戰俘營裏面的德國官兵都一致。例如馬克西姆少尉好飲酒,他的伙食裏面甚至有自己出錢購買的桑葚酒。

    和馬克西姆少尉在一起的那位指揮員一看到陳克,留着泥水幹了之後灰印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衝過來,在警衛員阻止他繼續靠近前,指揮員立正向陳克敬禮。「五團工程營營長趙有財報道。」

    趙有財是老戰士,陳克對他有印象。一面回禮,陳克笑道:「看來你們撿了個寶。聽說那德國人挺能幹的。」

    「是。我正跟着人家學呢。」趙有財臉上雖然髒乎乎的,一笑卻露出了一口白牙。

    「學的如何了?」陳克滿意的問。

    「咱們是硬上,這德國佬很注意打抽水井,對於水質很注意。水裏面混的東西少了,抽水機自然就不容易出問題。不過這時間上未免有些耽誤。」趙有財流利的答道。

    「你們自己根據情況來選擇。去吧。」陳克答道。趙有財敬了個禮,向着工地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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