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王親兵都是龍煜天一手帶出來的虎狼,火槍隊槍法之精準、戰術之熟練,更勝京中神機營,作戰時也不像普通邊軍那樣動不動就把敵人打成篩子,而是追求一槍放倒一個,如果有誰超過三槍還未乾掉一名敵人,他回去都能羞得兩天吃不下飯;除卻特殊情況,否則,如果哪次有三個傢伙往同一名敵人身上招呼了,他們回去肯定會加強配合方面的訓練。當然了,現時火槍的射速跟後世沒法比,想做到這點倒也沒那麼難。
整齊的轟鳴聲伴隨着濃烈的硝煙,在冷兵器戰場上對敵人心神的震懾是非常大的。
此處地形狹窄,靠近火槍隊的朝鮮軍多為騎兵,之前進攻時還有衝鋒的餘地,如飛蛾撲火一般被吞噬了無數生命,而現在的情況更加不堪,大軍開始回縮,陣型變得密集,根本無處騰挪,對騎兵來講無異於等死。心底的恐懼融化開來,瞬間控制了全身的每一條神經,有人手腳不聽指揮了,傻愣愣的看着越來越近的敵人舉槍收割自己的生命;有人發瘋了,不顧一切的催動馬匹躲閃,但發現路都被同伴堵死了,便喪心病狂的揮刀朝戰友砍去……
子彈就像暴風驟雨一樣席捲肆虐,射程之內處處人仰馬翻,朝鮮士兵成建制的化作片片秋葉,帶着一抹妖艷的猩紅落地歸根。
很多戰馬也驚了,高高揚起前蹄將主人掀飛,然後嘶鳴着往後面狂奔,撞死、踩死了無數人。
山崗上,龍煜天無喜無悲的看着戰局朝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在寒風之中駐馬而立,那份老練與沉穩,深深折服了身側的幾名女真人。
釋家奴在他右手邊,落後半個馬身。
而左手邊的馬背上坐了一位五旬上下、孔武雄壯的漢子,正是大名鼎鼎的斡朵憐部首領、現任建州左衛指揮使,後來被努-爾哈赤追名「愛新覺羅孟特穆」、進而尊為「肇祖原皇帝」的猛哥帖木兒。
他身着當今皇帝御賜的鍍金獸紋明光鎧,肩披黑貂大氅,頭戴一頂極具民族特色的冠冕——像是兜鍪與裘帽的結合品,主體部分是鍍金鐵盔,但除了缽頂處和頸後由環鎖鎧製成的頓項之外,余者皆被黑色貂絨所覆蓋,兩根張揚的雁翎長纓沖天而起,冠冕左右各垂下一條雪狐尾製成的白絨帽帶,既彪悍又顯尊貴。
在後世,龍煜天見過一些猛哥帖木兒的畫像,多為牽強附會之作,根本就是依照清代皇帝的畫像而胡亂推斷出來的,與史書記載相差很大。似乎只有黑龍江省依蘭縣文化廣場上的猛哥帖木兒雕像比較靠譜。
其實,正如漢族在五千年的發展過程中不斷融合各少數民族、鐵木真統一草原後將九種語言的氈帳民族都歸為蒙古族一樣,努-爾哈赤建立政權之後,也融合了女真族的很多分支以及其他的一些民族,甚至包括居於遼東的漢人和俄羅斯人,皇太極則將大家歸於同一個民族,改稱「滿族」。而本朝初期的女真人,不同分支之間文化習俗都有着很大不同。在服飾方面,建州女真既承襲了部分金朝的元素,又受到蒙古和漢人的影響,跟經歷了近三百年發展與融合的滿族服飾具有一定差異。比如猛哥帖木兒的冠冕,兩條狐尾就很有金代的特色,卻較少出現在滿服上。這倒是跟文字有點相似,努-爾哈赤的混亂局面。
事實上,龍煜天也不是第一次跟猛哥帖木兒見面了,當今皇帝親征韃靼部阿魯台的時候,猛哥帖木兒就曾率部隨駕,只是兩人之間還談不上什麼交情。現在武威王府設在奴兒干腹地,他們的關係就比較複雜了,鄰居、對手、同盟……
由於龍煜天的出現,皇帝五征漠北之舉提前了幾年,效果也有了質的改善,所以斡朵憐部並未像原本歷史上那樣被韃靼報復,舉族遷移。從這個方面來講,猛哥帖木兒應該受了龍煜天一個大恩,可惜,只有龍煜天自己知道,對誰都不敢講啊。
「火銃居然發展到如此地步了?!」猛哥帖木兒被火槍隊的犀利所震撼,不由張大了嘴巴,「王爺麾下的兒郎果然名不虛傳!說來慚愧,昨夜商討之時,我還對您只派五百人驅趕朝鮮大軍的提議有些疑慮,現在一看,還真將對方打得潰不成軍啊!」
「說『疑慮』這麼客氣?其實是『不屑』吧?」龍煜天「哈哈」大笑,回過頭來打趣。
猛哥帖木兒老臉一紅,不過看到對方並非生氣,而是一種坦蕩的表現,頓時感覺親近了幾分。
通過短暫的接觸,龍煜天發現猛哥帖木兒不是工於心計之人,反倒性格豪爽,所以說話直接一點才更顯融洽。
但是,豪爽跟頭腦簡單可是兩碼事。此人做事幹練,大局觀非常好,很清楚以斡朵憐部現在的情況,必須緊緊抱住朝廷的大腿,否則不會被朝鮮人奴役也會被蒙古人欺壓。這體現出的是一種大智慧,比釋家奴那種小聰明可高上了許多倍。另外,他對中華也有一定的歸屬感,想讓族人過上好日子,願意接受漢家的生產技術和文化、願意耕種、願意南遷,是七星連城開設馬市和「人口租借」計劃的最佳合作夥伴。
龍煜天笑了笑,然後由衷的贊道:「你手下的戰士才值得敬佩,面對是自己十倍還多的敵人苦苦堅守了十二天,替咱們爭取到了最寶貴的反攻機會。國家能保持領土完整,建州左衛功不可沒!」
「王爺謬讚!說實話,您的天兵天將要是不來,我這百十來斤可就全交代在這兒了。」猛哥帖木兒趕緊謙虛一番,不過對龍煜天明顯把他當成自己人的言辭還是很受用的,臉上多少有些喜色。
雖然建州三部以胡里改部為尊,但釋家奴在猛哥帖木兒的面前卻要矮一頭。雙方輩分相同,猛哥帖木兒娶了釋家奴的姐姐,釋家奴娶了猛哥帖木兒的妹妹;年齡也差不多,釋家奴略小几歲。但是,在釋家奴的父親阿哈出還擔任建州衛指揮使時,猛哥帖木兒就已經掌管了建州左衛,沒少打過硬仗,論威望,釋家奴拍馬也趕不上。況且,斡朵憐部發展迅猛,生活和生產水平絲毫不遜,軍事實力甚至要超過胡里改部。
所以,陪同龍煜天觀戰,釋家奴很自覺的安於右側,二人講話時也只是含笑注目,並不插嘴。
忠實守在龍煜天背後的,除了「風雲十二騎」之外,還有兩個山嶽般結實的身影。其中一位自然是背負長柄雙刃戰斧的賀德索,而另外一人則是猛哥帖木兒的長子阿豆。
要說猛哥帖木兒只乃豪爽的聰明人,那麼阿豆可就屬於純粹的一根筋了。被朱雀救下以後,死活要給龍煜天當護衛,以報再造之恩。不過龍煜天暗自犯嘀咕,這廝是不是看上朱雀了?
阿哈出一脈被皇帝賜姓「李」,阿哈出即李誠善、釋家奴即李顯忠、還有第三代的李滿柱;而猛哥帖木兒一脈則被賜姓「童」。
而「阿豆」呢,只是音譯過來的名字,同樣可以譯成「阿谷」。所以,龍煜天願意稱呼他為「童谷」,儘管也不怎麼好聽,但起碼有個姓了不是?比以往拿部族的名稱來冠姓可強多了,更容易增加他們對朝廷的歸屬感。
童谷長得比他父親還要魁梧,較之賀德索也矮不了幾分,天生銅皮鐵骨,跟請來的漢人師父學了幾年外家功夫,耍起沉重的狼牙棒來有萬夫不當之勇。
本次朝鮮人的偷襲使斡朵憐部死傷慘重,猛哥帖木兒的親軍當中,右軍徹底覆滅,左軍也差不多打光了,只有自己統領的中軍還留下一些種子。於是他認識到,部落人口有限,幾千人在小規模戰爭中的確很強,可一旦面臨數以萬計的敵人,就過於勢單力薄了。重組親軍的話,他不打算再劃分那么小的建制了,應該合成一股,全部由自己指揮,等死後再全盤交給繼承者也不遲。
這樣一來,統領右軍的童谷就可以賦閒了,再出於想跟武威王府套近乎的考慮,最後便同意了兒子的請求。往更深層想一想,之前雖然中了朝鮮人的毒計,但也暴露出建州女真與七星連城彼此猜疑、忌憚的事實,從聖旨可以看出來,皇帝是力挺龍煜天的,現在迫於李氏朝鮮的壓力,雙方結成同盟,可今後呢?漢人會不會懷恨在心,找藉口對付建州女真?猛哥帖木兒也未嘗沒有送童谷去當質子的意思啊。
他的想法龍煜天非常清楚,但這種事情當然不會往外推。
首先,有了這層關係,更利於「人口租借」計劃的實施以及兩族人民的融合。
其次,童谷的弟弟董山是個野心不小的傢伙,現在童谷沒死,他還有機會繼承建州左衛嗎?還會聯合李滿柱鬧騰起來嗎?加大對童谷的影響絕對是好事啊。至於猛哥帖木兒死後要不要鼓動凡察爭權,可以看情況再說。
最後,既然你送質子來,我不笑納的話你都不會安心吧?
就這樣,童谷進入武威王府,當了一名跟賀德索同等身份的護院。注意,不是親兵,因為龍煜天還沒有權利給少數民族首領的第一繼承人加封軍職。皇帝只允許他自行安排王府右長史等幾個文官職位,而在他心中,這些是給朝廷控制力過小的極北地區民族留下的,沒有建州女真的份兒。那麼,替童谷請封呢?龍煜天壓根兒就不想,還是讓他們離軍隊越遠越好,不過倒可以考慮考慮扔進江湖世界,反正立派之事也在籌備當中了。
某位無良的郡王、將軍、少俠笑得十分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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