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美稷城的南門就打開了,呂成帶着數千輜重兵,駕着千餘輛馬車出城了。隊伍來到城門外數百米就停下了,輜重兵們從四輪馬車上卸下來一捆捆的木材,很快的就在空地上搭起了一排排的簡易木板房架子,四周蒙上兩層油布,一個個巨大的帳篷就搭起來了。輜重兵們在帳篷的的四角挖了四個坑,放上了一堆木柴,在帳篷的一角支起了四個大灶。巳初時分,面向美稷城的南門,一個凹形的巨大帳篷陣成形了。南門正對面是一座巨大的帳篷,可以容納千餘人。呂成呵呵手,帶上皮手套,滿意的看了一圈。「一個半時辰,比將軍要求的兩個時辰略有提前。」
這時,高順的陷陣營和呂布的親衛開始出城,和他們一起出城的還有美稷城內各個食鋪酒肆的掌柜和夥計們,將軍府包了他們一天。「這邊來,這邊來。」呂成大聲吆喝着:「每個帳篷可以容納四百人,一共一百五十個帳篷。你們量力而行,核計一下自己能管得了多少帳篷。然後到我這裏登記領木牌,木牌上寫着帳篷號,明日憑木牌結賬。」
老塔目幹是個羌人,今年五十歲,在美稷城內開了一家飯食鋪子,生意一直不好不壞。昨天女兒阿古蘭回家說官府要在明日在美稷城南門外安置數萬難民,一個帳篷四百人,管中午、晚上兩頓飯,正在徵集飯食鋪子。塔目幹搖搖頭:「別信!官府還能有真話?」阿古拉生氣了,氣呼呼地把一個包裹扔在老爹面前。「老爹,那是老黃曆了,自從呂將軍來到河套,這日子眼見得是一天比一天好了。這是十貫定錢,後日結賬。」老塔目幹伸出滿是老繭的雙手,輕輕地打開包袱,十貫肉好五銖錢靜靜的躺在那,個個飽滿圓潤。
這時老伴賀蘭黛爾進來了,看到丈夫失神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老頭子,別提你那老黃曆了,我早說了呂將軍是難得的好官,你總是不信,現在信了吧?」老塔目幹坐下來和女兒聊起了官府的要求。「老爹,官府建帳篷,帳篷中是篝火。要求很簡單,進門要熱水洗臉洗手,午晚兩餐,要有肉有粥有鹹菜,管飽就行。每個帳篷四十貫,先給定錢十貫。」塔目幹掰着手指頭算起來了,四百人,四十貫,每個人是一百錢,胡餅大肉包子,多辦些小菜,多熬粥,每個人二十錢受足夠了。再雇十個小工,每人五十錢,再刨去雇馬車的錢,租凳子用具的錢,妥妥的能賺二十貫。這一算完,老塔目幹精神頭上來了。「阿古蘭,算上你哥哥阿胡兒,弟弟納木錯,還有烏維那個愣小子,這是六個人。你得再找七八個女伴,明日才忙得過來,工錢算五十錢吧,活累的話再多給點。」「好嘞,老爹,你就放心吧。」老塔目幹趕緊叫上老伴,騎上馬去市肆里採購去了。
昨兒的一下午還真沒有白忙,老塔目幹如願以償地拿到了一個木牌,木牌上寫着甲三號,走過去一看,位置還不錯,是大帳東邊第三座。「幹活!」老塔目幹大手一揮,姑娘小伙子們麻利地從馬車上跳下來,迅速的把各色家什搬進帳篷里擺好,阿胡兒和烏維哼着歌,輕快地在四個灶台上支起大鍋,生火燒起水來。
巳末時分,美稷城南出現了黑壓壓的人群,漫山遍野扶老攜幼,向着美稷城緩緩而來。太原郡守楊懷、上黨郡守劉苗、上郡郡守何宣立馬在一座小丘上,等待着最新的消息。之間遠處一騎飛奔而來,楊懷的管家滾鞍下馬,喘着粗氣說道:「大人,美稷城內飛鴿傳書,鍾祥開口了,他藏起來的三份文書已經找到。只是美稷城內發現了我們,已經採取了警戒措施。」「無妨,數萬人的行動怎麼不會被發現?郡城如何?」「大人,平安無事。」這時劉苗和何宣的管家也紛紛來報告,「郡城一切正常。」楊懷意氣風發,一鞭指向美稷城:「諸位,今日定要呂奉先好看!」
午初時分,人群開始接近美稷城。只聽得美稷城南門城樓上一聲號炮,呂布率領諸將魚貫出城。見到嚴陣以待的軍隊,人們有些遲疑,在百姓的眼中,民不與官斗,更何況是軍隊?人群中有人站出來,慷慨激昂地開始煽動:「戰死者的遺族們!你們的父親,你們的丈夫,你們的兒子為大漢戰死疆場!他們是真正的英雄!可是,貪婪的呂布貪污了他們的撫恤錢,致使你們一貧如洗!現在又出兵鎮壓你們,我們還能忍受嗎?不自由毋寧死!鄉親們,衝過去!把他們撕成碎片!」嘩,人群沸騰了、「跟狗日的拼了!」「以命換命!」「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年輕力壯的沖在前面,老弱婦孺跟在後面。
呂布軍中一陣戰鼓想起,砰砰砰、砰砰砰,激越的戰鼓激動人心。「弓弩手,射!」一排羽箭斜斜插在中間的空地上。衝鋒的百姓遲疑地放緩了腳步,百姓就是這樣,容易被蒙蔽,容易被煽動,可是真到了性命交關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想一想值不值得。「值得嗎?」「真的值得嗎?」
就在這一刻,呂布軍中數百條大漢一齊喊道:「眾百姓聽真!有何冤屈,速推舉代表前來商談!衝擊軍隊者,依大漢律視同謀逆,誅九族!」一連喊了三遍。這時美稷城中一陣陣旗幟飛揚,一支支軍隊開出城內,向人群的兩翼緩緩逼來。這時,人群中又有人在鼓動:「鄉親們,法不責眾,跟他們拼了!」真有幾十個二愣子後生熱血沸騰,吼叫着沖了過去。幾十人拉成一條長線,赤手空拳向呂布軍衝來。將近陣前,呂布軍中陣門打開,湧出數百刀盾手,將最前面的三個後生按住,抽出刀來,一刀砍下頭顱。看着脖頸中噴出的一團血霧,後面的後生慘叫一聲,掉頭就往回跑。
那鼓動之人又開口了:「鄉親們,我們一起衝過去,他們不敢動手!」百姓們一陣沉默。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唄幾個年輕力壯的後生舉了起來。「鄉親們!我是太原郡祁縣大王莊的王氏族長,今年六十有五,請諸位聽我一言!」四周的百姓們都安靜了下來。「鄉親們,我們是來討要撫恤的,不是來造反的!莫要聽信別人煽動丟了性命!再有人煽動,就讓他先沖!」「是呀,那人咋不出面?」「就是呀,要我們做替死鬼!」「安靜,停老人家說!」「還有人說要衝的嗎?」一片寂靜。「鄉親們,我們按照所屬的縣列隊,每個縣推舉三個代表,去和官府談判,大家看可好?」「好!」「就按老人家說的做!」在後面的楊懷長嘆一聲,管家湊過來,用食指在脖子上一抹,楊懷搖搖頭。「蠢材!你現在殺了他就前功盡棄了。」
在老人家的安排下,人群開始涌動,按照郡治、縣治開始整隊。小半個時辰後,百餘人的談判代表推舉出來了,眾人公推王姓老者為首,王姓老者當仁不讓。「鄉親們,我王林六十有五,早已經活夠了!今日即使舍了這條老命,也要為鄉親們尋個公道!鄉親們暫且歇息,等我們的消息!」說完曳杖而去,再也沒有回頭。百餘人簇擁着老者,漸行漸遠。這一下眾人個個含淚,有些婦孺已經哭了起來。「這老爺子真有血性!」「有大王莊的人沒?打聽一下老爺子的事。」片刻後,老爺子的情況就打聽清楚了,老人是祁縣的縣三老,富平大戰時,老人家親自把三個兒子都送上了戰場,結果一死一殘,一個沒有消息。老人家得到消息,在床上躺了三天,親手把喪夫的兒媳婦嫁了。因為沒得到撫恤金,年近古稀還不得不親自下田。老人家擔任族長三十五年,處事公平,賞罰分明,不貪一絲財物,深得族中人心。在祁縣一提起王林老人家,人人都伸出大拇指夸一聲:「仁義公平!」這次本來不想來,怕族中人處置不當這才跟來的。
百姓們一陣嘆息,多好的一個老人呀!王林老人其實是大漢鄉村社會裏的一個縮影,大漢數百年間,朝廷無為而治,在大漢最小的單位鄉村里,都是推舉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擔任三老等鄉官。漢律:十里一亭,亭有長;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嗇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嗇夫職聽訟,收賦稅;游徼徼循禁賊盜。高祖劉邦規定了選任「鄉三老」、「縣三老」的兩條標準,一是年紀五十歲以上,二是個人德行能作為民眾的表率。同時規定每鄉的三老只限任一人,縣三老也限任一人,而且必須從鄉三老中挑選。鄉三老、縣三老雖然處於基層,卻一直受到皇帝的重視和禮遇,他們除了可以免役之外,經常是皇帝加賜米、帛、爵級的特定對象。有這樣的老人來出頭,呂布肯定會有所顧忌,大漢一朝還沒有出現過官府殺害縣三老的事情,如果出現了,那就是最大的醜聞!這下百姓們都安心了。
人群中,楊懷的管家湊到楊懷面前,點點頭。「大人,混進去了,一共三個人。」楊懷一陣獰笑,大漢朝最大的醜聞就要新鮮出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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