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過得很平穩。
很平穩的意思的,依舊如往年那般準備着各項過年事宜,該往帝都送年禮的送年禮,該準備祭祀的準備祭祀,該人情往來的人情往來。
到臘月中,謝莫如就給孩子們放了假,各小伴讀也都能回家休息了。
當然,如果細心的人就能發現,此次年尾祭祀,五皇子用的時間格外長些。五皇子主要是多跟天地祈禱了一會兒,讓天地保佑他明年順順利利的,如果跟靖江幹仗,一定要把靖江幹掉才好。由於五皇子內心深處有些囉嗦,跟天地祈禱的時間便有些長。當然,這得是細心的人才能察覺的細節。
及至年下藩王府宴會,不必細心的人,只要是長眼的就都能察覺了,如永定侯、柳扶風這樣的軍中大將,都沒回來。這氣氛便有些緊張了,尤其文官們,想事兒想的也多,不敢直接同五皇子打聽的,遇着唐總督,總要拐彎抹腳的問上一問。
這事兒上,唐總督與五皇子早有默契,唐總督道,「這不是咱們海港明年就能建好了麼。大家也知道,海上那些子無法無天的匪徒總沒個消停,大過年的,侯爺和柳將軍就怕出點什麼事兒,擾了這過年的喜慶。」
周按擦使問,「沿海局勢危險若此了麼。」
唐總督毫不含糊,「總有一戰的。」
連江行雲這裏也不斷有人打聽消息,江行雲就一句話,「我還在這裏。」
當然,這句話,可以打發掉一些人,但有些難纏的,譬如徐少東黃悅這種,非但難纏,與江行雲關係也好的,江行雲就得再多說一句話,「知道早上靖江王吃的什麼嗎?」
徐黃二人皆有些傻眼,然後,江行雲道,「今早一共八菜二湯四樣點心,大約靖江王胃口不差,多吃了半碗牛乳羹。」
徐黃二人就不是傻眼了,直接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江行雲道,「好了,去吧。」
二人驚的,直到回家才能消化了江行雲話中的意思。
兩人的家自然不在一處,但二人所想卻是出奇一致,先時他們只以為江行雲就是出面替謝王妃料理下謝王妃不方便料理的事。如今才知道,自己誤會深矣,他們從未想到,江行雲負責的竟是閩地的謀報系統。而且,江行雲連靖江王的早飯是啥都知道,神通廣大致此,讓二人久不能回神。甚至,黃悅突然想,他每天穿啥顏色的大褲頭,不知江姑娘知不知道?
這事兒他當然只是在肚子裏想想,但只此一想,也夠他冒一身冷汗的。不過,黃悅很快明白,自己是想得多了,他不過一介商賈,完全沒有重要到讓江行雲費神去查他的地步。
不過,黃悅依舊是更添了幾分小心,決定要好生維持與江行雲的友誼。
黃悅徐少東二人非常心有靈犀,他們轉頭就幫着安撫了閩地的商賈。用他們的話說,「王爺王妃小王爺們都在,還有這些大人們,咱們怕啥!」這話實在的很。當官為王的都安穩呢,你們着什麼急啊!
有錢有勢的人都穩住了,至於平民百姓,消息不靈通,根本不知曉此事,便一直安穩過日子。
戰事從二月開始,未讓閩地久等。
不同於前番的數次小戰,自二月開戰,整場戰事綿延至三月,沿海防線一收再收,永定侯的兒子都戰死了一個,其他戰亡將領更不必提。待三月中,斥侯遞上一封白色戰報,五皇子一見,面色當下就有些不好。唐總督連忙接過,雙手奉上,五皇子一閱之後,當即落下淚來,哽咽道,「蒼天不公,斷我臂膀啊!」
唐總督李巡撫等人齊齊面色大變,唐總督是第二個看戰報的人,見竟是永定侯戰亡,當下將戰報轉交李巡撫,心下已有決斷,急聲道,「臣請王爺立刻移駕回帝都。」戰事危急若此,永定侯都戰亡了,前線看來真不樂觀,他們這些人戰死還能忠烈一把,倘閩王戰死,他們是想忠烈都難了。
五皇子死活不同意,道,「本王的將軍臣民都在此,本王哪兒都不去!」
蘇巡撫道,「王爺暫到延平巡視,也好主持大局。」
五皇子是堅決不走的,那架式,就是敗了,他也要與閩地共存亡。臣下相勸三日,戰報上傳來的消息十分不好了,唐總督李巡撫又托張長史李九江等相勸,五皇子才同意暫去延平。而且,百姓也要轉移。五皇子十分心善,堅決不自己先走,他要帶着百姓們一併走,還有他收養的戰事遺孤們地,得了一併帶走。
好在閩地官員一向有效率,而且,跑路保命啥的,更是十分積極。
五皇子離開閩安城的時候,很是痛哭了一回,一哭自己辜負了父親的期望,二哭對不起祖宗丟了藩地,三哭讓百姓跟着受苦了。在五皇子的帶領下,不少官員都落下淚來。原以為跟着五皇子能得些體面,此次戰敗,哎,前程全無啊。
當然,前程相對於性命,那還是性命要緊。
於是,好容易待五皇子哭完,大家還得勸五皇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殿下,咱們還是先避一避吧。
五皇子就一路哭一路帶着百姓們逃命,這要是光五皇子及官員們還好,因為大家都是有馬有車的,跑起來快些,再加上囉囉嗦嗦的上萬百姓,五皇子好人真是好人,哪怕現在被海匪攆到跑路,大家也承認,這是個仁慈的藩王。可現在仁慈不抵個鳥用啊,跑到第六天,五皇子就接到閩安城被攻破的消息,自是又一場痛哭。
唐總督蘇巡撫皆勸五皇子帶親衛先行,讓百姓隨後緩行。五皇子指天誓地的不肯撇下百姓,唐總督蘇巡撫頭髮都急白了,這會兒也顧不得太多男女大防,兩人請江行雲去勸一勸王妃,五皇子是有些心軟的毛病,謝王妃是沒這毛病的。江行雲去了一趟,回來時臉色非常難看,火大道,「哭哭哭,哭有個鳥用,哭出個劉備來,咱們這裏也沒諸葛亮!」
唐總督勸道,「江姑娘還是要慎言。」
江行雲冷聲,「不知哪兒會兒就要去見閻王了,慎個頭!」
唐總督頓時噎個半死。
不知是江行雲烏鴉嘴太靈,還是怎麼着。追兵來得很快,這回不管五皇子再說什麼,江行雲一鞭子抽在馬背上,馬便發足狂奔,五皇子險撞到車廂上,謝莫如扶了他一把,五皇子憂心忡忡,濃眉深鎖。謝莫如倒還是老一幅淡定樣,五皇子輕聲問她,「你就不擔心?」
&是擔心,才得裝得鎮定。」謝莫如是屬於死也得死個體面類型。
五皇子立刻就不說話了,他也不能失了風範哪。
五皇子謝莫如倒還穩得住,後頭一些武官還好,無非是戰死,文官們有骨氣的也在懷裏揣把匕首啥的,準備事有不協,就為朝廷盡忠。寧可壯烈,也堅決不做俘虜。
整個戰局的轉折發生在五皇子出逃後的第十天,當五皇子一行經過青松坳時,兩畔山丘湧出無數持刀帶槍的山匪樣裝束的軍隊,就是唐總督,心下亦是一沉。這青松坳,就是當初大皇子遇險的地方了。隨行周學政更大吼一聲,「寧死不降!」一把匕首便抹了脖子。
事後,周學政也得了個忠烈的名兒,
但,這忠烈名兒是五皇子強烈要求他皇爹給的,因為,周學政實在死得太冤了。
事後,很多當事人在往後教育兒孫的課堂上都加了一句,有時看似絕路,不一定是絕路,得擦亮眼睛看得仔細些。
真的,像周學政,就是沒看清楚,別看穿得頭上扎着綠葉子裝飾帽子像山匪,人家真不是山匪,安夫人戴着裝飾有翎羽的金冠排眾而出時,江行雲大喜,「夫人果然信人!」
安夫人過去見過五皇子,五皇子亦是歡喜無限,「有勞夫人了。」
安夫人道,「殿下與諸位大人暫且迴避,追兵在十里外,約摸半個時辰就到。此間事,只管交與我。」
唐總督等尚不明白是何來龍去脈,但此時也明白自己是平安了,紛紛面露喜色。五皇子至此方鬆了口氣,帶着官員們車馬急行,至延平州府安頓。
到延平州時已是入夜,出來迎接五皇子一行的人,就險沒把唐總督驚到地上去。唐總督都忍不住道,「侯爺,你,你……」是永定侯沒死,還是他唐總督不小心走到地府見着故人了啊。
永定侯道,「此事容後再與唐大人細談。」請五皇子入城休息。
唐總督等身體已是倦得了不得,精神上卻是一種詭異的健旺狀態,都等着問一問五皇子這是怎麼回事,五皇子在州府前衙接見諸臣,嘆,「我們閩地,論底蘊,還是薄的。本王自從就藩,未曾有一日安枕。何況自去歲海港修建,本王料想,定有生死一戰。本王就藩的時間短,閩地又有人給『海匪』通風報信,此戰,關乎我閩地安危成敗,故而,未與諸位愛卿提及,是本王的不是啊。」說着,還起身一揖。
諸人哪裏敢受,皆道,「王爺英明,臣等不及。」他們不怕被瞞着,只要能勝就好。
五皇子道,「唐總督與永定侯交接延平州佈防,永定侯待天明後過去支援安夫人。政事,就托給蘇巡撫。你們看着安排,這時候,大家都各自體諒些,能幫忙的都去幫忙。」
三人皆鄭重領命。
一場戰事的成功無非取決於三方面,前人已做出總結:天時,地利,人和。
事後五皇子回想總結,認為自己在其中兩方面做得不錯。地利,這是他的藩地,地形他的人最為熟悉。人和上,將士們忠心,五皇子也配合,這一路哭下來的哭功也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啊。再有,逃跑的速度也保持在一定的水準,不能太快,「海匪」們找不着王駕,他們就該回了。也沒能太慢,提前叫「海匪」們攆上,五皇子就得殉國了。
再者,五皇子引來的強勁外援,安夫人。
五皇子與安夫人碰頭後便如吃了定心丸,在帝都的穆元帝卻是好些天沒睡好了,自從傳來永定侯戰亡的消息,穆元帝就派了援軍過去。親家永定侯戰死當然很可惜,穆元帝最擔心的卻是五兒子啊!
只是帝都離閩地千里之遙,援軍一時半會兒的也到不了啊
大皇子剛陪媳婦哭完老丈人,就琢磨着,是不是要再備份奠儀,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要哭他五弟了。哎,他五弟雖然既奸且猾討人厭,這麼年紀輕輕的,也可惜了的。
閩地戰事危急,穆元帝命人不准告訴胡太后,只是又如何瞞得住,永定侯家都設陵堂了,胡太后知曉後,一不留神就在蘇妃跟前念叨了一回,她老人家也擔心孫子重孫子啊。胡太后還埋怨兒子,「還有大郎他們幾個,也不知怎麼樣了。以後都安安穩穩的呆在帝都,哪兒都不許去,可是心疼死我了。」自己先哭一趟。她老人家,不僅孫子重孫子在閩地,外孫李宇也在閩地啊,還是妥妥的前線,如今亦是生死不知。
倒是文康長公主明理,勸解母親道,「閩王鎮守藩地,原是他藩王分內之責。母后只管寬心,我看閩王是個有福的。我已去廟裏算過了,是上上大吉的卦相。」
&的,是在哪個廟裏算的?」
文康長公主先把胡太后糊弄了過去,蘇妃卻是擔心的病倒了。這個時候,誰都不敢委屈到蘇妃,穆元帝更是直接把給自己看病的御醫派了去,又好生寬慰了蘇妃幾遭,道,「援軍一到,閩地就平安了。」
穆元帝拿援軍安慰蘇妃,謝貴妃也要拿援軍安慰親娘謝太太,謝太太是記掛謝莫如啊,還有孫子謝芝等人,都在閩地啊!
其實,援軍到的時候,五皇子已帶着大部隊重回了閩安城,藩王府給「海匪」一把火燒個精光,五皇子氣得,「委實可恨!」都是銀錢蓋的啊。
唐總督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殿下放心,不過半年,藩王府便可重建。」大事已定,他此番戰功不顯,但本身在他的位子,功勞多多少少也得有一份。
五皇子嘆,「有勞老唐你了。」
謝莫如帶着安夫人到花園舊址里,指着花園裏一處假山下的幾個形狀奇異灰撲撲的基石道,「夫人搬兩個。」
安夫人過去圍着石頭看了幾圈,道,「就是石頭麼。」給石頭做甚,她的南安州有的是石頭,還有石山呢。
江行雲抽出腰間長軟劍,劍光一閃,削下岩石一角,石皮之下,露出一片燦金之色。安夫人是個實誠人,見着金子便笑了,拱手道,「王妃如此厚禮,我就不客氣了。」她幫着打仗,當然是要收費的。
謝莫如笑,「原就是為夫人準備的。」
安夫人笑,「以後王妃但有差譴,只管知會我。」她就喜歡謝王妃這樣的爽快人。
&是自然。」
五皇子都不禁面露驚容,問妻子,「這是哪兒來得金子?」
謝莫如輕描淡寫道,「殿下內庫的金子,不好攜帶,就放園子裏了。」
五皇子大喜,「安撫百姓的銀子有了。」又道,「王妃就是我的賢內助啊!」
蘇巡撫也跟着說,「王妃賢明。」金銀當然很俗,但有金銀在,閩地便能迅速的恢復元氣。尤其蘇巡撫已打定主意要五皇子從內庫出點兒血了,所以先拍了記謝王妃的馬屁。
所以,當穆元帝派出的由永安侯帶着的援兵到達閩地時,閩地已民經進入了轟轟烈烈的重建收割期,是的,打完仗就是夏收了。還活着的百姓們都重返家園,收割田地。永安侯是帶着兵帶着糧來的,糧食五皇子就收下了,軍隊永安侯留下了兩萬人算是給五皇子補充兵源。永安侯也見到了正在養傷的次子,還好五官齊全,四肢健在,儘管李宇傷勢不輕,好在沒有性命之危。
李九江是文官,一直跟着五皇子跑路來着,更是安全的了不得。
李宇的軍功自不必提,誰也委屈不到他。李九江也是功勞極大,因為這誘敵深入的主意,就是李九江柳扶風二人商量出來的。執行的時候,柳扶風在前線與「海匪」死磕,且戰且敗且退,一步步誘敵深入,直至完全離開沿海,將戰局延至內陸。李九江在五皇子身邊,配合柳扶風的戰事,安排五皇子的節節避退,同時也要保護好五皇子這個「肥餌」。
永安侯聽五皇子說完後,也是道,「殿下是兵行險招啊。」
五皇子道,「這也是沒法子,若不能重創海匪,怕是閩地仍不得安寧。」
永安侯正色贊道,「殿下才智膽略,令人敬佩!」
五皇子連忙擺手道,「姑丈過獎了,法子也不是我想出來的,是九江扶風一併商量的,再者,打仗的都是前線戰士。」
&下過謙了,『海匪』那邊兒難道就少了有才智之人,何以敗與殿下?究其緣由,殿下善聽善察,遠勝於他。此戰,殿下勝乃情理之中。殿下有此才略,有此膽量,當勝!」
五皇子被贊得怪不好意思的,謙虛兩人句繼續道,「哎,此次閩地大勝,戰亡將領也有十幾位,兵士更有一萬五千餘人死在沙場。我每想到,心下很不是滋味兒。」五皇子說着不禁黯然,「再加上遇難的百姓……」
&實,戰爭從來不是為了戰爭,戰爭的目的是和平。待天下靖平,百姓安居,今日流血,也算沒有白白辜負。」永安侯道,「殿下既憐惜這些戰亡將士,在撫恤上優厚些也就是了。就是百姓,殿下不如上奏陛下,免一些賦稅,以令百姓休養生息。」
五皇子道,「待戰亡名單具體整理出來,我就上表。姑丈多待幾日,替我給父皇遞上去吧。」
永安侯自然一口應下。
閩地這種驚天大逆轉,非但是敗與勝的逆轉,還有永定侯這死與生的逆轉。
穆元帝接到五皇子的喜報時,太子就在身畔,穆元帝拿眼掃過戰報第一行就面露大喜,擊案笑道,「這個小五,這個小五,朕不知要說什麼好了!」
太子見父親是喜色,笑道,「五弟那裏有好消息,父皇也說與兒子知道,好讓兒子同喜。」
穆元帝將喜報遞給太子,太子一看,也是歡喜,他雖然與五皇子有些嫌隙,也是盼着閩地平安的,太子先恭喜了父親,閩地大勝,殲敵八萬餘人,這是天大喜事,又道,「還是先着人去跟皇祖母說一聲,她老人家一直惦記着五弟。」
&話是。」穆元帝命人去後宮給胡太后報喜,又召來內閣一併商議,穆元帝笑與內閣諸人道,「都看看吧,原來前些天是唬咱們的。」
穆元帝這麼急着召內閣陛見,大家以為閩地又出啥事,或者五皇子遇難了呢。不想是此峰迴路轉的大喜事,蘇相道,「自來,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軍機不比他事,閩王行此險鋒,乃局勢所需。臣恭賀陛下,閩王果然是力挽狂瀾之人。」
謝尚書一顆老心也着了地,袖中的雙手都激動的微微顫抖,跟着道,「閩王未負陛下期望。」
接着就是內閣諸人對閩王的一通夸,太子亦道,「父王可得重賞五弟。」
穆元帝一陣暢快大笑,「賞!重賞!」
得此消息,大皇子目瞪口呆,心說,白哭老丈人了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82s 3.872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