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不能丟掉工作,我也不能離開南城。」
雲朗不跟她續約,她到其他航空公司求職又杳無音訊,加上房東抬價趕人,怎麼看都像要把她徹底趕出南城去。
可她不能走,他們一家人的根基都在這裏,父親的身體現在又這麼糟糕,他們一起離開南城到其他地方去開始新的生活必定是舉步維艱的事。
何況她還要等着弟弟回來,她不相信他真的就放棄這個家了。
雷榮海點了點頭:「你是個識時務的姑娘,很懂事,這一點上來說,霄明倒是沒看錯人。我也不想有意為難你,我的意思你也應該很明白了——跟霄明斷了聯繫,等他出國,你就可以復飛,所有待遇都跟以前一樣。」
是的,她很明白,雷霄明這趟法航交流回來應該就會被公司安排到北京上海去飛,不會再留在南城了。
&能不能見見他?」他已經有好多天聯繫不上,就算將來不再見面,有些話也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行。」雷榮海一口回絕,態度十分強硬,「他下周就走,我不想在這時候還橫生枝節,請你理解一下我們做父母的心情。」
看來誰都不想自己的兒女像阿東那樣,不計後果地跟人「私奔」吧?她的弟弟難得做一回「別人家的孩子」,卻是一個極壞的榜樣,要引以為戒。
她苦澀地笑了笑,從雲朗的大樓里出來,像被人抽空了力氣,只得在花圃邊坐下來。
第一次報到培訓時她在這幢大樓里穿行的興奮和喜悅仿佛就是昨天的事,這一刻卻窘迫到這樣的境地,任何人從她面前經過都只能看到她臉上的憔悴神傷。
&笑笑,微笑!對,就是這樣子,多好!年輕的女孩子就要時刻保持微笑才是最美的。」教儀態的老師清亮高亢的聲音始終記憶猶新,工作和生活遇到挫折的時候她總想起入行時的初心和老師的鼓勵;後來遇到雷霄明,他也說女孩子還是笑起來比較漂亮。
可現在她這樣頹喪,只覺得再也不可能回歸過去那樣的狀態了。
有飛機的轟鳴聲從頭頂經過,她仰起頭,看到灰白色的機身從朗朗晴空翱翔而過,明明在心裏重複了無數遍不哭不哭,眼淚卻還是忍不住流下來,順着眼尾流入發角。
她到敬老院看望父親,跟護士學着注射胰島素,眉眼疏淡,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梁國興問她:「雷機長沒跟你一起來啊?他前不久還打過電話來問我身體怎麼樣,最近好像都不見人,也沒聽你說起……你們吵架了?」
她笑笑:「他出國培訓了,好端端的吵什麼架呢?」
&要去多久啊?你們年輕人還是不要分開得太久……你最近工作不忙?怎麼常常有空過來看我呢?還有那個穆崢,還有沒有繼續糾纏你?」
&上個月飛滿了,這個月就放鬆一點。多點時間陪你不好麼?」她為他拉好衣袖,「怎麼樣,我打針是不是一點都不疼?」
沒有穆崢,也沒有雷霄明,也許就像程潔說的,沒有緣分,她就一個人這樣過反而更好。
她不想讓梁國興知道的事很容易就搪塞過去,父女倆的相處已是多年未有的融洽,偏偏房東在這時候打電話過來:「我說你們這樣不付房租又不肯搬走是不行的,我今天找人上門換鎖了,你家的東西我給你整理好了你們自己過來拿,不然我就直接丟在外面了。」
梁知璇握着電話的手都在發抖,卻還要在梁國興面前極力掩飾情緒,走遠一些才急聲道:「我說過我還會繼續租的,我可以信用卡先付你三個月的租金。如果之前是雷總要求你這麼做,他現在……」
&不用說了,下午來拿東西,房子我不租給你了!」
對方不由分說地就掛斷了電話,她咬緊了唇,再撥回去他就已經關機了。
她仰起頭來,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輕拍臉頰,拼命地讓自己冷靜,不想讓梁國興看出異樣來。
不遠處有人抱着手臂斜倚在牆邊已經盯着她看了好久了,這時才開口說話:「你也夠倔的,這是何必呢?」
她看過去才發覺是容昭。他走近幾步,搖了搖手:「什麼都別說,我猜肯定是遇到難處了又不想讓你爸知道對不對?」
她把髮絲別到耳後:「請你不要告訴他。」
&心,我還沒這麼好管閒事。但看你這樣子,不是小事,穆崢知道嗎?你有沒有找過他,跟他商量商量?」
&用了。」
&不用,還是不想?」他笑了笑,「你們女人倔起來真是一模一樣的,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偏偏穆崢也是頭倔驢,這兩人針尖對麥芒,也不知怎麼就湊到一起了。
&說我沒提醒你,你這兒以為天塌了的事兒在穆四那裏不過是芝麻綠豆,但你越晚去找他,他就越不樂意幫你。其實撒個嬌、服個軟有多難呢,你當他真不知道你的難處?他就是等着你去求他。」
沒錯,她現在經歷的事兒穆崢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他是早就預料到會發生什麼,所以才故意告訴她雷霄明的家世。他就是知道雷榮海會找她麻煩,搭了梯子一步步往高走,就等着看完她笑話之後讓她去求他。
她趕回去取家裏的東西,房東果然已經打包好了給扔到樓下單元門外,幾個大紙箱子,裝了他們全部的家當,一個摞一個的放在那裏,搖搖欲墜。
她要求進屋裏去重新收拾房東都不許,幾個大男人把她攔下來。門上換了新鎖,她的鑰匙也已經沒法開門。
&我進去,否則我就報警!」這種時候她沒法不強硬。
她重新進了屋子,東西是基本都搬空了,她看着住了多年的蝸居,聯想到家徒四壁幾個字。
別的零零碎碎的東西她都可以不要,但她房間裏那個上鎖的抽屜應該還沒打開過,裏面的東西她必須拿走。
其實也都是很零散的東西,學生時代覺得珍貴的本子、票根甚至玩偶,還有媽媽去世後整理的一些照片和遺物,一個小箱子就能全部拿走。
只有那個墨綠色的紙盒,作為異類跟它們鎖在一起。
抽屜果然還沒被打開,她鬆了口氣,拿鑰匙開了鎖,飛快地整理。房東大約是好奇,踱進來看她收什麼,一眼就看到那個貴氣的禮盒,隨手拿在手裏:「這是什麼?」
梁知璇大駭:「跟你無關,還給我。」
她的反應反倒激起了那人的貪慾:「喲,這麼緊張,肯定是好東西吧?要真值錢就你們也就不用搬了,順便可以把欠下的這半個月房租還上!」
禮盒幾經周轉,那層墨綠色的紙已經被揉得很脆,說話間他已經順着破口撕開了,露出裏面淺色的絲絨盒子。
梁知璇渾身都在冒冷汗,心臟快要從喉嚨口蹦出來,劈手去搶:「你幹什麼,還給我!」
兩人爭搶起來,不知碰到了哪裏,絲絨盒子被掰開來,裏面裝的東西直接落出來扣到了地上。
很沉的聲響,卻又是玉碎的清脆聲。兩人都愣住,看着一整串圓潤碧綠的翡翠珠鏈摔在地上,珠子碎了不少。
大概是意識到這東西的價值貴重到了一定程度,房東也傻了,怕她真的報警要他賠,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吆喝其他幾個人趕緊撤了。
沒有預想中的不堪照片,但梁知璇還是像脫了力一樣蹲在了地上。
這算什麼呢,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警示嗎?
她把臉埋進臂彎,只有那抹翠色不住地在她眼前晃動。
在陸安縣的時候,穆崢嘲笑她戴的玉墜子是不入流的貨色,送這樣一串價值□□的珠鏈給她大概是為了讓她開開眼界,或者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嘲諷吧?
…
她把東西都整理好,獨自一個人在樓下徘徊着,不知何去何從。
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已經答應了雷榮海所有條件,可始終沒有消息通知她復飛,房東的決絕也是匪夷所思。
這時手機又響起來,居然是雷霄明打來的。她在其中一個紙箱上坐下來:「明哥?」
雷霄明的聲音難得有一絲焦慮:「你在哪裏?」
她看了看周圍,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故意做出高興的樣子問:「你不是應該已經到法國去享受美酒佳人了嗎,怎麼還沒動身嗎?」
他在那頭沉默片刻道:「小璇,我不去法國了,直接飛阿聯酋。」
她輕輕啊了一聲,「不是說要去法航做交流?」
&不去了。去法航交流是有條件的,是為了回來之後更好地為雲朗服務。本來我覺得無所謂,這裏有我的家和我在乎的人,可你也知道我的父親……如果去國外受訓是為了更多地受制於人,我寧可不在這兒飛了。我跟阿航已經談好了條件,也已經在雲朗辦妥了離職的手續。現在我自由了,我只想再問你一次,願不願意跟我走?」
其實世上哪有真正的自由呢?
梁知璇很久都沒說話,久到雷霄明都不確定她還有沒有在聽。
&璇?」
&哥,」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聽說阿聯酋的香料特別有名,你下次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給我帶一些?我要搬新家了,拿來熏熏屋子也挺好的。我們以後可能不會常見面了,你去那邊……要多保重身體。」
雷霄明惶然:「小璇……」
&哥,對不起……我真的不想說,可是……真的對不起。」
就是這樣了,他們只能到這裏為止。
她掛斷電話的同時用手捂住嘴,不想泄露一絲半點的哭聲,可最後還是忍不住掩住臉大哭起來。
其實她覺得她是很懦弱的,她剛剛因為現實的威脅而徹底放棄了自己的感情。
她哭到天地變色,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覺是真的已經天黑了,老公寓樓下的路燈都不亮,她坐在黑暗裏,像個被主人遺棄的影子。來來往往的人漠不關心她是誰、從哪來、要到哪去,腳步匆匆地各回各家,老舊的居民樓里傳出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響和油煙的味道,孩子的打鬧聲夾雜着大人們的訓斥,一切都跟平時沒有任何兩樣。
生活就是這麼殘酷,當她只想像其他人一樣享有一段普通而平靜的感情時總不得如願,而當她心如刀絞以為天都塌了的時候世界如常運轉,襯得她渺小卑微。
命運的車輪一直往前走,她也沒法停下來。她擦掉眼淚站起來,看着那些大而笨重的紙箱子,拿出手機用最後一點力氣給程潔打電話。
她現在沒有錢,沒有工作,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就快要流落街頭了。
…
程潔家樓下有個社區活動中心,有兩個房間一直空置。程潔八面玲瓏人緣好,找到負責人商量,低價租下其中一間給梁知璇放家當,讓她暫時安心住在她家裏,找到合適的房子再搬走。她飛了一趟回來,人家告訴她東西已經搬進去安置好了,回家卻沒見梁知璇人。
她問元寶道:「梁阿姨呢,去哪兒了?」
元寶搖頭:「她陪我吃完飯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不過她好像穿了媽媽的裙子,打扮得好漂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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