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過去了兩天,慧因師徒除了換藥,很少來同陸遠攀談,只是每日由靜宣為其送來齋飯。陸遠的傷也日見好轉,傷口處漸漸消了腫,少了幾分疼痛。在柴房裏整日無所事事,心裏不由得記掛起韋昌輝、韋俊、李秀成等人,不知他們是否安然。但細細想來,史料所載這幾人均非如此短命,應該無事,心情也放鬆了許多。
門開了,正值靜宣端來齋飯,一碗青菜,一碗乾飯,陸遠奇怪為何乾飯還要過一次水,他卻不知道,那師徒二人吃的只是經其泡過的米湯,而乾的則全都留給了他。短短兩天,陸遠已吃下慧因師徒半月的口糧,不是陸遠食量驚人,而是她們的生活過於清苦。
靜宣將齋飯輕放一旁,這幾天陸遠一直在為靜宣找一個貼切的稱呼,叫師傅覺得彆扭,叫師太又顯蒼老,叫妹妹純屬自討沒趣。到底叫什麼好,至今懸而未決。陸遠同情心重,韋昌輝曾告戒他莫作婦人之仁,而如今聽說靜宣是個啞巴,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惜。
靜宣剛將托盤放下,陸遠搶問道:「你識得字麼?」倒不是在意她是否識字,只是找個說話的由頭,和眾多夜晚幽會時男子對着彎彎的弦月所講:「今晚的月亮真圓啊!」如出一轍。
陸遠問話如此突然,靜宣難免有些慌亂,但看到陸遠那張令人頗感親近的笑臉,頃刻間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微笑着點了點頭。陸遠拿出向慧因師太討來的紙墨,揮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後將筆遞給了靜宣,靜宣是個聰明的女孩,提筆也將自己的法號寫在了上面。陸遠寫的是飄逸的大字,靜宣寫的是熒熒的小楷,交映在一起,很是美觀。陸遠贊道:「好字!」靜宣臉頰微紅,她很少聽到別人如此直接的稱讚。
而此時的永安城並非如此的寫意,韋昌輝大隊在瑤山遇伏,近乎全軍覆滅,幸得左右參護拼死護送韋昌輝退回永安,但也身負重傷,左腿血如泉涌,還不知今後可否行走。
南王得知北王敗走瑤山,親自領兵接應,剛把韋昌輝安置在北王府中,便馬不停蹄趕到天王府,並派人去請東王、西王、翼王前來議事。此刻北王兵敗,清軍銜尾追至,永安再度陷入重圍之中,而且馮雲山感覺,這回絕非前幾次那般容易對付。
馮雲山在天王府府門前焦急地踱步,不時地搓着手,向遠處張望。田蘇(馮雲山的貼身書童)飛奔而來,馮雲山急問道:「東王來了嗎?」
「先生,東王和西王、翼王同去了北王府。」田蘇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馮雲山作私塾先生時,田蘇本是馮雲山的學生,雖然如今馮雲山貴為南王,田蘇依然稱馮雲山為先生,馮雲山也喜歡田蘇這般稱呼。
馮雲山回頭看看戒備森嚴的天王府大門,轉而對田蘇道:「你速去北王府照看着,若他人問起,就說我隨天王即刻便到北府。」
田蘇聽命去了,馮雲山微微嘆了口氣,舒展下緊皺多時的眉頭,轉身進了天王府。
天王得知韋昌輝兵敗甚為震驚,他沒想到眾兄弟思謀的奇兵良策,換來的卻是僅存百餘人的慘敗。東王楊秀清曾勸過他,要早做決斷,迅速北上,他沒有拒絕,也沒有應承,他喜歡永安這個地方。在這裏,人人尊敬他,他甚至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決定人的生死,前幾天那個阿牛和文六妹,居然敢私會偷情,不就被過了「雲中雪」(太平天國用「過『雲中雪』」借指殺頭)麼。洪秀全哪裏管他們是不是夫妻,在天朝就是要男女別館,杜絕私慾。洪秀全厭惡酒,他認為釀酒糟蹋了糧食,普天下那麼多人尚沒有飯吃,何以釀酒,凡天朝之內哪個敢飲酒,他洪秀全就讓誰屁股開花。但如今天朝岌岌可危,別人還會聽他的嗎?天王平日微蹙的眉頭鎖得更緊了。「難道這裏再也呆不下去了?」洪秀全心裏反覆嘀咕着。
「天王!」馮雲山進得大殿,向洪秀全叩拜。
「是雲山那!秀清他們呢?」洪秀全很喜歡這幾個兄弟,有他們在,覺得自己始終是安全的。
「回稟天王,眾位兄弟現均在北王府中,依小弟之見,天王移駕北府如何,以表『二兄』(對洪秀全的尊稱,意為上帝次子)對諸兄弟體貼,關愛之意。」
洪秀全猶豫了片刻,回道:「就照雲山的意思辦吧,儀仗就不必了,叫上些牌刀手便可。」自打洪秀全入住永安,這才是他第二次走出天王府大門。
北王府內堂,三位王爺還有數員將官默默地坐着,偌大個廳堂鴉雀無聲,他們都知道這次戰績對太平軍意義重大,天朝雖號稱五萬,可多半是老弱婦孺,能上得戰場的不到兩萬,而此次三千精銳主力幾乎被全殲,對本就不容樂觀的軍力,無異於釜底抽薪。
韋俊、陳坤書也在眾將之中,韋俊胳膊上掛着吊帶,陳坤書頭上裹着紗布,兩人坐在末尾,垂着頭,一言不發。東王楊秀清率先打破了這令人不自在的寂靜,說道:「羅大綱襲營之戰,便有端倪,未及時偵透,釀此大錯,看來清妖是早有打算,昨日有人報知,妖首咸豐已派欽差大臣賽尚阿總理兩廣軍務,如今向榮退守北線,烏蘭泰兵臨城下,我軍供給無以為繼,諸將知否?」
眾人諾諾。
田蘇此時已站在門外,石達開最先發現了他,問道:「堂外之人可是田蘇。」田蘇聽到翼王召喚,進門向眾人一一拜過。楊秀清問道:「是南王差你來的嗎?」
「稟東王,南王已隨天王往這裏來了!」田蘇照馮雲山的囑咐答道。
「哦?那大家快隨我到府外迎天王駕。」楊秀清起身說道。十幾個人跟隨在東王身後,相繼來到府門外,也有北府侍衛跑到臥房,將天王將至的消息告訴給韋昌輝,韋昌輝即刻命人取來擔架,抬着自己去府門外接駕……
百里外的廟宇柴房內,陸遠用過了早飯,還拿着那張寫有自己名字和靜宣法號的宣紙端詳,念道:「陸遠、靜宣,陸靜宣。」不由得笑了,心想這名字也挺好聽的。就在陸遠還在為給靜宣加姓而陶醉時,尼姑庵的大門被敲得山響。「是官兵?」陸遠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滯了,靜靜地聽着,尋找一絲安慰。
靜宣抱着大捆柴草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指着房間的一角,示意陸遠快躲起來,就在兩個人還慌手慌腳地在找東西遮擋時,院門已被撞開,聽得門外有人大聲問道:「有沒有人在?」
陸遠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聲音他識得,是李秀成,是他,陸遠在靜宣不解的目光下衝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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