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徐平正式上奏,要求誘殲西使城禹藏花麻部的主力.
奏章里徐平列了這樣做的理由。核心兩點就是借殲滅禹藏花麻,震懾西蕃人心,讓那些靠攏党項的部族心知畏懼。再一個就是西使城重要的戰略位置,這是自漢通西域以來從長安到金城郡的中線和北線的交匯點,一旦佔據西使城,則就西北可以隔山威脅蘭州,西南沿祖勵川威脅會州。唐朝通吐蕃的道路是走南線的平襄道,西使城一帶的道路則是牧馬監,相對荒涼,沒入吐蕃之後就全部荒廢了。但道路雖廢,基礎仍在,重新開通並不難。
徐平自認已經儘量考慮周全了,朝廷應該痛快同意才是,萬萬沒想到這樣一目了然的方略,仍然引起了爭吵。李迪表示支持,但陳堯佐和韓億再次反對。他們認為秦州多是地方兵馬,沒有禁軍的精銳主力,跟大股敵人開戰太過冒險,一旦失利則隴右不穩。如果讓党項佔據了秦州,則整個局勢惡化,所以應力求穩妥。他們建議,還是要在甘谷一帶築大城,截斷西使城南下的道路,再徐徐圖之。
講道理是講不明白的。你說要積極進取,他說用兵當未慮勝先慮敗,你說已經考慮到了各種可能性,做好了相應安排,他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先求穩。
幾次奏章,哪怕全用八百里加急,半個月也已經過去了。徐平也懶得再理樞密院的各種公文,按照原有計劃,讓魯芳配合楊文廣開始詳細勘探甘谷一帶的地勢,準備築城。不管打與不打,這座城還是要築的,到時禹藏花麻打過來了,怎麼打還是徐平說了算。將在外有便宜行事之權,終究是看戰果說話,只要打贏,則一切好說。
李迪為人粗疏,性子又硬,在中樞的人緣不怎麼好。支持徐平的官員其實還是有不少的,不過他們不願附和李迪,搞得局面相當被動。
進入九月,秋高氣爽,山谷里依然一片蔥翠,小隴山上卻已經叢林盡染。
已經整修好的隴坂道上,一個三十多歲的健壯漢子背着一把鐵劍,牽着一頭青驢馱着行李,從東向西緩緩行來。看着周圍山林景色如詩如畫,突然仰天一聲長嘯。
嘯聲高亢,氣息悠長,旁邊的樹林裏驚起一群盡鳥,撲楞楞地到處亂飛。
喜慶正押着三司鋪子的車隊從鳳翔府回秦州,聽見這一聲長嘯嚇了一跳。秦鳳路現在大軍集結,繁忙的關隴道上自然不用擔心盜賊強人,不由心中好奇。
打馬上前,打量了一下那個牽驢的漢子,喜慶拱手道:「不知這位哥哥怎麼稱呼?在下是秦州三司鋪子的喜慶,人人稱為『小主管』。見哥哥丰神雋逸,必不是普通人物!」
那漢子笑道:「我是京東青州人氏,姓王單名一個途字,幼時曾跟鄉里高人學劍擊,常行走在山林之間。前幾年到了嶺南,看慣了那裏的景色,突然見這秋色,不覺興起。」
喜慶「哦」了一聲,他少年心性,對這些遊蕩天下的人物心中好奇,忍不住就想結交一番。下了馬來,喜慶道:「秦州是極西之地,哥哥怎麼到這裏來?」
王途道:「西鄙用兵,正是男兒建功立業之時!我得鄉人薦舉,來西北軍中謀個差事。」
喜慶興奮地道:「原來是到軍中的嗎?秦州諸般人物,沒有我不熟的,不如同行。」
說完,讓車隊的人牽了一匹馬來,讓王途騎了,他的驢便就拴在車上。
問起來,原來王途自幼家境貧寒,難以過活,便到淄州一個同族的王樵那裏,跟着學藝混一口飯吃。王樵的家人在咸平年間被契丹南下的游騎掠走,他一個人北入契丹,尋訪多年沒有結果,回到鄉里後便不問世事,自號「贅世翁」,只是劍擊談兵,想着有朝一日朝廷北伐契丹,他仗劍北上報仇。可惜一直等到去世,也沒有等到這一天。
石延年到諒州去的時候,曾經召這些熟悉的京東逸人到嶺南建功立業,王途在王樵去世之後也到了那裏,憑着軍功做到了殿直。
范諷被龐籍彈劾去職後,現在邕諒路主持軍政的是王沿和孫沔,王沿任經略,孫沔任副都部署。人哪,有時候就說不清楚,這兩個人跟徐平結怨,被發落到了嶺南,沒想到在那裏混得風生水起。交趾早已被他們兩個人吃到了肚裏,現在南擊占城,西攻哀牢,就連大理都天天膽戰心驚。現在的嶺南,早已經別是一番局面。
王途這些人是隨着范諷和石延年到嶺南去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王、孫當政,他們的日子不好過,乾脆回來別謀出路。李迪是京東路是濮州人,又多次在京東路為官,跟范諷友善,從中斡旋,把這些人多安排到了秦州來,最少有石延年在這裏照顧。其實范諷被一再彈劾,本就有打擊李迪的用意,不結黨羽的李迪防也不防不住。
喜慶興致勃勃地聽着王途講嶺南的見聞,怎麼也聽不厭。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愛做夢的年紀,喜慶雖然跟着鄭主管四處飄泊,卻還是覺得外面的世界很大,自己的見識太少,有朝一日要出去看一看。這是人之常情,誰沒經過這樣的年紀呢?
王途從京城西來,他這種投軍不是樞密院正式轉官,要由秦州帥府另行徵辟,先前的官職軍功能帶,但路上卻不能進驛館投宿,要自帶乾糧。
從軍多年,王途也攢了些積蓄,咬咬牙坐騎還是買得起的。只是他從小跟王樵學來的盡慣,哪怕千里之遙,也是一人一驢,拽開大步就走來了。再者他早就聽人說秦州的馬便宜,京城一匹馬的價錢,在秦州可以買幾匹好馬,就更加不花那個冤枉錢了。
離開京城多年,喜慶也有些想念,時不時問王途京城現在的變化。
王途道:「京城本就是天下第一都會,如今就更加不得了。本來西北用兵,應該朝廷用度艱難才是,到了那裏才知道,遠不是這麼回事。從去年開始,有元老重臣宗室親王主動上書朝廷要求減俸,助西北戰事,都被拒絕了。雖然西北打仗,朝廷卻絲毫不缺錢,哪裏肯減他們的恩數。再者我聽人說,現在主三司的程學士,曾經跟人講,現在朝廷跟以前不同了,不是靠着不花錢來攢錢,而是發出去錢的越多越是有錢,也不知道是個什麼道理。」
喜慶興奮地道:「哥哥不是生意人,自然想不通這道理,我自小在三司鋪子裏,卻是想得通。現在的錢是銀行印出來的,只有發出來買了貨物,真地制出了東西,再回到朝廷的手裏面,才是真的錢。程學士的話,當是這個意思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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