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趕走了漫長冬日裏侵骨的寒冷,喚醒沉睡了一整個寒冬的好心情。萬物復甦,小樹吐出新芽,草兒探出腦袋,低飛的燕子宣告着暖春的到來,一切似乎回歸了風平浪靜的日子。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夏雪兒坐在窗前,雙手捧着腦袋看向院裏大片大片盛開着的粉紅色桃花。一陣清風撲面而來,帶着絲絲暖意和縷縷花香。
屋內無人應答,夏雪兒將手放平,頭枕在雙臂上,自說自話,權當母親坐在一旁寵溺的看着她,聆聽她的話語。
「母親,從今日起您就不必再記掛着大哥的婚事了,今日早朝皇上當着群臣之面指婚文殊公主與大哥。那文殊公主女兒是見過的,溫婉賢淑,母親大可放心。另外,江南外公家傳來消息說昨日一早姨母和婉表姐就已上路,女兒估摸着她們再有個四五日便可到都城了,到時候女兒定早早地帶人在府門口候着。只是女兒還未見過姨母,更不知婉表姐是何模樣,也不知她們是否知曉了我已然失憶之事,否則見面後定會鬧出許多笑話來。
哦,書信里還有外婆的字跡,女兒也是看內容猜得的。外婆在得知您身體有恙後甚是着急,原本說她老人家也要隨姨母同行,但後來考慮到外婆畢竟年紀大了,經不起路途顛簸只好作罷,因此她老人家在信中對女兒是千叮嚀萬囑咐,所以您可要堅持住,爭取早日醒過來才是!」
「小姐?」
夏雪兒的話剛巧說完,就聽聞一個細細的聲音在輕喚自己,於是轉過頭去,見翠竹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看樣子已經進來許久,只一直沒忍心打擾她。於是開口問道:「吐出來了?」
「吐出來了」,翠竹點點頭。
夏雪兒站起身來走至床榻旁,注目凝視着母親安詳的面龐,輕聲說道:「母親,您且安心睡着,小樓失火一事女兒已有了眉目!」
說罷伸手掖了掖蠶絲薄被,再將紗帳放下,這才走出房門。
夏府之中有一處陰森之地,眾人稱之為地府,專為思想不正的奴才而備,類似於皇宮裏的慎邢司。其實像地府這樣寒氣森森的地方,幾乎在每個大戶人家的府邸之中都存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在這處地方那是什麼樣的刑具都有。進了那裏還不吐出真話的奴才那得有鐵打的身體和銅鑄的精神才行!
地府只有一扇狹小的窗子,透光性極差的米黃色窗戶紙是整間屋子從外看來唯一的色彩,緊閉的窗戶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掉漆的暗黑窗柩上還掛着半張蜘蛛網。抬頭向上看去,高高的木門門頭沒有任何字跡牌匾。對於外界來說,這就是一個不為人知的存在。
推門進去,刺骨的寒意瞬間襲來,頓時有一種掉入地府的感覺,翠竹不禁打了個哆嗦,可看夏雪兒似乎絲毫不覺不適,儘管抬腿大步向里走去,她也趕忙拾步跟上。
屋中很是昏暗,屋頂掛着的一盞五頭燭燈散發出幽幽搖曳的光芒,照亮了綁在刑具上的三個穿着血衣的犯人,就連行刑逼供的兩位五大三粗的嬤嬤也是身處暗中,只兩張橫眉怒對的面龐時而閃現而出,似是閻王身旁那負責行刑的小鬼。
走近後才看出,那受刑的是兩個丫鬟和一名小廝。其中傷的最慘烈的是一名丫鬟,儘管她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凌亂的髮絲裹着如雨的汗水胡亂的粘貼在蒼白的臉上,但是夏雪兒還是依稀辨認出了她乃是白伊寧的心腹!
「奴婢見過三小姐。」
兩個嬤嬤見夏雪兒走進屋子,忙放下手中的刑具上前行禮。夏雪兒朝她們二人微微點了點頭,隨後眼神所指,開口問道:「都是些什麼人?招出了什麼?」
「回三小姐」,一個嬤嬤指着最裏邊的那個掛彩最輕的小廝說道:「那人是西邊角門的門房,他說在事發前夕有一個戴斗笠的女子給了他一錠銀子讓他將一個包裹嚴實的東西於當晚子時放到竹林之中,出於好奇,他在離開竹林之前私下裏將那東西打開來看過,乃是裝有十隻活生生的大老鼠的鐵籠子。」
夏雪兒看了那小廝一眼,面上倒沒傷痕但也無甚印象,估摸着他也是經不住那一錠銀子的誘惑,事到如今又急於保命所以招的痛快。
輕輕點了點頭後將目光移向中間那個丫鬟,顯然她受的傷要比小廝更重一些。
「那是誰?好生眼熟。」
嬤嬤看夏雪兒目光所向,立即答話道:「不怪三小姐看着眼熟,那是夫人院裏的丫鬟,不過是個漿掃的丫頭,只在後院工作,三小姐許是去後院時見到過。」
「是她將那東西帶進雅蘭軒的?」
「三小姐所猜不錯,事發前一晚去竹林取籠子的人正是她。也是那小廝覺得事情蹊蹺,躲在暗處偷偷查看才知道那鬼鬼祟祟的人是她這小賤蹄子,也是她將那髒東西放置在夫人的小樓上的,她也對此供認不諱。可她就是打死不承認有將那些壯碩的老鼠放出來過,不過經過奴婢們的拷問,倒是問出了指使她做這些的人。」
夏雪兒指着白伊寧的貼身侍婢問道:「就是她?」
「正是。」
嬤嬤點點頭繼續說道:「不過……除此之外,奴婢們還問出了些別的東西!」
「哦?」夏雪兒轉頭看向正在說話的嬤嬤,等着她的後文。
「此二人本是同鄉,於同年入了夏府,進府之後兩人又均在梅林當差,直到白姨娘入府才分開,其中一人跟了白姨娘,另一人仍留在梅林。三年前,留在梅林的這位因偷了二小姐的心愛之物而被抓進過奴婢這兒來。原是要嚴懲的,可在白姨娘的極力勸解之下,加上夫人仁義善心,因此並沒有依律砍去她的雙手,只是罰了三月的月銀,並且調到雅蘭軒打掃人煙寥落的後院。後來所發生的一切便是以此為開端,此人因為對白姨娘出手搭救之事心懷感激,加上自己和白姨娘的貼身侍女還有着多年的姐妹情,因此長期以來都聽命於自己的好姐妹。」
接着,嬤嬤將這些年來兩人狼狽為奸所幹的事全講與夏雪兒聽,那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是衝着母親和自己來的,聽完之後着實是讓人心驚肉跳、後怕不已。也虧得自己和母親兩人命硬,才能躲過這由暗處發來的一道道狠招!
「因為此事涉及主子,奴婢不好善做決斷,還請三小姐拿個主意才是。」
嬤嬤說罷靜靜地看向夏雪兒,等着她做出指示。畢竟白姨娘雖不是什麼尊貴人物,但也屬於正兒八經的主子,沒有更加尊貴之人的吩咐,她還真不敢動手把涉事的白伊寧綁來用刑。
可是夏雪兒聽後還未說話,倒是另一聲透着股寒意和威嚴的低吼傳進屋裏來。
「速去把那罪人給本少綁來!」
「大哥?」
夏雪兒轉過頭去,見門口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大哥,夏天齊!他本身就有那種不怒自威的氣質,更別提真的發怒了,可以想像那是何等恐怖的畫面!
而負責刑法的兩位嬤嬤本來就在等夏雪兒的命令,如今大少爺吩咐了她們也就更加有恃無恐了!於是趕忙帶上麻繩領命去了。
「等等!」夏雪兒趕忙出聲阻止,隨即又吩咐道:「你們且在門外等候,此事關係重大,我和大少爺需要商量一下。」
「是!」兩個嬤嬤退出門外,捎帶上了門。屋內再一次陷入昏暗和沉靜,只有幾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她還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大哥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那將關乎到母親在大哥心中的地位。她做夏雪兒還不足一年,知道真相後尚且那般的無法接受,更加何況是夏天齊,那可是母親真正的兒子,是尊敬愛戴了母親二十多年孩子!若讓他知曉了事情的真相,對她的精神世界來說必然是一股巨大的衝擊!
夏天齊凝視着妹妹片刻,眼中的怒氣漸漸平息了一些,周身也不再像起初時那般寒氣逼人。大步向屋裏走去,橫眉掃了一眼已受刑的三人,之後才將目光聚集在妹妹身上,滿是心疼。
「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來母親和你竟遭受了如此多的波折!你放心,大哥定然饒不了那白伊寧!」
夏雪兒見大哥餘威仍具,擔心他真的會將白伊寧碎屍萬段,於是忙勸解道:「大哥,此事事關重大,切不可倉促行事啊!」
「三妹是擔心白姨娘不是這事真正的幕後黑手,策劃此事的人另有所謀?」
夏天齊聞此眉頭緊皺,不知所以然的看向妹妹問道。
「倒不是如此,只是白姨娘她畢竟是父親的側室,是我們的長輩,嫁進府中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怎能被我們兩個後輩壓進地府嚴刑拷打,這不是給外人落下苛待妾室、長幼不分的口實嗎?」
夏天齊搖了搖頭後說道:「妹妹此言差矣,大哥知道你心善,凡事都替夏府的百年名譽着想,可是她畢竟只是妾室,而且多次陷害正室和嫡女,論規矩自當嚴懲!況且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既然發生,就必然要有所表示,父親和我均是治軍之人,明知有人犯錯卻不予理睬,這傳出去後很是不利。況且自古尊卑有序,若不懲處了這個毒婦,日後難免會讓父親落得個寵妾滅妻的壞名聲!」
夏雪兒聽哥哥說的不無道理,可是此事追根溯源都是白伊寧對母親幾十年來的怨恨,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大哥插手,此事她已經有了決斷,若真讓夏天齊插手了,以他的性格,必定會在處治白伊寧之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得清清楚楚,真到了那時候母親該怎麼辦?
長兄如父,想到大哥平日裏對弟弟的關愛和上心,夏雪兒話鋒一轉,乾脆搬出了夏天林來。
「白伊寧是自作虐,死不足惜,可是大哥有想過天林該怎麼辦了嗎?他還小,離了母親會對他的成長產生不利影響的!」
不提此事倒罷,一提起來夏天齊更是火上心頭。
「十多年來,她何曾為天林着想過?沒了那毒婦,對他的成長只會有百利而無一害!況且夏家教育以孝為先,我又是家中的長子,得知母親多年來遭受他人的陷害甚至已經有了生命威脅卻不為所動,何談一個孝字!」
聞此,夏雪兒不知該怎麼辦。她也恨白伊寧,但她別無他法,大哥待她不薄,夏夫人更是將她視為掌上明珠,此事無論如何要爭取到主動權。
「三妹?」
夏天齊見妹妹眼神呆滯無神,知道她此刻的思緒已然飄遠,但不知妹妹究竟想要說的是什麼?
「大哥,若我說白伊寧之前對母親和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是知曉的,你……」
「那你為何不說出來?!」
看着大哥滿是不解的眼神以及略顯憤怒的面龐,夏雪兒糾結片刻後,終於狠下心來說道:「若不是這次事件牽涉到母親的生命安全,而我又沒想到會是白伊寧所為,否則大哥將永遠不會知曉過往的那些瑣事。上輩人的恩怨,我們做晚輩的就不要多嘴過問了。原是我們趙家虧欠她的,那些磕磕絆絆就當是在還債吧!
此事我希望哥哥不要過問,若你信得過妹妹就交給妹妹來處理,我肯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若你偏要過問,那便是不當我是親人!」
夏天齊對於妹妹這一席話聽得是暈頭轉向,怎麼就牽涉到趙家了呢?還說什麼恩怨和還債這樣的話,究竟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他!
然而妹妹顯然一點也沒有想讓他知曉其中緣由的意思,只說完那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後便頭也不回的出了地府,只留下他一人在陰森森的房間裏冥思苦想。
夏天齊上下看了一眼受刑後半死不活的三個奴才,也沒什麼心思繼續深究下去。
「來人,將這些個賣主求榮、不忠不義的狗奴才按規矩處理了!」
在離開之前,他也沒忘了命令人處理了這些背主棄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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